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序又與少微說,這也是為了她好,單是家中姊妹兄弟間幾句不懂事的稚言她都無法接受,又當(dāng)真能夠承受世人無禮的猜測非議與異樣眼光嗎?真正的人言可畏是她所無法想象的。
最后,馮序愧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少微,舅父知道這并非你的過錯,實在是委屈你了……但這也是你大父臨去前的授意。”
少微再次偏過頭去。
窗外天色晴明,刺眼的日光沒入室內(nèi),卻未能投到十三歲的少微身上。
她是見不得光的人,陰影是她的囚籠。
馮序離開后,少微獨坐良久,坐得累了,她便將雙腿也一并踩放進(jìn)胡床里,雙臂交疊抱住雙膝,腦袋側(cè)靠在臂彎里,沒有儀態(tài)可言地發(fā)著呆。
一團(tuán)黃白的小影子從窗外飛進(jìn)來,少微看著它口中叼著的半截蚯蚓,仍有些出神般的自語道:“說了很多次,我不吃這個的。”
小鳥沾沾好似從女孩不復(fù)往日暴躁的聲音里聞出了不開心的味道,叼著蚯蚓圍著她盤旋打轉(zhuǎn),口中發(fā)出模仿人語的聲音:“打人了!有壞人!”
少微的姿態(tài)依舊沒變:“這里沒人打我,他們才打不過我。”
少微發(fā)著呆,問:“沾沾,這就是家人嗎?!?/p>
“家人!”沾沾撲棱著翅膀,將那截蚯蚓丟到少微頭上:“家人!吃飯吃飯!”
少微登時嫌棄尖叫從凳中蹦了起來:“你找死嗎!我說了!不吃這個!”
屋內(nèi)一陣雞飛狗跳……此話似有歧義,縱是沾沾肯依,少微卻是必不能答應(yīng)的——當(dāng)是鳥飛人跳才對。
自那后,少微便不再離開自己的小院子,也很少再見馮家人,直到這年的冬月里發(fā)生了一件事。
那日是少微母親的忌日。
兩年前的今天,馮珠死在了天狼寨中,這是她真正的忌日。
馮珠的尸身被凌家軍帶回京中時,馮家對外只道是尋回了馮珠多年前遺落的尸骨,就此葬入了此前立下的衣冠冢內(nèi),尋到尸骨之日便“權(quán)且作為”忌日。
馮序很重視對妹妹的祭祀,馮家人幾乎都到齊了。
馮家墓園內(nèi),少微正在母親的墳?zāi)骨肮虬葜H,一名家仆快步而來,向一旁的馮序躬身通稟:“家主,嚴(yán)相國親自前來祭拜……”
馮序面色一正:“我這便前去相迎?!?/p>
說著,視線落在剛起身的少微身上一瞬,繼而交待妻子:“帶孩子們上車回避吧,以免沖犯到相國?!?/p>
侯夫人喬氏應(yīng)下。
少微身穿素白裾裙,腰間系束青緞,她的個子還不算高,走在一群兄弟姊妹間并不引人注意,到底外人也分不太清馮家共有多少位女公子以及她們的詳具年歲。
少微卻察覺到似有一道視線獨向她探尋而來。
少微下意識地抬眼轉(zhuǎn)頭,表兄馮羨卻上前兩步恰擋去了她的視線,少年戲謔嘲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從前聽長輩們說,嚴(yán)相國當(dāng)年原是要求娶姑母的,誰料姑母福薄……不過話說回來,若當(dāng)年果真與嚴(yán)家成就了兩姓之好,豈非就沒有妹妹你出世的機(jī)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