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予漫醒來已經(jīng)十點半了，她摸過手機，見沒有新消息，于是反手把手機往枕邊一放又瞇過去了。
再次睜眼，佟予漫是被電話吵醒的。
她看見來電人名字那一瞬就清醒了，坐起身來拍拍臉清清嗓子才接通。
“喂，媽媽。”
王珍的聲音里混著小孩的尖叫聲一起涌進(jìn)來：“漫漫啊，這會在干什么？”
“沒什么，媽你有事就說吧。”佟予漫下意識繞起了頭發(fā)。
“媽前兩天跟你說的事可別忘了啊，明天記得去?！蓖跽涞穆曇粢蝗缂韧怃J，間或夾雜兩句“別搶你妹妹玩具”的訓(xùn)斥。
佟予漫無聲嘆氣，語氣柔和：“媽媽，我明天有事，我跟我編輯約了……”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編輯編輯，你編輯能養(yǎng)你一輩子嗎！”
王珍瞬間爆炸：“畢業(yè)讓你考工作你不考，讓你去柳城你姐姐好歹能看顧著點你也不去，至今25了連個對象都沒有！”
“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小姨費了多大勁才給你們搭上線！”
“相個親你是不是要死啊？”
佟予漫忍著氣說：“媽媽，南市是我生長的地方，我為什么要離開家鄉(xiāng)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上次我也說了，是你們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去搭線的，不是我讓你去的。是你自己做著所謂自我感動的努力來逼迫我綁架我。”
她坐到床邊腳尖一下一下點著地板，抬頭就能看到窗外風(fēng)鈴在風(fēng)中搖曳，鈴聲清脆。
“佟予漫！”王珍不出意外開始吼叫了，一旁的孩子卻覺得好玩，咯咯笑著。
笑聲順著聽筒傳過來，佟予漫嗤笑。
不愿意從老家來南市過清閑日子，卻甘愿去到更遠(yuǎn)的柳市幫姐姐帶孩子。
“漫漫啊?！?/p>
隨著一聲“媽我來說吧”，電話那頭換人了，佟玉婷含笑的嗓音傳來。
“嗯?！辟∮杪鬼鴳?yīng)聲。
“你不該跟媽媽發(fā)脾氣的?！辟∮矜孟戎肛?zé)她，然后繼續(xù)說，“媽也是好心，你都25了，戀愛都沒談過，她心里急呀?！?/p>
發(fā)脾氣的從始至終都只是王珍一個人好嗎。
佟予漫抿嘴，繼續(xù)聽佟玉婷的說教。
“你不想考工作，我們這些年也沒逼你啊對不對，說什么逼迫綁架的，我們聽了心里不難受嗎？”
“漫漫，一起吃頓飯而已，也沒什么，不喜歡就散場嘛，后面不聊就是了。媽這這陣子為了你，白天跟小姨在麻將桌上坐一天，晚上回來還要哄寶寶睡覺，她很累，你就體諒一下她吧。”
佟予漫不吃這一套，她平靜反問：“你的孩子是姓佟還是姓王？她沒有奶奶嗎？非要一個外婆去帶？”
“你知道她累怎么沒見你晚上帶孩子睡，這么些年也沒見你下過廚房，媽累了你怎么不給她做頓飯還要她來伺候你們母女三個?！?/p>
“媽幫你帶娃，姐夫給過辛苦費嗎？”
連環(huán)問讓佟雨停一時語塞：“漫漫……”
王珍的聲音擠進(jìn)來：“你胡說什么呢？會不會說話！我樂意帶孫子！有本事你今晚給我生一個我明天就滾過來給你帶孩子！”
“你姐姐上班不累嗎？你怎么就不能體諒一下她呢？”
體諒體諒，所有人都要她體諒。
佟予漫閉閉眼，直接掛斷了電話。
*
“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發(fā)呆啊，你朋友呢？”
賀臣坐到另一個搖椅上。
“出去了?！辟∮铔]有轉(zhuǎn)頭，仍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賀臣遞給她毯子：“周姨托我拿來的?！?/p>
“謝謝啊?！辟∮杪烟鹤庸谏砩?，臉窩進(jìn)去，聲音悶悶的。
“你看池面，有沒有想到白居易的一句詩？”賀臣似乎沒聽出來她聲音的不對勁兒，仰頭倒在椅背上。
佟予漫順嘴說了：“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p>
彼時夕陽西下，池塘的水因風(fēng)皺面，把殘陽的影子拖的凹凸不平。
“可憐九月初三夜吶?！辟R臣裝作沒有看到佟予漫盈滿水光的眼睛，“我倒想看看那天的月亮?！?/p>
佟予漫扯著嘴角：“那應(yīng)該很好看。”
她聽到賀臣在嘆氣。
她想，這么敷衍的回答，他應(yīng)該生氣了吧。
可她沒心情去思考了。
佟予漫又往下縮了縮，聽到賀臣的聲音時愣了下。
“為什么不開心？”
她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側(cè)頭讓頭發(fā)擋住自己的臉：“沒有。”
“行?！辟R臣也不勉強她，“那為什么哭了？”
好直白的問話，讓佟予漫有點茫然，
“啊？”
賀臣指指她的臉，笑起來：“還沒看到月亮，就先看到小珍珠了?！?/p>
佟予漫眼淚一下就涌出來了。
她抬頭，金黃的夕陽灑在她臉上，從賀臣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她的左臉。
淚水盤踞下巴，一滴一滴滑下。
她問：“我很不乖嗎？”
賀臣搖頭：“沒有?！?/p>
佟予漫喃喃：“不考工作，是我不對嗎？”
“我只想寫作，我錯了嗎？”
賀臣看著身邊人淚如雨下怔怔的樣子，莫名心堵：“沒有不對，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的方式?！?/p>
他又想到了她醉酒那天，在他背上又哭又鬧，提到家人就一直嗚咽。
佟予漫眨眼，又一行清淚滑下：“她們總是這樣，打著為我好的旗幟自我感動的付出，還要逼我去自己面對結(jié)果?！?/p>
“我……”
她幾度哽咽。
“…………”
賀臣聽她斷斷續(xù)續(xù)說完，給她遞紙。
“謝謝。”佟予漫甕聲甕氣。
她耳根有些發(fā)熱。
其實她在這兒坐那么久了，沒有很傷心了，可是賀臣偏偏來關(guān)心她，壓下去的悲傷瞬間反撲，鋪天蓋地把她淹沒。
傷心的人聽不得關(guān)心的，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一點點的情緒都會被放大。
賀臣看見她通紅的眼睛，有些氣悶。
他干脆站起來對佟予漫伸手：“要去跑會步嗎？”
佟予漫盯著他的手看了幾秒，自己起身：“后院不大，施展不開吧。”
“謝謝你的友好之手，但我還有力氣，起得來。”她微微一笑。
在他面前哭訴就已經(jīng)夠了，再肢體接觸就顯得刻意了。
賀臣依言收回手：“那就繞著池塘走兩圈?！?/p>
*
水邊的風(fēng)是濕的，冷的。
佟予漫出門前只穿了個無袖，剛起身時又沒有把薄毯披上，彼時抱著手臂搓了搓。
“晚上這么冷啊?！彼p輕抱怨，“距離我出來還沒到兩個小時呢。又降溫又吹風(fēng)的。”
“明天可能會下雨?！?/p>
說著，賀臣扣下手機，掩去看到消息的煩躁之意。
“不用等明天了?！辟∮杪杏X到一滴水劃過眉毛，她把賀臣一拉，“快走！”
梅雨季的雨就是這么沒有規(guī)律，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沒有一點征兆，大雨就傾盆而下。
佟予漫和賀臣小跑幾步躲在檐下。
佟予漫松開手，看著雨幕笑：“還好我們快一步?！?/p>
“是啊，這雨不行啊，沒追上我們。”賀臣煞有介事地點頭。
佟予漫背著手，歪頭：“謝謝你啊賀臣?！?/p>
謝謝你看到我難過走過來，還陪我浪費你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我知道你很忙的，這兩天腳不沾地。
你怎么這么好，對我一個普通朋友都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我好貪心。
我卑劣的想占有你。
你這么好，為我折腰一次好不好。
佟予漫承認(rèn)剛剛的哭有一部分做戲的存在。
她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媽媽姐姐這么相處了，也習(xí)慣了她們的道德綁架與指責(zé)。
可賀臣他偏偏過來了。
佟予漫摸摸臉。她也不丑，經(jīng)過幾年的精心養(yǎng)護(hù)，與高中時已經(jīng)是丑小鴨和白天鵝的區(qū)別了。
她成為了小時候自己傾慕的、想成為的漂亮姐姐。
美人垂淚，賀臣這么好的人。
也會心軟兩分吧。
賀臣看著她的動作，以為她是不好意思，輕聲說：“沒什么的，你不必掛懷?！?/p>
佟予漫聞言低頭溫婉一笑，眼神幽幽。
不必掛懷？
只是在他看來他們沒有很深的關(guān)系而已。
賀臣看她低頭，不由想起他在房間里看到的。
他剛寫完一部分計劃書，站起來活動身體時扭頭就看到在池塘邊坐著的女孩兒。
暮色四合的殘光把她影子拖的很長，搖椅晃呀晃，賀臣覺得刺眼。
后來他下去了，靜靜聽她訴說，看她淚眼朦朧的眸。
佟予漫應(yīng)該是昂揚的，這樣的脆弱模樣讓他心堵。
二人結(jié)伴回去，周姨笑瞇了眼：“回來啦漫漫?！?/p>
佟予漫把毯子遞給她：“嗯呢，謝謝姨姨的毯子哦，不然我都被吹涼了?！?/p>
“是呢?！敝芤贪烟鹤颖ё。跣踹哆赌钏?，“漫漫啊，你怎么搞的哦，穿得那么薄就去水邊坐著，還待那么久。也不怕冷。要是小賀不去找你，我都要送毯子來了。等你著涼了你就知道了?！?/p>
佟予漫笑瞇瞇的全盤接受周姨的念叨，態(tài)度很好的認(rèn)錯：“嗯嗯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p>
周姨點點她，又看了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們的賀臣，開始趕人：“好了好了，你們快上樓吧。下大雨了，衣服收了吧？”
“出來前就收了。”佟予漫乖乖點頭，“今天太陽很大呢，誰知道晚上就下這么大雨?！?/p>
“還沒出梅呢，哎喲沒有連著下就很好了，不然到時候衣服晾臭了都不干?！敝芤虜[手。
賀臣看她們的交流，覺得佟予漫應(yīng)該很能討長輩歡心，笑起來眼睛像星星一樣。
*
“你的眼睛像星星，亮晶晶，一眼就墜入陷阱~”
佟予漫哼著歌疊衣服，回想晚上與賀臣的相處，只覺白天的煩惱都被覆蓋了。
說曹操曹操到，佟予漫看到來電人名字有一瞬間想打自己嘴巴。
讓你念，現(xiàn)在好了吧，又打電話來了。
“……媽。”
王珍跟個沒事人一樣，聲音都帶著笑：“漫漫，你明天記得去吶，飯店叫什么青雨的，你在那邊旅游，應(yīng)該知道的吧？媽一會兒把名字發(fā)給你?！?/p>
“哦，媽還打聽到說那孩子喜歡明艷大方的女孩兒，我記得你有件二紅色的吊帶，這次去帶了沒？穿這個，再配雙高跟，哎喲美的很！保管叫他一眼看過去就挪不開眼，我閨女這么漂亮！”
佟予漫應(yīng)聲：“好?！?/p>
“對嘛，我女兒真乖。好了好了媽不打擾你休息了，我把餐廳位置發(fā)你，你明天別去晚了，記得化個妝?！?/p>
掛了電話，佟予漫笑笑，反手抽出條青色長裙。
明艷大方是吧？她明天保證文藝溫婉端起來。
但是高跟鞋可以保留，到時候就借口腳疼溜走。
*
“你別想著半路開溜！至少要陪人吃完一頓飯！”李雯琪警惕道。
賀臣誠懇：“不會的媽。”
李雯琪壓根不聽：“你又不是沒干過這事兒?！?/p>
“明天吃了飯下午再去逛逛，多聊聊，人家小姑娘高中跟你一個學(xué)校的，多難得呀。老天爺都把緣分遞到你手里了，你就上點心吧。明天記得多笑笑，媽聽說那小姑娘喜歡溫文爾雅的男孩兒，你看看，這不就是你嗎?！?/p>
“總之，你明天必須去！”
李雯琪說完就掛了電話，不想再聽逆子的反抗。
賀臣看著舅媽發(fā)來的消息，氣笑了。
這是拿他當(dāng)人情去還啊。
偏偏李女士現(xiàn)在是病急亂投醫(yī)了，知道是對他別有圖謀也讓他先去見個面。
溫文爾雅？
賀臣冷笑，他明天一定穿一身黑西裝，全程都不帶笑一下的！
*
佟予漫坐在餐廳里，面無表情看著菜單。
一旁的服務(wù)員小心瞅她臉色：“你好，是要點餐嗎？”
佟予漫微笑：“先上兩個招牌菜吧，再來瓶橙汁?！?/p>
好的很，她已經(jīng)等了半個小時了，相親對象遲遲不到。
看不上她就明說，在這些地方惡心人。
小肚雞腸！
佟予漫手指在鍵盤上跳的飛快，恨不得語音轉(zhuǎn)文字給顏惜實時播報。
店里上菜很快，佟予漫聞著誘人香氣食指大動。她干脆徹底不管那位遲到的相親對象了，大快朵頤，同時還不忘跟顏惜繼續(xù)吐槽。
什么東西，讓她等了那么久！
什么大老板，她很期待嗎？
連守時都做不到，遲早創(chuàng)業(yè)失敗。
佟予漫戳著碗里的飯惡狠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