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瀾跌出逍遙境時,身后的青銅門并未關閉。
門內桃花紛落、仙樂裊裊,門外卻是座懸在虛空中的八角天井。兩扇青銅門對開于穹頂兩端,逍遙境的金光與書海境的幽藍在天井中央交匯,織成張遮天蔽日的太極圖。
他仰頭望著數丈高的書海境出口,指尖捆仙索剛觸及門楣,便被無形屏障震得虎口崩裂。手上傷口流出的血順著鎖鏈滴落,在下方的書堆虛影上砸出漣漪——那些虛影竟是無數典籍的魂魄!
"回去吧..."逍遙境內飄來柳小姐的呼喚,"何苦在此煎熬?"
李觀瀾回頭望去,見門內溫泉蒸騰、佳肴飄香,只需退回半步便能重享極樂。可當他抬腳欲跨時,左臂忽然浮現尸斑——這是逍遙境的警告:若此刻折返,頃刻間便會化作白骨。
他發(fā)狠咬破指尖,血腥味激得靈臺清明。轉身凝視書海境,只見虛影典籍堆疊如山,最高處抵著青銅門扉。最底層的《太乙神數》書頁無風自動,露出半句讖語:"書山有路壽為徑...
李觀瀾觸到《紫微斗數》虛影時,古籍驟然凝實。
書頁泛黃的紙張散發(fā)霉味,字跡卻是用朱砂混合人血寫就。他剛讀完"七殺坐命,百劫纏身"八字,忽覺指尖刺痛——墨跡如活物般鉆氣血,在皮下游走成紫黑色紋路。
"咳咳!"
他劇烈咳嗽,掌心多了團脫落的白發(fā)。鏡中倒影更是駭人:眼角皺紋深如刀刻,脊背佝僂似古稀老翁。原來這書海境的規(guī)則竟是"以壽換知"!每讀一頁,便耗去數月陽壽。
"混賬!"他摔開典籍,書冊落地又化虛影歸位。逍遙境的門在此刻泛起暖光,柳小姐的幻影捧著仙桃倚門輕笑:"何苦呢?回來咬一口,便能永葆青春..."
李觀瀾抓起《奇門遁甲》狠狠砸向幻影。書頁紛飛間,他瞥見自己枯樹般的手背,老年斑已蔓延至腕間。絕望中,他發(fā)瘋般撲向書堆,胡亂抓起《青囊尸經》《子平真詮》,字句如毒蟲啃噬神魂:
"尸解之法,需取七月嬰胎..."
"傷官見官,刑妻克子..."
最殘忍的是《推背圖》殘卷。當他讀到"日月當空照長安"時,眼前突現幻象:百年后的長安城化作焦土,當年救他出枯井的老乞丐正在分食人肉。而這一切,皆因他此刻放棄推演天機!
"啊——!"
李觀瀾撕碎書頁,卻發(fā)現碎屑化作灰蛾撲向逍遙境。那些飛蛾撞上金光屏障的剎那,竟凝成血字懸空:
“退一步魂骨俱消,
進一步生死難料。”
李觀瀾蜷在書堆旁,懷中緊抱《易經》。
這是他幼時最癡迷的典籍,父親曾握著他的手在沙盤上推演六十四卦。此刻書頁間的批注墨跡猶新:"乾卦九五,飛龍在天——瀾兒十歲習得此卦,為父甚慰。"
"爹..."他枯指摩挲著父親的字跡,忽然察覺異樣。方才撕碎的《推背圖》殘頁,此刻正在《易經》夾縫中重生。新生的書頁泛著金芒,顯出截然不同的讖語:
"書山噬壽亦續(xù)命,墨海無涯自有舟。"
仿佛驚雷劈開混沌。李觀瀾顫抖著捧起《太乙神書》,強迫自己逐字研讀。當讀到"南極長生大帝臨凡應劫"時,白發(fā)突然褪去三寸,枯瘦的手掌重現血色!
原來這書海境藏著雙重法則:
-初讀耗損陽壽,令人望而生畏
-徹悟則返壽元,唯大毅力者可得
他發(fā)瘋般撲向《梅花易數》,卦象在眼前化作漫天梅雨。雨滴落在枯槁皮膚上,皺紋竟如蛇蛻般片片剝落。待參透"觀梅占"奧義時,指尖已再生薄繭,恰似少年時練劍所得。
最兇險的是《青囊尸經》。當他咬牙研讀"借命術"時,七竅突然涌出黑血,渾身筋骨如被千刀萬剮。書頁浮現父親血書:"邪術害人終害己!"可當他強撐著重推演"借天地靈氣續(xù)命"的改良法門時,白發(fā)驟然轉黑,竟比洗髓后更顯年輕!
三百六十個晝夜交替,書海境無日月輪轉。
李觀瀾腳下已堆起七級書階:
-第一級:《太乙》《紫微》《六壬》筑基
-第三級:《撼龍》《疑龍》定風水乾坤
-第五級:《皇極經世》窺天機流轉
-第七級:《連山》《歸藏》補周易殘缺
當他踏上最后一級時,懷中《易經》突然飛向穹頂。書頁化作六十四道金光,在太極圖上重布先天八卦。逍遙境的門轟然閉合,書海境的門戶卻降下白玉階臺階盡頭傳來鐘鳴,李觀瀾的白玉簪忽化龍形。他拾級而上時,腳下書階逐級消散,典籍化作流光匯入眉心。最后一刻回望,見書海境深處有黑影蠕動——竟是無數因半途而廢化作書蟲的修士,其中某個蟲影生著六耳...
青銅門開啟的剎那,空中浮現金字:
"吞書萬卷始通神,
破盡虛妄見真身。"
而在他靈臺深處,所有典籍精髓正與洗髓仙液交融,漸凝成顆琉璃心竅。
當李觀瀾跨出青銅門時,懷中《易經》突然飄出一頁。
泛黃的紙上浮現父親遺墨:"瀾兒,為父畢生最后悔的,便是未能教你識破'舍得'二字真諦..."
字跡被水漬暈開,那水漬卻來自他落在紙上的淚。
身后書海境轟然崩塌,無數典籍精魄涌入他手中《易經》。書封上的"易"字漸化太極,最終凝成枚黑白玉玨。李觀瀾不知道,這玉玨將在云山第九層,替他解開六耳獼猴布下的生死局。
而逍遙境內,柳小姐的幻影正對鏡梳妝。銅鏡映出的卻是李觀瀾讀書的身影,她輕撫鏡面嘆息:"這般心性...難怪那位大能要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