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婚姻像是一場馬拉松。你跑著跑著，會忘記最初為什么出發(fā)。只記得，
腳已經(jīng)磨出了繭，風(fēng)還在耳邊呼呼地吹。而程巖，是我的同路人。可今天，
他第五次站在我面前，說：“林夏，我們離婚吧?！蔽覜]有哭，沒有鬧，
甚至沒問他為什么——那句“我愛她”的話，我已經(jīng)聽了四遍。我只看著他，點了點頭。
“好?！边@是我第一次答應(yīng)得如此平靜。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遲疑，
“你……真的想清楚了？”我笑了，搖了搖頭，
語氣淡淡地說：“我不想再說第五次‘不行’了?！彼袷潜贿@反常的回應(yīng)刺到，
臉上浮現(xiàn)一絲尷尬和不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過去四次，我不是哭著求他回心轉(zhuǎn)意，
就是摔東西砸門；不是抱著女兒小雨哭成一團(tuán)，就是把他堵在公司門口罵個狗血淋頭。
可這一次不一樣。是啊，誰也不能在泥潭里泡一輩子。我轉(zhuǎn)身走進(jìn)廚房，開始準(zhǔn)備晚餐。
鍋鏟翻炒的聲音掩蓋了門外的腳步聲。我知道他沒走遠(yuǎn)，站在客廳角落，
似乎還想從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但我只是把胡蘿卜切得整整齊齊，放進(jìn)鍋里，
蓋上鍋蓋。廚房安靜得能聽見水滴落的聲音?！澳悴粏栁覟槭裁匆x婚嗎？”他終于開口。
“問了幾次了?！蔽铱吭诹骼砼_邊，聲音波瀾不驚，
“因為蘇媛更成熟、更理解你、懂你的事業(yè)，還不會讓你丟臉。你說過很多次了。
”他沉默了幾秒，低聲說：“我不想再騙你了?！蔽肄D(zhuǎn)頭看他一眼，“那你有沒有想過，
其實我也早就不再相信你了？”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
他的眼神有點陌生。曾經(jīng)那個為我彈《高山流水》的青年，
那個為了陪我練琴熬夜到凌晨的男人，如今竟像個陌生人一樣站在我家廚房門口，
說要離開我。我笑了笑，拿起圍裙擦了擦手，“你可以走了。晚飯我不等你，
你自己點外賣吧。”他站在原地看了我一會兒，才緩緩點頭，“那我去收拾東西。
”我聳聳肩，“隨便你。”他轉(zhuǎn)身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擺設(shè)，
那是我們結(jié)婚時一起布置的花瓶——一只歪歪扭扭的青瓷瓶，是他親手做的。
我記得他說：“以后我們吵架了，就往這個瓶子里扔寫好的紙條，什么時候瓶子滿了，
我們就重新談一次戀愛?！弊詈笠淮握勗挘孔舆€沒滿，他就離開了。那天晚上，
我?guī)畠盒∮耆ド虉龀燥垺Ｋ恢钡皖^吃飯，一句話不說。我夾了塊排骨放在她碗里，
“怎么不吃？”她抬頭看我，“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我怔了一下，放下筷子，
“你覺得他會不要你嗎？”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變了?！薄白兞藛?？
”我輕笑，“也許吧?！彼皖^扒拉飯，“你以前不會這么冷靜的?！薄叭丝倳L大。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不想搬去奶奶家住?！薄班?？誰說你要搬？
”“爸爸說如果你們離婚了，我就得跟奶奶住一陣子?！蔽倚闹幸怀?，
“他知道你看見他說這些了嗎？”“我不知道。但他這幾天都在整理東西。”我嘆了口氣，
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放心，媽媽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彼c點頭，又埋頭吃飯。吃完飯，
我們路過音樂區(qū)時，看到有人在表演古箏。臺上坐著一位穿著素雅旗袍的女人，手指如飛，
琴音清冽，仿佛山澗清泉般流淌而出。小雨停下了腳步，仰頭看我，“媽媽，你會彈這個嗎？
”我一愣，隨即笑笑，“小時候?qū)W過?！薄盀槭裁床粡椓耍俊薄昂芫脹]碰了。”她皺眉，
“可是你明明很厲害的樣子?！蔽覜]說話。她拉著我的手，“媽媽，我想聽你彈琴。
”“改天吧。”她點點頭，但眼神里有些失落。我們繼續(xù)往前走，身后傳來掌聲。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女人掀開頭紗，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她沖觀眾微笑，眼角彎彎的樣子，
像極了十年前的我。那時候，我還不叫“林夏”，而是“林知音”。那時的我，
是音樂學(xué)院最年輕的學(xué)生演奏員，是電視臺古箏節(jié)目的常駐嘉賓。那時的我，還未遇見程巖。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我推開臥室門，發(fā)現(xiàn)程巖果然已經(jīng)開始收拾東西。他坐在床邊，
手里拿著一件舊毛衣，是我給他織的。“那是我剛學(xué)會織毛衣的時候打的?！蔽艺f。
他抬頭看我，“我記得，差點把我勒死?！蔽倚α诵?，“你現(xiàn)在穿剛好?！彼聊艘幌拢?/p>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嗎？”“當(dāng)然記得?！蔽铱吭陂T框上，
“你在琴房偷聽我練琴，我說你打擾我了，你就坐下來聽完了整首曲子?！彼旖俏P，
“后來我天天去聽你練琴?！薄昂髞砟阕妨宋胰齻€月?！薄昂髞砟慵藿o了我?！薄昂髞?，
你出軌了?！蔽已a充道。他笑容一滯，垂下目光，“對不起?！蔽逸p輕一笑，“晚了。
”他抬起頭，眼神復(fù)雜，“你真的……一點都不傷心嗎？”我看著他，眼神空洞卻不憤怒，
“我只是累了?！彼麖埩藦堊?，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開口。我轉(zhuǎn)身離開，“早點睡吧，
明天孩子要去畫室。”我關(guān)上門，靠在墻上，深吸一口氣。鏡子里的我，穿著普通的家居服，
頭發(fā)隨意扎起，臉上沒有一點妝容?？晌抑?，那雙眼睛里藏著一把火。
一把被壓抑了十年的火焰。而現(xiàn)在，它終于開始燃燒了。第二天清晨，
我在書房找出塵封已久的琴譜。翻開第一頁，紙上寫著一行字：【林知音，
2013年春】我合上琴譜，走到陽臺，看著窗外初升的太陽。手機震動起來，
一條微信：【林女士您好，您之前報名的市立劇院古箏演出招募，已通過初選。
請于本周五下午三點前往試音?！课叶⒅聊粠酌?，回復(fù)了一個“好”字。然后按下發(fā)送。
風(fēng)拂過發(fā)梢，我閉上眼睛。指尖仿佛又觸到了琴弦的溫度。（第一章完）那天之后，
我開始改變。我剪短了頭發(fā)，染回了原本的深棕色，不再天天穿睡衣出門買菜。
小雨看著鏡子里的我眨巴著眼睛，“媽媽，你好像變漂亮了?！薄笆菃幔俊蔽倚χ鴨査?，
“以前不好看？”她皺眉，“不是不好看，就是……太普通了?！蔽颐嗣念^，
“那以后媽媽不那么普通了，好不好？”她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那你什么時候彈琴給我聽？”“等媽媽練好了?！蔽逸p聲說。她笑了，“那你要快點哦，
我還想介紹給我的同學(xué)聽呢?！背處r也開始察覺到了不同。他收拾東西的時候，
我正在廚房準(zhǔn)備晚餐。他站在門口問我：“你最近是不是去做了頭發(fā)？
”我頭也不抬地切著洋蔥，“嗯。”他又問：“你上周三晚上是不是不在家？”我停下刀子，
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在查我行蹤？”他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是……覺得你變了。”“人總是在變的。”我說。他張了張嘴，沒說話，轉(zhuǎn)身離開。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從前從不會離開家太久，也不會打扮，更不會一個人外出?？涩F(xiàn)在，
我開始晚歸、開始化妝、開始接陌生電話——這些對他來說，都是危險的信號。
但他猜不到真相。周五下午三點，我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市立劇院。前臺小姐核對我身份時一臉驚訝，
“林女士？您就是那位報名參賽的古箏演奏者？”我點頭，“是我。
”她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衣服，“您……需要換裝嗎？后臺有休息室?！薄安挥?。
”我平靜地說，“我可以直接上臺?！彼q豫了一下，還是帶我去了后臺。走進(jìn)劇場那一刻，
我的心跳有些快。舞臺中央，一架黑色古箏靜靜擺放著，燈光溫柔地灑在琴弦上。
像是在等我回來。我走上前坐下，手指輕輕一拂。琴音清脆響起，像水滴落入湖心。
觀眾席空無一人，但我能感受到那種久違的緊張和興奮。“請您演奏一首自選曲目。
”評委的聲音傳來。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后，指尖落下?！陡呱搅魉贰?/p>
那是我和程巖第一次見面時彈的曲子。琴音悠揚，如山間清風(fēng)，又似溪水潺潺。
我仿佛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坐在琴房里，陽光透過窗簾落在琴弦上。而他，就坐在門口，
靜靜地聽著我練琴。一曲終了，余音繞梁。掌聲響起。我睜開眼，看到評委們紛紛點頭。
其中一位中年女子站起來鼓掌，“林女士，您的演奏非常出色，請問您過去是專業(yè)演奏者嗎？
”我笑了笑，“曾經(jīng)是。”她驚訝地看著我，“那您為何多年沒有登臺？”我目光微動，
語氣平靜，“因為有些人，會讓人忘了自己是誰?！彼坪趼牫隽耸裁?，沒再追問。
只是笑著說：“我們很期待您接下來的表現(xiàn)?！被氐郊乙咽前?。程巖還沒回來，
客廳里放著他沒帶走的箱子。我走進(jìn)書房，把通知短信收好，卻發(fā)現(xiàn)桌上有張紙條：【媽，
今天爸爸說要把我的畫賽名額讓給蘇媛的女兒。】我沒有說話，只握緊了手機。小雨走進(jìn)來，
“媽媽，我不想去那個比賽了。”我蹲下來看她，“為什么？你明明練習(xí)了很久。
”她咬著嘴唇，“我不想贏，也不想輸。我只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蔽倚念^一酸，
將她抱進(jìn)懷里，“對不起，寶貝，媽媽讓你操心了?！彼吭谖壹缟?，
小小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媽媽，你到底要不要和爸爸分開？”我沉默了幾秒，
低聲說：“如果你不想分開，我們可以談?wù)??！彼龘u搖頭，“我不想看你難過。
”我差點落淚。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經(jīng)無法回頭。第二天早上，
我在廚房做早餐時接到一個電話。“林小姐，我是蘇媛?！蔽沂忠活D，鍋鏟停在半空。
“您好?！蔽液芾潇o。她語氣略帶試探，“聽說您最近去參加了市立劇院的演出選拔？
”“沒錯?！彼D了頓，“我想提醒您一句，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蔽逸p笑一聲，
“蘇小姐，真正該后悔的人，恐怕不是我?！彼湫Γ傲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你以為這樣就能留住程巖？”“不，”我放下鍋鏟，聲音平靜，“我不是為了留住誰，
而是為了找回我自己。”她沉默了一會兒，語氣突然變得尖銳，
“那你知道程巖昨晚跟我說要結(jié)婚了嗎？”我愣了一下。“他說只要一切手續(xù)辦完，
我們就正式登記?！蔽倚α诵?，“那恭喜你們?！彼坪鯖]想到我會這么淡定，
語氣遲疑了一下，“林夏，你到底在想什么？”“沒什么?！蔽业卣f，
“我只是想告訴你，從今往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林夏了。”掛掉電話后，我繼續(xù)煎蛋。
油鍋里的滋滋聲掩蓋了我的心跳。我知道，這場戲才剛剛開始。（第二章完）那天晚上，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是2013年春天。我穿著一襲淡青色旗袍，
坐在琴房里練《高山流水》。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琴弦上，像鍍了一層金邊。門外有人站著，
專注地看著我。是他。程巖。那時的他還沒有如今的沉穩(wěn)，臉上帶著點羞澀和緊張。
他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本書，像是來偷聽我的演奏?！澳忝刻於紒??！蔽艺f，
“不怕打擾我嗎？”他笑了，“我看你彈琴的樣子，比看書有意思多了?！蔽矣浀媚且惶?，
是我第一次主動邀請他進(jìn)來。也是那一天，他說：“林知音，我會娶你?！毙褋砗?，
天還沒亮。我摸了摸眼角，有些濕潤。手機放在床頭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