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見到沈知意是在三年前的暴雨夜。手術刀般的閃電劈開濃稠夜色,
我站在沈家老宅的雕花鐵門外,西裝被雨水浸透,黏在皮膚上像層冰冷的繭。
門廊下的感應燈在雨幕中暈開昏黃的光,她穿著白色真絲睡裙赤腳沖出來,
腳踝上還掛著那條我親手設計的月光石腳鏈。"陸懷瑾你發(fā)什么瘋?"她抓住我的手腕,
指甲掐進肉里,"就因為我爸說要推遲婚期?"雨水順著下頜線滑進領口,
我望著她鎖骨下方那枚玫瑰紋身。上周我還在那里落下過吻痕,此刻卻像被潑了硫酸般刺痛。
喉間腥甜翻涌,我狠狠咬住口腔內壁。"沈知意。"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
"我們分手吧。"她的手指驟然收緊,腕骨傳來碎裂般的疼痛。雨聲中混著她急促的呼吸,
像受傷的小獸:"就因為我爸說你家公司資金鏈有問題?陸懷瑾,
我在你眼里就是這么勢利的人?"我抽出被雨水泡皺的診斷書。CT 影像上,
蛛網(wǎng)狀的陰影正在吞噬我的肺部,就像父親臨終前病床上的模樣。遺傳性肺間質纖維化,
醫(yī)生宣判死刑時的嘆息猶在耳邊。"你看清楚。"我把病歷摔在她腳下,
"我們陸家三代都活不過三十五歲,你要守活寡?"她突然笑起來,
笑聲裹著雨水的涼意:"這種狗血劇情你也編得出來?
上個月體檢報告還是我陪你取的......""假的。"我打斷她,"那些都是假的。
沈知意,你永遠這么天真?"閃電劈落時,我看到她瞳孔猛地收縮。真絲睡裙在風中翻卷,
露出膝蓋上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她非要給我過生日,在廚房打翻熱油留下的。
"所以這三年......"她后退半步,腳鏈在雨水中叮當作響,
"你說要給我造玻璃花房,帶我去芬蘭看極光,都是騙我的?"我摸出天鵝絨首飾盒。
婚戒在雨幕中泛著冷光,內圈刻著 ZY 兩個字母,已經(jīng)被我摩挲得發(fā)亮。
戒指劃出拋物線落進玫瑰花叢時,我看到她踉蹌著想去接,被荊棘劃破腳背。
"明天我就去墨爾本。"我轉身走進雨幕,"別再找我。"雨水混著血水在喉間翻涌,
我死死攥住口袋里的止痛藥。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
她砸了玄關那尊青花瓷瓶——那是我們逛拍賣會時,我拍下送給她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
三年后在公司頂層的落地窗前,我又聞到了熟悉的玫瑰香。"陸總,
這是新項目的總負責人沈總監(jiān)。"秘書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我握著鋼筆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
設計圖上洇開一團墨跡。沈知意穿著酒紅色西裝裙走進來,耳垂上晃著那枚月光石耳釘。
她將企劃書推到我面前時,我看到她無名指上的戒痕,像道褪色的枷鎖。
"貴司的設計方案需要調整。"她公事公辦地敲了敲圖紙,"玻璃穹頂?shù)慕Y構強度不夠。
"我盯著她手腕上的百達翡麗。這是當年我賣掉了母親留下的翡翠鐲子,
在她碩士畢業(yè)時送的表。表盤上的月相圖還在緩緩轉動,
秒針卻永遠停在了分手那天的凌晨兩點。"沈總監(jiān)對建筑很了解?""這三年在墨爾本學的。
"她忽然抬眼看我,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陸總當年不辭而別,
倒讓我有時間讀第二個碩士學位。"會議室冷氣開得很足,我掩住袖口下的心電監(jiān)護儀。
藥效正在消退,肺葉像被塞進碎玻璃,每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方案我會讓團隊修改。
"我起身時眼前發(fā)黑,扶住桌沿才沒摔倒,"失陪。
"茶水間的磨砂玻璃映出她追出來的身影。我閃進安全通道,從西裝內袋摸出噴霧劑。
薄荷味的藥劑噴進口腔時,身后傳來高跟鞋急促的叩擊聲。"你口袋里掉出來的。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能解釋一下嗎?"我轉身看到她手里的藥瓶。
潑尼松片的標簽被磨得發(fā)白,
那是三年來我每天都要咽下的苦澀安全通道的應急燈在頭頂滋滋作響,
沈知意舉著藥瓶的手懸在半空,腕骨凸起鋒利的弧度。薄荷噴霧在舌根泛開涼意,
我伸手去奪藥瓶,被她閃身避開。"間質性肺病?"她指尖劃過藥瓶標簽,
聲音突然變得尖利,"陸懷瑾,
三年前你拿給我的那份病歷......"喉間的血腥味更重了,我扶著生銹的欄桿后退。
鐵銹混著消毒水的氣味刺進鼻腔,記憶突然閃回父親咽氣那天的病房——也是這種味道。
"沈總監(jiān)對下屬的隱私都這么感興趣?"我扯松領帶,讓氧氣更順暢些,
"不過是過敏......""這藥是治療特發(fā)性肺纖維化的!"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冰涼的指尖按在脈搏上,"當年那份偽造的診斷書,你從哪里弄來的?"應急燈驟然熄滅。
黑暗中她的呼吸近在咫尺,玫瑰香裹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我摸到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
鋁箔包裝的撕裂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與你無關。"指尖觸到門把手的瞬間,
胸腔突然炸開劇痛。我踉蹌著撞上防火門,咳出的血沫濺在沈知意雪白的襯衫領口。
她驚恐的抽氣聲像是從水下傳來,我摸到西褲口袋里的報警器,
卻怎么也按不準那個紅色按鈕。"救護車!叫救護車!"她帶著哭腔的喊聲逐漸飄遠。
意識消散前,我看到她扯斷珍珠項鏈,月光石耳釘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幽藍的弧光。
消毒水的氣味喚醒記憶時,我正盯著輸液管里的氣泡。
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里混著紙張翻動的輕響,沈知意蜷縮在陪護椅上,
膝頭攤著本泛黃的病歷。那是三年前我藏在書房暗格里的真病歷。
"2019 年 10 月 23 日......"她念出聲的瞬間,
我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血珠濺在雪白床單上,像極了那年她打翻的朱砂顏料。
"誰準你動我的東西?"我扯掉氧氣面罩,氣管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她抬頭時我才看清,
她眼尾暈著胭脂色的淤青,像是整夜沒睡。真絲襯衫還沾著我的血跡,
領口第二顆紐扣不翼而飛——那是我今早親手扣上的。"為什么要偽造良性診斷書?
"她舉起病歷本,紙張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真正的 CT 片呢?那些咳血的夜晚,
你說去工地監(jiān)工,其實是去醫(yī)院對不對?"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我摸索著去按呼叫鈴,
被她攥住手腕。她無名指的戒痕蹭過我掌心的疤痕,那是分手后我砸碎玻璃花房留下的。
"放開。""不放。"她突然解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露出鎖骨下的玫瑰紋身。
花瓣邊緣新增了荊棘紋路,刺青顏料還泛著未愈合的紅腫,"上個月我去改了紋身,
你猜紋身師用了什么顏料?"我別開臉,卻被她扳過下巴。晨光漏進她領口,
玫瑰紋身里藏著極細的字母——L.H.J。"你留在公寓的鋼筆水。"她指尖按在紋身上,
"碳素墨水,洗了三十七次都沒褪干凈。"護士推門進來時,我正伏在床邊劇烈咳嗽。
沈知意拍著我后背的手突然頓住,她盯著我后頸的皮膚,呼吸變得急促。
那里有上周剛拆線的活檢傷口,紗布還滲著淡黃的組織液。"這是什么?
"她掀開病號服下擺,更多術后疤痕暴露在晨光中。胸腔引流管的疤痕像蜈蚣盤踞在肋間,
胃造瘺的傷口已經(jīng)結痂——這些都是這半年陸續(xù)做的姑息治療。我拽回衣角時,
有什么東西從床頭柜滾落。沈知意先一步撿起那個銀色錄音筆,我撲過去搶的瞬間,
播放鍵撞在床沿。沙沙的電流聲后,我的聲音在病房里蕩開:"......如果手術失敗,
把我名下的『知意基金』轉交沈氏集團。玻璃花房的設計圖存在云端,
密碼是她的生日......"錄音筆被摔在墻上迸裂時,沈知意的眼淚終于落下來。
她揪住我的衣領,月光石耳釘刮過我頸側的靜脈置管:"陸懷瑾,
你怎么敢......怎么敢替我做這些決定?"我數(shù)著她睫毛上搖搖欲墜的淚珠,
想起分手那天她赤腳站在雨里的模樣。當時我以為,只要她恨我,就能忘得快些。"沈總監(jiān)。
"我掰開她的手指,"現(xiàn)在裝深情給誰看?"她突然扯開西裝外套,
從內袋掏出個褪色的平安符。杏色錦緞上繡著歪歪扭扭的"瑾"字,那是我去墨爾本第一年,
她追到機場塞給我的。"上周我去南山寺還愿,僧人說我求的平安符少了道朱砂。
"她解開平安符的系帶,暗紅色粉末簌簌而落,"住持說這是心頭血浸過的符紙,
你猜......"監(jiān)護儀發(fā)出尖銳的長鳴。我看著她腕間滲血的紗布,
突然想起今早財經(jīng)新聞里,沈氏集團大小姐缺席重要簽約儀式的快訊。原來她冒雨上山那日,
正是我第三次病危搶救。"你瘋了?"我抓起她纏著紗布的手腕,"沈知意,
你以為演苦情劇我就會......""我在贖罪。"她突然湊近,唇瓣擦過我干裂的嘴角,
"恕我當年沒看穿你謊言的罪。"晨光爬上呼吸機的面罩,我望著她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
三年過去,她終于學會了我最擅長的把戲——把真心藏在算計里,把愛意裹上恨意的糖衣。
監(jiān)護儀的警報聲被按滅在掌心,沈知意的睫毛掃過我手背時,像蝴蝶掠過將熄的灰燼。
她腕間的紗布滲出新鮮的血色,在晨光中開成曼珠沙華。"讓開。"我攥緊床欄想要起身,
被她用膝蓋壓住被角。三年未見,她學會用 Dior 高定的香水掩蓋消毒水味,
卻藏不住眼底蛛網(wǎng)般的血絲。"你助理說今天要簽器官捐贈協(xié)議。"她突然從包里抽出文件,
紙張邊緣被攥得發(fā)皺,"肺源等到了是不是?"我盯著她虎口處的墨跡。那是昨夜我昏迷時,
她偷瞄我掌紋留下的痕跡。監(jiān)護儀數(shù)值又開始攀升,
止痛泵的藥劑混著回憶涌進血液——兩年前我在墨爾本的公寓咳血不止,
也是這樣死死咬住枕頭不敢喊疼。"與你無關。"我摸到床頭柜上的金絲眼鏡,
鏡腿被她提前纏了防滑膠布。這該死的細心,和三年前如出一轍。她突然冷笑,
從西裝口袋掏出個透明證物袋。染血的襯衫紐扣在塑封袋里泛著冷光,
第二顆紐扣背面刻著極小的"ZY"——今早她扯斷的這顆,
是我三年來貼身帶著的婚戒替代品。"今早你昏迷時,陳秘書都說了。
"她將證物袋拍在捐贈協(xié)議上,"肺移植成功率不到 30%,你連遺囑都更新到第七版了。
"我望著她發(fā)梢沾著的銀杏葉。昨夜臺風過境,城南的千年銀杏該是被刮斷了不少枝椏。
她總愛在秋天去那里寫生,分手后第三個月,我曾在樹后看過她對著空畫布枯坐整日。
"沈知意。"我摘下眼鏡,任由世界在眼前潰散,"你是不是覺得,現(xiàn)在演這些情深意重,
就能抵消當年......"清脆的耳光聲打斷我的話。她掌心還沾著我的血,
在白色被單上按出緋色掌印。我偏著頭笑,
嘗到嘴角裂開的鐵銹味:"當年你說永遠不會原諒我,
現(xiàn)在這副樣子......"她突然俯身咬住我肩膀,犬齒刺進三年前的舊傷。
那是分手夜我跪在玫瑰花叢找戒指時,被鐵藝柵欄劃破的傷口。此刻在鎮(zhèn)痛泵的作用下,
疼痛像隔著毛玻璃傳來的嗚咽。"陸懷瑾你聽好。"她抬頭時唇上沾著我的血,
像抹壞掉的口紅,"當年你騙我,現(xiàn)在輪到我了。"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主治醫(yī)師舉著 CT 片愣在門口。沈知意若無其事地直起身,
將捐贈協(xié)議折成紙飛機擲向窗外。我望著那個雪白的拋物線,突然想起她碩士畢業(yè)典禮上,
我藏在學士帽里的求婚信也是這樣飛下鐘樓。"患者需要做支氣管鏡。
"醫(yī)生尷尬地清清嗓子,"家屬請回避。
"沈知意慢條斯理地扣好西裝紐扣:"我是他法律意義上的妻子。"她掏出墨綠色結婚證時,
我打翻了床頭的水杯。水漬在協(xié)議上暈開"器官捐贈"的字樣,像場遲到的暴雨。
"三年前你登機前半小時,我偷了戶口本。"她將結婚證攤開在晨光里,
鋼印日期赫然是我們分手那天的日期,"現(xiàn)在,我有權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我扯過證件撕成兩半,她早有準備地亮出電子版。屏幕冷光照亮她鎖骨下的紋身,
L.H.J 三個字母正在玫瑰刺青里淌血。原來今晨她消失的兩小時,是去紋身店補色。
"你瘋了......"我扯掉手背上的留置針,血珠濺在 CT 片上,
那片陰影正在右肺瘋狂蔓延。父親臨終前的喘息聲突然在耳畔復蘇,像臺漏風的手風琴。
"對,我瘋了。"她按住我掙扎的手腕,唇膏在唇角暈開,
"從發(fā)現(xiàn)你吐在洗手池里的血開始,
從看到你藏在書房的止疼針劑開始——"支氣管鏡的軟管插進喉嚨時,
我聽見她在門外和醫(yī)生爭吵。麻藥讓意識浮沉,恍惚回到三年前的雨夜。
那天我其實折返過沈宅,看到她跪在玫瑰花叢里翻找,十指被刺得鮮血淋漓。
"找到啦......"她突然舉起戒指對著暴雨笑,月光石映著閃電,
照亮她糊滿雨水的小臉。我躲在梧桐樹后吞下三倍劑量的止痛藥,
直到她暈倒在泥水里才敢沖出去抱她。"病人心率過速!
"醫(yī)生的喊聲將我從記憶里打撈出來。顯示屏上心電圖亂成暴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