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軻起身時,看向了竟需要兩名士兵才能制得住的少微,審視著問:“小兒何人,與馮家女公子是何關(guān)系?”
少微抬起一雙通紅的圓目,有一瞬茫然。
——馮家女公子?
……
天和十二年,隆冬,大雪夜,十一歲的少微如同一只爪牙皮毛尚未完全豐滿的小獸,突然被帶離山林,茫然地沖撞進塵世中。
在此之前,少微從不被允許離開寨子,她的生長環(huán)境閉塞野蠻。
少微帶走的只有一只小鳥,那是一只羽毛雪白,唯頭頂一撮鵝黃冠羽,兩腮各一團淡黃的鸚鵡。
那是少微救下的小鳥,因它痊愈后張開翅膀,挺胸抬頭,翹著一只細爪的得瑟模樣十分好笑,很有沾沾自喜之感,少微便給它取名“沾沾”。
下山時,那個身披墨氅的男孩在雪中踩著鐙環(huán)上馬,在馬背上氣態(tài)自在隨意地與少微說:“你不必害怕,且安心隨我與舅父回長安去,魯侯及其夫人都是心善之人,必不會為難苛待于你?!?/p>
眼中淚水未干的少微沒有看他,只將脊背挺得更直了,好讓自己顯得更無畏些。
因怕冷被少微揣在身前的狼皮襖里保暖的鳥兒好奇地剛探出一點腦袋,便被少微暴力地按了回去。
少微自覺害怕是極其丟人的一件事,于是她藏起不安和恐懼,也打算藏起自己粗野的利爪??伤龑嵲诓⒉恢獣砸绾闻c那些即將見面的家人相處,她沒有與家人、或者說她沒有與任何人相處得很好的經(jīng)驗。
少微的母親姓馮名珠,是當今大乾朝開國功臣魯侯馮奚的獨女,魯侯夫婦無子,獨此一女,自是被百般疼愛著長大。
十二年前,大乾建國不過八年,各諸侯王之亂遠未休止,天下仍不算太平,那年恰逢開國太祖皇帝駕崩,皇位更迭之際,各地兵亂匪跡愈發(fā)橫行——馮珠便是那年在一次意外中遭遇了逃散的亂兵劫掠。
事后,馮珠所攜護衛(wèi)仆婢中唯一幸存的婢女哭著同魯侯夫婦告罪,說女公子隨車馬一同跌入了懸崖。那婢女說罷便當場自戕,追隨女公子去了。
魯侯夫婦深受打擊,侯夫人一夜間發(fā)髻霜白,以淚洗面久病之下,雙眼就此盲了。
時隔十二年,魯侯夫婦再次得知女兒的消息,本以為是失而復得,卻不想竟是又一次更徹底的失去。
更何況馮珠生前落入匪窩中飽受折磨,最終又這般慘死……侯夫人憤恨悲痛到極致,咬著牙流淚拉著丈夫的手,只說:“侯爺,你說豆豆這些年該是怎樣害怕,該是怎樣思念家中?又該是怎樣日夜盼著再見阿父阿母?既然豆豆未能回家相見,我便去見豆豆吧,興許見了阿母,我的豆豆就不會那樣怕了……”
豆豆是馮珠的乳名。
當夜,侯夫人便落氣西去了。
少微被帶回長安時,在白綢飄揚的靈堂里見到了白發(fā)蒼蒼的魯侯。
那是一位很威嚴的老人,他手中握著烏木虎頭拐,看著立在堂中的少微,半晌,才對她說:“今后你便喚我大父,這里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