11927年冬,上海法租界沈公館。銅鏡呵氣成霜的第三十七個清晨,
沈清歡的膝蓋早已失去知覺。"下頜再抬高兩分,云兒從不垂首。
"黃銅尺帶著破風聲抽在她肩胛,沈夫人旗袍上的梔子花盤扣刮過結(jié)霜的鏡面。
沈清歡盯著鏡中女人扭曲的面容——那上面每道皺紋都浸著鴉片膏的苦香,
此刻正因狂怒而抽搐如蛛網(wǎng)。冰裂紋鏡框突然滲出暗紅,她恍惚想起七日前,
這面德國定制鏡剛送進公館時,四個小廝抬著它穿過弄堂的血腳印。
租界的雪總沾著不知名的臟,像此刻鏡中倒映的九爺。
那個碼頭苦力頭目正舉著斧頭站在廊柱后。"咬唇角度不對!
"沈夫人猛地揪住她頭發(fā)往鏡面撞,沈清歡的睫毛瞬間凝滿冰晶。碎裂聲在耳畔炸開時,
她看到九爺?shù)母^脫手墜地,砸碎了沈曼云最愛的法國香水瓶。
**滋——**淡紫色液體腐蝕柚木地板,騰起的煙霧里浮出"731"三個數(shù)字。
沈清歡瞳孔驟縮,這是三日前她破譯的日軍化學部隊密電編號。"又在走神?
"沈夫人掐住她脖頸,"云兒此刻該說'母親早安'了。"指甲陷進胎記的瞬間,
劇痛如電流竄遍脊椎。沈清歡突然想起顧承舟的手,七天前在百樂門也是這樣扣住她命門。
**(記憶閃回)**那晚的霓虹燈晃得人眩暈,她故意將繡著并蒂蓮的帕子遺落舞池。
顧承舟俯身時,槍繭擦過她掌心:"沈小姐的《夜來香》跑調(diào)了。
"旗袍開衩處的微型膠卷險些滑落。"顧先生教教我?"她踮腳湊近他領口的雪松香,
卻在旋轉(zhuǎn)時撞見他后頸的彈孔傷疤——與租界巡捕房懸賞令上的弒父兇犯特征完全吻合。
留聲機突然卡頓,黑膠唱片刮擦出嬰兒啼哭般的銳響。"微笑時要露四顆牙。
"此刻沈夫人的咆哮與那晚顧承舟的低語重疊。沈清歡被迫咧開嘴,
鏡中倒影卻裂成無數(shù)碎片。某塊碎片里,九爺正用斧刃刮擦自己鎖骨處的青狼刺青。
那是青幫處決叛徒的記號。"今日就到這兒。"沈夫人甩開她,"把云兒的香水瓶收拾干凈。
"沈清歡跪爬向那灘腐蝕液,突然被碎玻璃劃破指尖。血珠墜入紫色毒液的剎那,
"731"變成了"九·一八"。閣樓傳來留聲機雜音,放的是沈曼云最愛的《茉莉花》。
沈清歡攥緊碎片,突然想起那晚顧承舟說的話:"真正的歌女會在第二小節(jié)轉(zhuǎn)調(diào)。
"就像真正的沈家千金,不該在閣樓藏三個月。**砰!**后腦撞上硬物的瞬間,
她聽見九爺?shù)膼灪?。這個滿身魚腥味的男人將她拖進鏡后密室,染血的斧頭橫在兩人之間。
"明日午時,和平飯店。"他塞來半枚帶齒痕的銀元,斷口處可見微型膠卷的銅絲。
沈清歡的胎記突然發(fā)燙——這是三年來接頭的第七個線人,前六個都死在了蘇州河。
閣樓音樂驟停,沈夫人尖利的嗓音刺破門板:"阿清!該試藥了!"九爺瞳孔劇震。
沈清歡迅速吞下膠卷,舌尖嘗到氰化物的苦杏仁味。這個動作她做過三十八次,
從第一次吐得昏天黑地,到現(xiàn)在能含著毒藥對顧承舟嬌笑。"母親,我撿到了姐姐的鐲子。
"她舉起翡翠碎片,果然看到沈夫人臉色煞白。那只纏絲鐲該戴在沈曼云腕上,
此刻卻出現(xiàn)在密室——除非閣樓里藏著更大的秘密。"滾去地窖!"沈夫人甩來一記耳光。
沈清歡撞翻冰鏡時,終于看清鏡框背面蝕刻的字:昭和二年,滿鐵特制。
**(倒計時16:00)**地窖鐵門關合的巨響中,她吐出藏在智齒后的解毒丸。
月光從氣窗漏進來,照見墻角的斑駁血跡——呈放射狀,
像極了顧承舟那晚教她跳的探戈步點。蟑螂從死老鼠眼眶鉆出,沈清歡突然很想笑。
三個月前被宣布"病逝"時,她也是這樣躺在停尸房,聽著蛆蟲啃食自己"遺體"的聲音。
閣樓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沈曼云的尖叫:"我的孩子!
"沈清歡撫摸小腹尚未消退的針孔。七天前被抽取的骨髓,此刻正在某個冒牌貨體內(nèi)流淌。
鐵門突然震動,九爺?shù)母^在鎖孔刮出摩爾斯電碼。
**咚咚、咚——**是明早接頭的確認信號。沈清歡用指甲在墻面劃出"收到",
碎屑落進昨日刻的"正"字。這是她被囚禁的第九十三天,足夠真正的沈曼云死上三回。
地窖突然漫進水流,混著汽油味的液體很快浸濕裙擺。沈清歡沖向氣窗,
看見巡捕房的車燈劃破夜幕——后座那個戴禮帽的男人,后頸有子彈貫穿的舊傷。是顧承舟。
**(倒計時02:00)**爆炸聲撕裂耳膜的瞬間,沈清歡撞開了氣窗。
九爺在火光中揮舞斧頭,砍斷的水管噴出猩紅液體——不是水,
是沈曼云每日服用的胎盤制劑。"快走!"九爺將她推出火場,自己卻撲向主樓。
沈清歡在雪地里翻滾,旗袍內(nèi)襯的密信突然發(fā)燙。那是今早用經(jīng)血寫的日軍布防圖,
遇熱顯影的化學配方來自顧承舟。公館在身后坍塌成火海,她終于聽見閣樓傳出的嬰兒啼哭。
那聲音穿過爆裂的琉璃瓦,與三個月前自己流產(chǎn)時的慘叫如出一轍。租界鐘樓敲響四點時,
沈清歡跌進了蘇州河。冰冷河水灌入鼻腔的剎那,她看見顧承舟站在外白渡橋上。
他手里的懷表滴答作響,表盤反光映出日軍軍艦的輪廓。
**(記憶閃回)**"沈小姐會游泳嗎?"那晚他摟著她的腰肢低語,
掌心槍繭摩挲著后腰的疤痕,"落水時記得憋氣到七秒。"此刻沈清歡數(shù)到第六秒,
突然被什么東西纏住腳踝。下墜時,
她看清那是沈曼云的婚紗頭紗——本該穿在死人身上的真絲雪紡,
此刻卻綴滿璀璨的銀杏葉形碎鉆。2戌時的梆子剛敲過三聲,沈清歡便覺喉間涌起鐵銹味。
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暗紅血珠在素白絹面綻開,恰似那日顧承舟別在她鬢角的西府海棠。
"云兒的字要再飄逸些。"沈母執(zhí)起戒尺,冰涼的銅制尺沿壓住她顫抖的腕骨,
"這般死板的簪花小楷,如何謄寫情詩?"燭火將兩人身影投在描金屏風上,
沈清歡盯著自己扭曲變形的影子。三個月前,她尚在圣瑪利亞女中臨摹《靈飛經(jīng)》,
如今卻要學著將"承舟親啟"四字寫出沈曼云特有的慵懶尾勾。墨汁在宣紙上洇開,
像極了蘇州河面漂浮的油污。"母親,
六月十七這頁......"她指尖撫過日記本泛黃的缺口,紙茬刺得生疼。
沈曼云留洋日記中獨獨缺失1923年6月17日,正是她生母投井的日子。
銅尺驟然抽在肩胛,沈清歡踉蹌撞翻硯臺。沈母拾起濺滿墨點的日記,
丹蔻指甲掐進皮質(zhì)封面:"云兒在巴黎學畫時摔了腿,自然要撕了那日的晦氣。
"窗欞忽地輕響,九爺佝僂著背閃進書房。這個總在碼頭扛貨的苦力頭目,
此刻竟捧著鎏金琺瑯食盒。沈清歡瞥見他虎口處新添的刀傷,
與生母遺照背后的暗號切口如出一轍。"小姐該進藥了。"九爺嗓音粗糲如砂紙,
掀開蓋子卻是碗澄黃的杏仁酪。沈清歡舀起一勺,
忽見瓷碗內(nèi)壁映著道血痕——九爺正用唇語比劃"勿食"。沈母突然奪過銀匙,
將整碗藥膳潑向窗外。夜梟驚飛,潑濺處騰起青煙,石階竟被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九爺撲通跪地,額頭磕在青磚上咚咚作響:"夫人恕罪!
定是后廚混進了......""明日戌時前,把云兒那套蕾絲襯裙改好。
"沈母踩過滿地狼藉,月白緞面繡鞋沾了墨汁,"承舟要帶你去百樂門試舞。"更漏聲里,
沈清歡攥著那頁殘紙走向西廂。路過中庭時,
她驀地駐足——那株百年銀杏竟在一夜之間枯死,虬結(jié)的樹根翻出地面,
裹著半截褪色的嬰兒襁褓。"這是......"她俯身拾起襁褓,翡翠鐲碎片割破指尖。
借著月色,依稀辨出襁褓上繡著"癸亥年六月初七",恰是她真正的生辰。樹影婆娑間,
仿佛又見生母將她塞進雕花木柜,朱砂胎記被滾燙的蠟油覆蓋。"清歡小姐?
"顧承舟的嗓音裹著夜露傳來。他斜倚月洞門,銀灰色西裝泛著冷光,
指尖把玩的正是那枚瑞士懷表。沈清歡慌忙藏起襁褓,卻見他忽然逼近,槍繭擦過她后頸。
"你這里......"溫熱呼吸拂過耳畔,顧承舟的唇幾乎貼上她突突跳動的血管,
"沾了銀杏葉。"沈清歡僵在原地。懷表滴答聲與她的心跳漸次重合,
表鏈上纏繞的鉑金發(fā)絲分明是沈曼云的顏色。顧承舟忽然低笑,
解下法蘭絨披風裹住她單薄的肩:"明日記得穿那雙珍珠綴鞋,
云兒最愛看舞池燈映在鞋面的光。"三更時分,沈清歡蜷在繡床上拆解襁褓。
棉布里層用血寫著"調(diào)包者青幫九",墨跡被歲月浸得模糊。窗外倏然掠過黑影,
九爺?shù)母^在月光下泛著幽藍——那分明是淬了毒的征兆。"?!?留聲機突然自鳴,
扭曲的《夜來香》調(diào)子裹著嬰孩啼哭。沈清歡沖向門邊,卻發(fā)現(xiàn)銅鎖早已焊死。
鏡中浮現(xiàn)沈曼云的面容,唇角淌著黑血:"妹妹可知,顧家訂婚信物為何是翡翠纏絲鐲?
"驟雨突至,雷光劈開夜幕。沈清歡望向梳妝臺,那對本該鎖在保險柜的纏絲鐲,
此刻正懸在穿衣鏡兩側(cè)。鐲身裂紋中滲出粘稠液體,將鏡面蝕出"弒父"二字。
"因為二十年前......"沈曼云的幻影貼著她耳廓低語,"顧會長就是用這鐲子,
勒斷了你生父的喉骨。"沈清歡踉蹌后退,撞翻案頭香水瓶。法式玻璃瓶滾落床底,
瓶底鐫刻的日文化學式在月光下清晰可辨——那正是九爺昨夜偷塞給她的解毒劑配方。
寅時更鼓響起時,沈清歡終于拼湊出殘頁密碼。1923年6月17日的日記空白處,
用顯影藥水浮現(xiàn)出沈母的字跡:"棄嬰換得青幫庇護,然顧氏察覺端倪,當斷則斷。
"紗窗突然洞開,九爺?shù)母^裹著腥風劈入床柱。沈清歡翻身滾向墻角,
卻見斧柄刻著顧氏家徽。九爺渾濁的眼球布滿血絲,嘶吼著舉起第二把斧頭:"小姐莫怪,
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砰!"槍聲撕裂雨幕。顧承舟持著勃朗寧站在廊下,
硝煙從他槍口裊裊升起。九爺轟然倒地,
懷中跌落染血的《胤都時報》——頭條赫然是"顧氏洋行注資日軍軍火"。
沈清歡攥緊翡翠碎片,任由鮮血浸透襁褓。顧承舟踏著血泊走近,
槍管挑起她下頜:"云兒最不喜見血,明日記得多撲些香粉。"雨聲中,懷表滴答漸急。
沈清歡望著鏡中重疊的身影,忽然輕笑出聲。那對翡翠纏絲鐲在暴雨中發(fā)出蜂鳴,
與租界宵禁的哨聲共鳴成死亡協(xié)奏曲。3沈清歡望著鏡中那張陌生面孔,
法式卷發(fā)如毒蛇盤踞肩頭。沈母用鑷子夾起浸透香水的棉片,
一寸寸擦拭她耳后肌膚:"曼云在巴黎只用『午夜蝴蝶』,前調(diào)要像鴉片般勾魂。
"冰裂紋銅鏡倒映著九爺佝僂的背影,他正將枯死的銀杏枝塞進壁爐?;鹧骝v起的剎那,
清歡脖頸胎記突然灼痛——二十年前那場滅門大火,是否也這般燒紅了蘇州河?"抬頭。
"黃銅尺抵住下頜,沈母的翡翠鐲磕在梳妝臺上,裂痕沿著鐲身蛇形游走。
清歡盯著鏡中那道細紋,忽然想起昨日在顧承舟書房見過的電報殘片——「六月十七,碼頭,
櫻花紋章」。"笑。"她機械地牽動唇角,鏡中人立刻裂成兩個影子。
左邊是沈曼云矜貴的梨渦,右邊卻是生母被火焰吞噬前最后的笑靨。
香水揮發(fā)產(chǎn)生的致幻劑滲入毛孔,恍惚間聽見嬰兒啼哭從壁爐煙道傳來。"今夜百樂門酒會,
別讓我看見這塊胎記。"沈母將朱砂混著蜂蠟涂抹在她頸側(cè),滾燙的膏體灼得皮肉滋滋作響。
銅尺突然敲碎妝奩暗格,露出一支鎏金注射器:"曼云的止疼針,你該知道怎么用。
"清歡指尖撫過針管表面的櫻花刻痕,與顧承舟懷表鏈墜的紋路完美重合。
---百樂門水晶燈墜下萬點寒芒時,顧承舟正攬著她的腰肢旋轉(zhuǎn)。
探戈舞曲《Por Una Cabeza》從留聲機里流淌而出,
他掌心槍繭摩挲著她后腰槍傷,
那里藏著微型膠卷——今晨從枯死銀杏樹根挖出的日軍布防圖。"沈小姐的香水,
聞著像祭奠亡靈的香灰。"顧承舟突然扯斷她旗袍盤扣,冰涼的指尖劃過那道陳年疤痕。
清歡呼吸驟停,這處為掩護情報員留下的槍傷,此刻正被他用摩斯密碼的節(jié)奏輕叩:「危險,
撤離」。舞池燈光忽暗,胭脂味混著硝煙在鼻腔炸開。穿和服的女人端著清酒靠近,
發(fā)間白山茶滲出暗紅汁液。清歡認出這是虹口**的暗娼,她們總在耳后涂抹氰化鉀,
與客人接吻便是死亡之吻。"顧先生不如嘗嘗新到的龍井。"她假意踉蹌,
將滾燙茶盞撞向娼妓胸口。蒸汽升騰間,那朵白山茶竟化作血手印的形狀,
在對方和服上暈染開。尖叫聲撕裂樂章。---更衣室的鳶尾花紋壁紙正在滲血。
清歡攥緊從裁縫尸體手中奪下的半截絲線,線頭浸著孔雀膽的腥甜。十分鐘前,
這個為她修改腰身的啞巴裁縫,突然用頂針在旗袍內(nèi)襯刺出「勿信顧」的血字。
此刻他仰躺在天鵝絨沙發(fā)上,右手無名指不翼而飛——那是地下黨接頭人的標志。
窗外飄進銀杏葉,沾著未干的血跡貼在她腳背。清歡突然想起什么,顫抖著解開尸體衣領。
果然,鎖骨處紋著櫻花與數(shù)字「17」,與父親書房保險柜密碼鎖的圖案如出一轍。"真巧。
"顧承舟的聲音從鏡后傳來時,清歡正將染血的絲線藏進鬢邊梔子花。
他倚著暗門把玩瑞士軍刀,刀刃折射出舞池水晶燈的殘光:"沈小姐對尸體也這般體貼?
""比不得顧先生。"她指向裁縫空洞的眼窩,"連死人眼睛都要挖去,
是怕他們看見不該看的?"軍刀突然擦過耳畔,釘穿鏡中她的倒影。
顧承舟逼近的身軀挾著龍舌蘭酒氣,指尖捏住她后頸胎記:"比如...沈家真正的千金,
其實是個共黨間諜?"胎記下的蜂蠟開始融化。---當水晶燈轟然墜落時,
清歡正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顧承舟將她撲倒在波斯地毯上,飛濺的玻璃碎片劃過他眉骨,
血珠滴進她被迫張開的唇間。日本領事的尸體被吊燈鐵鏈貫穿咽喉,
擺成跪拜的姿勢朝向租界方向。"別動。"他舔去她嘴角血跡,
這個動作讓懷表鏈墜滑出襯衫。清歡盯著表蓋上那道彈痕——三年前她奉命狙殺日軍高官,
子彈曾穿透某個掩護者的懷表。舞廳陷入死寂,唯有懷表齒輪轉(zhuǎn)動聲愈發(fā)清晰。滴答,滴答,
與她腰間微型膠卷的計時器形成詭異和鳴。突然,顧承舟扯斷她的珍珠項鏈,
渾圓的珠子滾過血泊,在領事尸體旁拼出「申」字。那是青幫處決叛徒的標記。"游戲繼續(xù)。
"他拾起染血的梔子花別在她耳后,"下個死的,該是知道調(diào)包秘密的人吧?
"清歡摸到藏在襪邊的注射器。針管內(nèi)『午夜蝴蝶』香水正在變質(zhì),
從琥珀色漸變成沈曼云流產(chǎn)那夜的血紅。4沈清歡被鐵鏈鎖在雕花銅床上的第三個小時,
聞到了蘇州河飄來的鴉片煙味。這味道總在子夜最濃,混著沈曼云產(chǎn)房溢出的血腥氣,
像條濕滑的蛇鉆進她鼻腔。"云小姐需要新鮮骨髓。"沈母握著黃銅尺挑起她下巴,
"這是你欠沈家的。"銅尺邊緣還沾著冰鏡的霜,劃過皮膚時激起細密戰(zhàn)栗。
清歡盯著床頂懸掛的琉璃燈,
那燈罩里嵌著百樂門舞廳的碎玻璃——三天前顧承舟就是在那里摟著她腰肢旋轉(zhuǎn),
槍繭磨過她后腰傷疤時輕笑:"沈小姐的胎記,倒像朵紅梅。
"此刻那傷疤正抵著銅床凸起的玫瑰雕紋,隨產(chǎn)房傳來的每聲慘叫加深刺痛。
沈曼云的哭喊忽遠忽近,
像留聲機卡頓的《夜上?!罚?孩子...我的孩子...""胎心停了!
"產(chǎn)婆尖叫穿透門板。清歡腕間鐵鏈驟然收緊,床畔西醫(yī)的針管已扎進她脊椎。
冰涼的造影劑涌入骨髓時,她恍惚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裹在繡銀杏葉的襁褓里,
被乳娘塞進黃包車底暗格。"忍著點。"沈母將銅尺卡進她齒間,"當年你生母也是這樣,
為了..."劇痛截斷話語。穿刺針攪動骨腔的聲響清晰可聞,清歡咬穿銅尺裹的軟綢,
嘗到自己喉頭涌上的鐵銹味。琉璃燈映出床邊人影幢幢:穿白大褂的西醫(yī)額角沁汗,
產(chǎn)婆裙擺滴著血,九爺?shù)挠白釉诖巴馕嗤湎买槌深澏兜膱F。"不夠!再抽200cc!
"產(chǎn)婆撞開房門,帶進股混著艾草灰的腥風。沈母突然掐住她脖頸,
拇指按在那塊漸顯的朱砂胎記上:"為什么死的不是你?"胎記灼痛如烙鐵,
清歡在眩暈中看見記憶碎片:七歲那年落水,九爺跳進結(jié)冰的池塘撈她,
棉袍吸飽冰水沉得像鐵甲;十四歲被沈曼云推進火盆,
是乳娘偷來生肌膏替她抹了整夜;而現(xiàn)在,九爺?shù)母^就倚在產(chǎn)房窗下,
斧刃映出她扭曲的倒影。"母親...救我..."沈曼云的嗚咽陡然拔高。
琉璃燈"咔嗒"轉(zhuǎn)了個角度,
清歡突然看清西醫(yī)白袍下的日軍軍靴——黑牛皮靴頭沾著碼頭特有的紅泥。她想尖叫,
卻被造影劑嗆出淚來。穿刺針猛地拔出,帶出的骨髓濺在沈母旗袍下擺,暈開暗紅的花。
窗外忽然傳來斧頭落地的悶響,九爺?shù)挠白吁咱勚笸耍?/p>
梧桐葉間隙漏下的月光照亮他滿臉淚痕。"送過去!快!"產(chǎn)婆搶過針管沖向產(chǎn)房。
鐵鏈嘩啦作響,清歡跌進血泊浸透的床單,聽見顧承舟的腳步聲混在宵禁哨聲里漸近。
他今天換了雙麂皮鞋,踩過木地板時像幼貓?zhí)ぱ?真像啊。"鎏金懷表的涼意貼上她臉頰,
"連抽骨髓時的顫抖弧度都分毫不差。
"清歡盯著懷表蓋內(nèi)新?lián)Q的照片——沈曼云穿巴黎最新款洋裝,
頸間系著她生母留下的梔子花絲巾。三天前這位置還屬于某個眉眼溫婉的女人,
現(xiàn)在只剩相紙撕去的毛邊。"為什么選我?"她啞聲問。顧承舟的槍管順著她脊骨下滑,
停在當年暗格硌出的舊傷:"因為活人比死人有用。"產(chǎn)房突然爆出嬰兒啼哭,
尖利如刀劃玻璃。所有人僵住的瞬間,哭聲詭異地扭曲成留聲機雜音,
混著沈曼云嘶啞的狂笑:"我的孩子!像承舟的眼睛!"清歡后知后覺地惡心。
造影劑的甜腥在胃里翻涌,她偏頭吐在顧承舟袖口,
看見血沫里浮著片銀杏葉——是今早被他強塞進嘴的"定情信物"。"清理干凈。
"顧承舟扯下臟污的袖扣,翡翠纏絲鐲隨動作滑出西裝內(nèi)袋。那是沈曼云十八歲生辰禮,
此刻卻沾著她的血,"明日你去圣瑪利亞醫(yī)院做配型,云兒的腎..."話音被破窗聲斬斷。
九爺?shù)母^劈開產(chǎn)房彩繪玻璃,碎渣雨點般砸在清歡裸露的腳背。她看見他通紅的眼,
二十年來第一次喊她名字:"清歡!"這一聲驚破幻夢。
沈母的銅尺重重抽在她鎖骨:"賤人勾引苦力!"顧承舟的槍同時抵住她太陽穴,
保險栓滑開的聲響清脆如斷弦。最痛的是九爺?shù)难凵?。他望著沈母高舉的銅尺,
那是二十年前親手打給妻子量衣的禮物;他望著顧承舟的槍,
那槍曾擊斃他拜把兄弟;最后他望向清歡,
瞳孔里映出她脖頸逐漸清晰的胎記——像極了他妻子生產(chǎn)那夜,產(chǎn)床濺上的血痕。
斧頭"當啷"落地。九爺緩緩跪下,
地叩出血?。?求夫人...留她一命...""父親..."清歡剛開口就被血腥味淹沒。
沈母的銅尺接連砸下,尺身刻的"長樂未央"四字沾了血,在她視線里晃成猩紅的咒文。
顧承舟忽然輕笑出聲,槍口下移抵住她心口:"想活命嗎?求我。"產(chǎn)房傳來瓷器碎裂聲,
乳娘端著藥碗倉皇退出來。清歡認得那青花碗沿的豁口——七歲那年她高燒不退,
乳娘就是用它喂的退熱湯。此刻碗中湯藥泛著詭異的藍,倒映出乳娘躲閃的眼。"求您。
"她閉上眼,聽見自己聲音像生銹的鉸鏈。顧承舟的吻落在胎記上,
槍管卻更用力地頂進皮肉:"求人要拿出誠意。"沈曼云的笑聲從產(chǎn)房飄來,
混著嬰兒斷續(xù)的啼哭。清歡突然察覺異常——那哭聲沒有換氣的間隔。琉璃燈驟暗,
停電的瞬間,她聽見顧承舟貼在她耳畔說:"明天把情報網(wǎng)名單繡在旗袍內(nèi)襯。
"鎢絲重新亮起時,乳娘的藥碗已遞到唇邊。清歡嗅出附子草的味道,
那是生母教她認過的劇毒。她望向九爺,后者正將第37個響頭磕在青磚上,
血水順著磚縫爬成蛛網(wǎng)。"喝。"沈母捏住她鼻子。藥汁灌入喉管的剎那,
清歡在乳娘瞳孔里看見倒映的懷表——時針逆跳三格,停在生母投井的時辰。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調(diào)包,二十年前井下?lián)瞥龅呐箝g戴的正是一只翡翠纏絲鐲。
劇痛從胃部炸開時,她聽見沈曼云歡喜的尖叫:"孩子睜眼了!"隨即是產(chǎn)婆的驚呼:"天!
瞳孔是...是灰色的!"清歡在抽搐中望向窗外。九爺?shù)母^躺在月光里,
斧柄纏的布條露出半角刺繡——并蒂蓮的花樣,和她被顧承舟拾到的那方帕子一模一樣。
5沈清歡的指尖劃過冰鏡裂縫,沈母方才砸鏡的銅尺還橫在梳妝臺上。
那些映著九爺磕頭血印的碎玻璃里,她脖頸的朱砂胎記正隨著呼吸忽明忽暗,
像團困在皮肉里的火。"二十年了,這孽障果然燒不干凈。"沈母抓起銅尺抵住她咽喉,
尺緣鑲著的翡翠突然迸裂,"當年就該把你和那妓女一起沉塘!
"冰渣混著血珠滾進旗袍領口,清歡忽然記起顧承舟教她探戈那夜。他掌心槍繭擦過后腰時,
自己也是這樣戰(zhàn)栗——原來那處陳年疤痕不是槍傷,是生母用火鉗烙下的情報密碼。"夫人!
巡捕房的人到前廳了!"丫鬟撞開門時帶進一陣梔子香,與記憶里某道氣息重疊。
清歡猛然抓住梳妝臺邊緣,指甲在黃銅包邊上刮出刺耳鳴響。
1923年的梅雨天猝不及防漫進腦海。穿月白衫子的女人將她裹在錦被里,
火鉗在油燈上燒得通紅:"歡兒乖,娘給你畫朵花。"劇痛在后腰炸開的瞬間,
她聽見窗外銀杏葉簌簌作響,混著女人帶血的哽咽:"記住,
花開那日才是歸期......""啪!"沈母的巴掌將她扇回現(xiàn)實。
銅尺抽在鎖骨發(fā)出悶響,九爺在門外舉斧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細長,
斧刃滴落的血在青磚上洇出楓葉狀暗紋。"換上。"沈母扔來件織錦旗袍,襟前繡著并蒂蓮,
"今夜替云兒去碼頭接貨,若再讓顧先生瞧出破綻......"她突然掐住清歡下顎,
蔻丹陷進胎記里,"就把你生母的骨頭磨成粉喂狗。"旗袍內(nèi)襯的蠶絲硌著后腰傷疤,
清歡摸著那道凸起的密碼,忽然想起沈曼云流產(chǎn)那夜。產(chǎn)床流出的血在瓷磚上蜿蜒成河,
蜿蜒的紋路與此刻九爺?shù)温涞难E驚人相似——都是銀杏葉的脈絡。黃包車穿過法租界時,
宵禁哨聲撕開濃霧。清歡握緊袖中瑞士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嵌著的生母照片已被換成沈曼云。
車夫突然拐進暗巷,車簾掀開剎那,九爺染血的斧頭當啷落地。"碼頭全是日本人的探子。
"他撕開旗袍內(nèi)襯,泛黃血書啪地展開,"你娘不是妓女,是代號'銀杏'的情報員。
當年調(diào)包,是為讓你替她守住華北聯(lián)絡圖......"懷表齒輪聲突然暴烈如驚雷。
清歡盯著血書末尾的"我死那日方是真千金歸來",
忽然明白顧承舟為何總在情動時咬她胎記——那夜百樂門初遇,他拾起的繡帕上,
并蒂蓮暗紋正是聯(lián)絡圖坐標。"顧承舟知道我是......""他知道!
"九爺突然跪地狂咳,血沫濺在旗袍下擺,"那夜滅門沈家的就是他!
這些年把你當替身養(yǎng)著,就等日軍驗明正身后......"爆炸聲截斷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