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云彩錦,簪上流光金步遙,抹上胭脂,謝蘭臺盛妝打扮了一番,以示隆重。
按著大乾的禮法,男方來女方家里提親,準(zhǔn)新郎倌會在見過長輩后,到后院見過未婚妻,一并寫下婚契書,烙上手指印,再送至官衙蓋上衙印,以證婚約的有效性。
來日,誰若悔婚,當(dāng)依禮法作出賠償。
謝蘭臺素來穿得素凈,也不怎么打扮。
可一打扮,真的是光彩奪目。
“春祺,是不是穿得太明艷了點?”
這樣顯得很是刻意。
她對這段婚姻并不期待。
“哪明艷了,明明很素雅。姑娘現(xiàn)在才十六,穿得就該好看一些……姑娘,您值得世間最好的。
“我們這位新姑爺才智過人,生得又儀表堂堂,與姑娘真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p>
春祺好一番夸贊。
謝蘭臺被逗笑,捏捏她的臉蛋:“好話被你說全了?!?/p>
春祺振振有詞道:“不是恭維,是真的好配好配。”
主仆二人正在說話,門外頭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一個二等丫鬟跑了進來:“姑娘,姑娘,可不得了了。那韓家……真的是欺人太甚姑娘,可萬萬不能嫁給那種沒規(guī)沒矩的人家……”
這話,等同當(dāng)頭澆冷水。
“芳奴,大喜的日子,怎可以說這種混賬話?”
春祺當(dāng)即蹙眉輕叱。
謝蘭臺轉(zhuǎn)身,看向來人,竟是前世那背主的賤婢芳奴。
但她沒表現(xiàn)出來,只淡淡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回稟姑娘,韓家果然只是小門小戶。今日提親,不光準(zhǔn)新郎倌沒來,連親家公親家母都未親臨,就來了那位老夫人?!?/p>
芳奴一臉憤憤然:“哪家郎君上門提親會避而不見的?說什么家里生了急事,不得不進了京城,昨夜走的……呸,哪有這么巧的?奴婢瞧著,人家就是瞧不起您,故意給您吃釘子呢。
“這還沒成婚,就被冷待成這樣,待到姑娘過了門,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委實不是好去處?!?/p>
噼里啪啦說了好多。
全是在數(shù)落韓家禮數(shù)不周。
謝蘭臺也咯噔了一下,按著大乾禮數(shù),男方提親新郎倌是必須到場的,若不到場,就是輕賤、瞧不起女方,或是不樂意成這門婚。
女方難免會蒙生羞辱感。
春祺的面色也變了:“韓郎君竟然缺席?倒真是有點混賬了。昨日誆我們說他先走了,今日又這般不給姑娘臉面,哪能這樣欺負(fù)人?姑娘,您等著,我尋那韓老夫人評理去?!?/p>
剛烈的婢女容不得主子被遭賤,要去找韓家人算賬。
謝蘭臺卻把人攔住,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
春祺神情一詫,收了憤怒,跑了出去。
屋內(nèi),就剩下芳奴和謝蘭臺。
芳奴見姑娘面色不快,忙給倒了一杯茶,溫聲寬慰道:“姑娘莫氣。那種小戶人家的兒郎,又有幾個知書明理的。姑娘現(xiàn)在看清了,不嫁便可,不可氣壞了身子?!?/p>
謝蘭臺不動聲色接過話:“那你覺得,我當(dāng)嫁怎樣的?”
芳奴見時機來了,忙道:“自然得嫁像陸郎君這樣的。家世好,學(xué)識淵博,長得風(fēng)度翩翩……姑娘,要不,您還是去把陸郎君尋回來吧,陪個不是,嫁了過去,您就是陸郎君的心尖人,誰都比不過您的?!?/p>
“啪!”
謝蘭臺猛地一拍桌子。
果然啊,繞到了這事上頭。
芳奴嚇得身子一顫,卻仗著姑娘生性善良,還是硬接了一句:“姑娘莫生氣,奴婢……奴婢說的可是大實話……”
謝蘭臺冷冷一笑,寒眸一橫:“前日,就是你把我請去后花園的吧……我們謝家養(yǎng)的奴婢,卻心心念念向著陸家?陸霄到底給了多少好處?你竟要背主?”
芳奴沒料到姑娘竟知道是她投的。
她先是一驚,繼而跪地,坦蕩蕩承認(rèn)了:
“姑娘,那信是奴婢投的!”
“那是因為奴婢覺得您和陸郎君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哪怕為妾,也當(dāng)嫁一個稱心如意的。陸家門楣顯赫,您再看看自己,家主不疼您,主母厭棄您,老太太年紀(jì)大了,還能為您擋幾年風(fēng)雨?
“女子嫁人圖的是依靠。陸家是那參天大樹,韓家小商小販,一旦老太太沒了,家主想要拆散您的婚姻將您另嫁,不費吹灰之力。
“姑娘且好好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韓家是護不住您的!只有陸郎君才是您最明智的選擇!”
說得可真是語重心長。
前世,芳奴就是陸霄買通的眼線,待她入陸家為妾,芳奴趁她身上不干凈時,自薦枕席,成了陸霄的通房。
后來,這小賤人時不時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膈應(yīng)自己,如今還敢來說教?
她走了出去,瞧見屋外伺候著兩個姑子,便寒聲落下一句:
“來人,立刻將這里通外男的賤婢押下去,聽候發(fā)落!”
兩個姑子連忙應(yīng)聲是。
芳奴急了,一邊反抗,一邊還肆意攀污:“姑娘,您怎么能這么不講道理。奴婢全是為您好。您不能處置我,奴婢可是大娘子陪嫁嬤嬤生的女兒。您莫不是氣昏頭了?新姑爺不來提親,就把氣撒奴婢身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放開我,快放開我……”
她人小勁兒倒很足,兩個姑子竟有點壓不住她。
“喲,我們家小五的脾氣,真的是越來越大了……連我母親送來的婢子都敢動了?還不放開她!”
伴著一個趾高氣揚的聲線響起,院門口走進一個身著緋色綺羅襦裙的妙齡少女,由兩個婢子簇?fù)碇?,步步生蓮地走了進來。
那頤指氣使的模樣,就像一把利箭,狠狠扎進了謝蘭臺的眼窩里頭。
心頭的憤恨,在這一刻炸開了花。
是她。
謝云嵐。
前世生生絞死她的殺人元兇,當(dāng)真來了。
重生再見,謝蘭臺恨不得沖過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第一時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此刻,十七歲的謝云嵐,穿著京城內(nèi)最華貴的流光裙,滿頭珠翠,高高在上——現(xiàn)在的她,是世人眼里才情雙絕的才女,是灼灼耀眼的謝氏嫡女,更是祖母滿心滿眼疼著的乖孫女。
其做戲的本事,堪稱一絕。
謝蘭臺甚至可以想象出,剛剛四姐姐進得府來,見到祖母正和韓家議親時那虛偽的恭維聲。
祖母會說:“四丫頭,過來見過韓老夫人,你五妹妹許給韓家了。”
謝云嵐會淺笑行禮,會說:“祖母動作真快,這才沒幾日呢,就給五妹妹尋了好婆家。這位老夫人面相富貴,五妹妹命薄之人,此番倒是有福了。能被祖母看中的,一定是好人家?!?/p>
總之,她會說盡好話的。
然后,她會說:“祖母,您和老夫人好好聊,我去后宅向妹妹道喜?!?/p>
真是來道喜的嗎?
不,她來是給下馬威的!
偏現(xiàn)在,她沒辦法和謝云嵐撕破臉。
謝云嵐的偽善,自當(dāng)一層一層地去剝離出來。
前世她弄死自己,這一世,她自得讓她身敗名裂,死不得,活不能,才能解了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