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朝堂之上,金碧輝煌的殿宇內(nèi),百官的呼吸聲似乎都變得小心翼翼。
玉華君主端坐在龍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的龍紋,眉頭緊鎖。
“前些日,蒼羽派了使節(jié)來,提議各國聯(lián)合起來對付云悠,諸位……有何看法?”君主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nèi)回蕩,尾音微微發(fā)顫。
話音剛落,丞相趙德言便跨步出列,笏板高舉過頭頂,紅色官服上的麒麟紋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請奏!”他的聲音洪亮如鐘,“云悠兵強馬壯,雨季時以十當十,大殺四方。若我等坐視不理,云悠一統(tǒng)天下指日可得!臣建議,加入合縱,共抗云悠!”
丞相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顧知許站在右列前排,余光掃過那些激動得面色通紅的大臣們。
太尉劉肅緊接著出列,他的笏板舉得比丞相更高,玄色官服上的熊羆紋樣襯得他面色更加陰沉。
“奏!”他聲音沉穩(wěn),“蒼羽有上古結(jié)界護國,就算合縱失敗,他們也可高枕無憂。但我玉華邊境無險可守,到時國庫又空虛,哪有這么多國力與云悠爭鋒?”
“劉肅!”丞相猛地轉(zhuǎn)身,官服下擺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你的意思是要等死?!等著云悠的鐵騎踏破我玉華城門嗎?!”
太尉不慌不忙,連語調(diào)都未變:“趙相一向死腦筋。雨季時您親眼見過云悠的實力,眾國加起來都不夠云悠打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依我看,不如站在云悠那邊,也好討個和平?!?/p>
“我死腦筋?!”丞相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烏紗帽下的青筋暴起,“你以為討好云悠,向云悠稱臣就沒事了嗎?當年南唐俯首稱臣,結(jié)果如何?國破家亡!我看你就是怕死,不敢打?。 ?/p>
“趙相慎言!”太尉終于變了臉色,“下官只是為國考量。您主張合縱,可知道要出多少兵?多少糧?邊境百姓又將遭受多少戰(zhàn)亂?”
兩派大臣瞬間吵作一團,你一言我一語,唾沫橫飛。
顧知許站在原處紋絲不動,手中象牙笏板冰涼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
玉華君主正揉著太陽穴,目光在爭吵的大臣間游移不定。當他視線掃過顧知許時,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弈神?!?/p>
玉華君主聲音不大卻讓朝堂瞬間安靜下來。
顧知許穩(wěn)步出列,紅色官服上的仙鶴紋樣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烏紗帽兩側(cè)的展角紋絲不動。
“臣認為,”顧知許的聲音不疾不徐,“不用加入合縱,也不必討好云悠,中立便可?!?/p>
朝堂上響起一片抽氣聲。君主身體前傾,眼中疑惑更甚:“為什么呀?”
顧知許微微抬頭,迎上君主的視線:“兩邊都不招惹,不好嗎?”
“小顧!”君主情急之下用了私下對顧知許的稱呼,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壓低聲音道,“這是坐以待斃!”
“陛下,”顧知許將笏板舉至眉間,“云悠要的不是玉華的臣服,而是整個天下。蒼羽要的不是盟友,而是擋箭牌?!?/p>
丞相猛地轉(zhuǎn)向顧知許:“弈神大人此言差矣!若不聯(lián)合抗敵,我等只能任人宰割!”
顧知許沒有理會丞相的質(zhì)問,目光始終鎖定在君主身上:“臣不允許加入合縱,亦不許討好云悠,如若不然,玉華就沒有弈神?!?/p>
朝堂上一片死寂。
顧知許的話無異于最后通牒——要么聽他的,要么他走。
君主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無力地揮了揮手:“退朝吧?!?/p>
百官面面相覷,卻不敢多言,依次退出大殿。
顧知許走在最后,聽到身后君主輕聲喚:“顧卿,留步。”
待殿門關(guān)閉,君主從龍椅上站起,快步走下臺階。
他比顧知許矮半頭,此刻仰著臉,眼中滿是焦慮:“你到底有何打算?真要玉華坐以待斃?”
顧知許褪去朝堂上的嚴肅,語氣緩和下來:“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臣說過的話?”
“你說...下棋要看十步之后?!本靼櫭?。
“云悠必亡?!?/p>
君主的手微微發(fā)抖:“何……何出此言啊?”
顧知許輕笑:“云悠再怎么強大,也抗不住這么多兵馬來奪,現(xiàn)在是干季,祈根本無法挽救。明白人早就投入合縱了,只等著分一塊蛋糕了?!?/p>
“那我們?yōu)槭裁床患尤牒峡v?”君主困惑地低頭。
顧知許收起笑容,正色道:“陛下。這是蒼羽的局。一旦云悠滅亡,就再也沒有勢力能與蒼羽抗衡。況且,剛征戰(zhàn)完云悠,各國元氣大傷,而蒼羽擁有上古結(jié)界。攻而不破,又有青帝潤養(yǎng)元氣,這時候一掃六合,是最佳時刻?!?/p>
君主倒吸一口冷氣,踉蹌后退兩步:“蒼羽……都……設(shè)計好了……”
“君主當心?!鳖欀S上前一步扶住他,“我們先保存國力,今晚,我去見祈。”
“那得多危險啊?”君主擔憂,“大國都開始排兵布陣了,這要是一個不小心……”
“沒事的。您只管讓人在城門接應(yīng)?!?/p>
殿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午時。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磚上投下斑駁光影。
顧知許松開君主的手臂,后退一步行禮:“臣告退?!?/p>
轉(zhuǎn)身時,顧知許聽到君主低聲:“萬事當心?!?/p>
他沒有回頭。
走出大殿,陽光傾瀉而下。
顧知許瞇起眼,望向云悠的方向。
蒼羽,華而不實,外強中干,朝臣專權(quán)。
還記得朱雀嗎?敖雪被剜鱗時的那只神鳥,她不是消失了,而是潛伏蒼羽多年,早就摸透了蒼羽的國情。
蒼羽的大權(quán)都在世家大族劉家手上,現(xiàn)在,是靠青帝才勉強抗衡。
四獸神,朱雀,青龍,麒麟,玄武已把持劉家。
這盤棋,該落子了。
暮色四合,殘陽如血。
云悠軍營中旌旗半卷,戰(zhàn)馬低嘶。
一名將士匆匆跑到祈營帳前,鎧甲上還帶著未干的血跡,單膝跪地時鐵甲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
“大人,弈神求見?!?/p>
帳內(nèi)傳來茶盞輕放的聲音,隨即是祈略帶急促的回應(yīng):“快讓他進來?!?/p>
帳簾掀起,顧知許身著一件黑色大衣踏入營帳,衣擺上沾滿塵土,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
他摘下風(fēng)帽,露出那張絕艷的臉。
祈立刻從案幾后起身,幾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你來做什么?”聲音里帶著責備,手上卻輕柔地引他坐下,“刀劍無眼,你不知道?”
雖是責怪,語氣卻溫柔至極。
他轉(zhuǎn)身從紅泥小火爐上提起銅壺,水汽蒸騰間,動作嫻熟地沏了一杯熱茶,茶香頓時在帳內(nèi)彌漫開來。
“無妨?!鳖欀S接過茶杯,指尖在杯壁輕輕摩挲,感受那溫度。
他低頭輕抿一口,是上好的雪頂含翠,祈知道他喜歡喝這個?!霸朴圃跖c眾國抗衡?”他突然問道。
祈正在給自己斟茶的手微微一頓,抬眉看他:“你還關(guān)心云悠的命運?”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眼中帶著一絲調(diào)侃,“我以為弈神只在乎棋盤上的勝負?!?/p>
顧知許沉默片刻,茶水的熱氣在他眼前氤氳,模糊了視線。他放下茶杯,瓷器與木案相觸,發(fā)出輕微的“嗒”聲:“有辦法嗎?”
“沒有?!逼矶似鹱约耗潜?,卻沒有喝,只是看著杯中旋轉(zhuǎn)的茶葉,“蒼羽那邊,我已打點好了,你只需坐收漁利。”他抬起眼,直視顧知許,“云悠君主太蠢了,我大不了就死了,幾千年后重生就是?!?/p>
“好吧?!鳖欀S神色有些失落,手指無意識地在茶杯邊緣畫著圈。
看來,自己在祈心里,真的無關(guān)緊要。
帳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燭火偶爾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兩人聊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祈說起軍中趣聞,顧知許談起玉華朝堂上的瑣事,卻都心照不宣地避開那個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真的……不喜歡嗎?
茶過三巡,顧知許起身告辭。
祈執(zhí)意相送,取了一件厚氅披在他肩上:“夜露寒涼?!?/p>
兩人并肩走在軍營小道上,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巡邏的士兵見到祈紛紛行禮,卻對顧知許投以警惕的目光。
顧知許恍若未覺,只是沉默地走著。
“就送到這里吧?!逼碓谝惶幉砺房谕O?。
顧知許應(yīng)了一聲,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師尊?!?/p>
祈也停下腳步,月光下他的笑容溫柔而包容:“怎么了?你想說什么?今晚你一直心不在焉?!?/p>
猶豫再三,顧知許還是自主向前邁了一步“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聲音輕得幾乎要被夜風(fēng)吹散。
他怕以后沒機會了,祈就算重生也要幾千年,自己哪是有本事活到他重生的時候,混沌冥力也不允許自己活這么久。
祈的目光柔和下來,伸手替他攏了攏氅衣下細碎的陰影,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復(fù)雜情緒。
“快回去吧,”祈收回手,聲音依然溫柔,卻多了幾分堅決,“很危險?!?/p>
領(lǐng)口,動作熟稔得仿佛做過千百次:“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早已把你視如己出?!?/p>
顧知許僵住,視如己出……?
他把厚氅脫下,甩還給祈。
夜風(fēng)拂過,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
“就此別過?!?/p>
祈微微一怔,隨即點頭:“好?!币粋€字,重若千鈞。
顧知許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找出什么破綻。
但祈的目光平靜如水,看不出絲毫動搖。
顧知許不再追問,轉(zhuǎn)身離去。
夜風(fēng)中,他聽見自己心底的自嘲聲——不倫不類的,應(yīng)該是他顧知許才對。
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卻沒有看到身后祈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