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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舒站在搶救室門口，指尖死死攥著那張被鮮血浸透的遺書。
鄧隨沉默地遞來密封袋，里面是余景修留下的器官捐贈協(xié)議。
紙張干凈整潔，簽名處筆跡遒勁，這是他昨夜簽好的。
尤舒呆滯地看著協(xié)議書，憶起他曾說過：“醫(yī)生的命，生來就是還給病人的?！?/p>
她紅著眼攤開手中染紅的紙張：
【舒：
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jīng)成了一具空殼。
原諒我用最懦弱的方式逃避罪孽，但活著每一秒，都像在反復(fù)凌遲我剜向你的刀。
十歲那年，我在老宅閣樓的陰影里，聽著父母為股權(quán)爭吵。
直到你翻窗進來，笑著往我嘴里塞水果糖：“阿修哥哥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p>
那時你眼睛亮得像月亮，而我像個卑劣的竊賊，偷走了本該屬于你的光。
后來我忘了你，卻仍記得那抹藍裙子。
洛苗苗穿著相似的裙子出現(xiàn)時，我誤以為她是光，卻不知自己早成了深淵里的倀鬼。
直到真相撕開，我才明白——我親手弄丟的，是唯一肯為我徒手劈開黑暗的人。
孩子的事......我不敢想。
手術(shù)那晚，我站在走廊抽完三包煙，洛苗苗的電話響來，我卻毫不留情地離開......
如果我們的孩子出生，會不會長得像你的眼睛？可我連幻想的資格都沒有，劊子手不配談‘如果’。
來美國前，我幻想過千百次奪回你。
可站在約翰斯霍普金斯的玻璃門外，看著你握手術(shù)刀的樣子，那么穩(wěn)，那么準，像真正懸在天上的月亮。
我才明白，淤泥里長出的花，只會弄臟你的光。
協(xié)議是我最后的私心。
你說過，那些交不起費用的病人跪在走廊哭的樣子，像極了當(dāng)年自己看著母親去世的模樣。我這雙曾推開你的手，至少能替他們接住一點生路。
小舒，不要原諒我。但求你......別忘了我愛過你。——你的阿修哥哥】
紙張右下角暈開深褐色的血漬，像干涸的淚。
尤舒的手指撫過“愛”字，想起實習(xí)那年，她無意間看見余景修避開患者家屬為農(nóng)民工墊付手術(shù)費。
患者家屬發(fā)現(xiàn)后跪著道謝時，他側(cè)身避開，耳尖通紅：“錢是基金會捐的，和我無關(guān)?！?/p>
那時的他，連善意都要藏在冷臉下。
鄧隨的聲音沙啞，“他腕動脈的傷口很深，恐怕......”
尤舒突然彎腰蹲下，泣不成聲。
五日后，約翰斯霍普金斯為余景修舉辦了一場沉默的告別會。
受捐者名單被投影在禮堂中央：
六歲的白血病女孩、因公失明的消防員、等待腎移植的單親媽媽......
尤舒站在最后一排，看著大屏幕上滾動的名字，忽然聽見身后啜泣。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攥著受捐通知書，用濃郁的口音哽咽著用中文說道：“我孫子說，要替余醫(yī)生看看他沒能看完的春天......”
尤舒轉(zhuǎn)身離開禮堂。
咸澀的海風(fēng)卷起尤舒的衣角，她站在甲板上，骨灰盒被海風(fēng)吹得微微發(fā)燙。
大西洋的浪濤在腳下翻涌，像是要將所有過往都吞入深藍的淵藪。
她打開盒子，灰白的粉末隨風(fēng)揚起，與海天融為一色。
余景修的遺書背面寫著：“我這一生最干凈的瞬間，是初見你時；最骯臟的，是失去你后。若魂魄能漂泊，便讓我永遠困在你第一次遠行時望見的海?！?/p>
尤舒閉上眼，指尖摩挲著盒沿。
她從這里啟程逃離深淵，如今卻親手將深淵的最后一絲影子歸還給海洋。
海鷗掠過浪尖，發(fā)出悠長的鳴叫，仿佛替某個遠去的靈魂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