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雕花檀木窗欞外飄著細(xì)雨,蘇郁霧將凍僵的手指攏在暖爐上,
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朵深色的花。她望著案頭未干的《女誡》批注,
忽然聽見回廊外傳來母親柔媚的笑聲。"阿衡的麒麟玉佩最襯這身月白錦袍了。
"母親的聲音裹著蜜意,蘇郁霧下意識攥緊了狼毫筆。隔著半扇雕花門,
她看見母親正踮腳為弟弟整理衣領(lǐng),父親背著手站在一旁,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這是蘇郁霧在丞相府的第十七個年頭。自她記事起,父母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般,
永遠(yuǎn)停留在弟弟蘇衡身上。她曾在生辰那日偷偷穿上新裁的襦裙,
卻被母親嫌棄地說:"女兒家要懂得謙遜,怎可與弟弟爭奇斗艷?"硯臺里的墨漸漸涼透,
蘇郁霧將凍僵的手指貼在發(fā)燙的臉頰上。她想起前日在后花園撞見父親與賓客閑談,
那人問起蘇家女兒,父親竟遲疑片刻才道:"小女資質(zhì)平平,不足掛齒。"當(dāng)夜,
蘇郁霧跪在祠堂前的青石階上,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xì)長。祠堂門扉虛掩,供奉的牌位前,
弟弟蘇衡的生辰燈明晃晃地亮著,而她的生辰燭火,
早在三年前就被母親以"女子不應(yīng)鋪張"為由撤下。"小姐,該歇了。
"丫鬟綠萼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蘇郁霧望著案頭新得的《齊民要術(shù)》,
忽然想起前日在書齋偶遇的情形。她正專注研讀農(nóng)桑之術(shù),忽聽身后傳來輕笑。轉(zhuǎn)身時,
撞見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那人身著玄色錦袍,腰間玉帶墜著枚鎏金螭紋佩,
正是當(dāng)今靖王蕭衍。他掃過她手中書卷,挑眉道:"蘇小姐對農(nóng)事也有興致?
"此刻回憶起那雙眼睛,蘇郁霧的心沒來由地一顫。她鋪開新紙,
卻鬼使神差地寫下"蕭衍"二字。墨跡未干,門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姐姐在寫什么?
"蘇衡倚在門框上,目光掃過案頭,忽然伸手將宣紙扯碎,"難怪父親說你不務(wù)正業(yè),
原來在學(xué)那些狐媚手段!"蘇郁霧看著滿地碎屑,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母親尖利的斥責(zé)聲緊接著傳來:"還不趕緊收拾!明日便是宮宴,若耽誤了你弟弟的前程,
仔細(xì)你的皮!"宮宴那日,蘇郁霧被安排坐在最角落的席位。
她望著主桌前談笑風(fēng)生的父母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弟弟,默默飲下第三盞冷酒。忽然,
席間響起騷動,眾人紛紛起身行禮——竟是靖王蕭衍來了。蕭衍緩步走過席間,
目光在蘇郁霧身上頓了頓。他徑直走到主桌前,向丞相夫婦行禮:"聽聞蘇小姐博古通今,
本王近日正有疑難,不知可否討教?"滿座嘩然。蘇郁霧望著蕭硯遞來的書卷,
指尖微微發(fā)顫。那上面赫然寫著她前日在書齋與他探討過的農(nóng)桑之策。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
她從容作答,聲音清亮如珠落玉盤。散宴時,蕭衍特意在長廊等候。
月光為他的側(cè)臉鍍上銀邊,他凝視著蘇郁霧,忽然道:"蘇小姐可知,那日在書齋,
你專注的模樣,像極了我幼時在江南見過的白鷺。"蘇郁霧的心猛地一跳。她從未想過,
自己在這深宅大院里默默積攢的光芒,終有一日會被人看見。蕭衍的目光里,
有她在父母眼中從未見過的珍視,像春日暖陽,一點(diǎn)點(diǎn)融化她心底的寒霜。
2、盛夏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蘇郁霧抱著書卷沖進(jìn)回廊時,裙裾已被雨水浸透。
雷聲碾過天際,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青瓦上,濺起層層白霧。"小姐!"綠萼的呼喊被雨聲吞沒。
蘇郁霧貼著朱漆廊柱喘息,發(fā)間的木簪突然松動,青絲如瀑傾瀉而下。就在這時,
一抹玄色身影穿過雨幕,繡著暗紋的衣擺掃過她濕透的裙角。"怎么淋成這樣?
"熟悉的聲音裹著溫?zé)釟庀ⅰLK郁霧抬頭,撞進(jìn)蕭衍染著薄怒的眼底。
他身上的龍涎香混著雨水,將她籠罩在一方溫暖的天地里。不等她開口,
蕭衍已解下外袍披在她肩頭。厚重的錦緞帶著體溫,瞬間驅(qū)散了寒意。"下次出門記得帶傘。
"他伸手拂去她額前的濕發(fā),指腹擦過臉頰時微微發(fā)燙。
蘇郁霧望著他單薄的中衣被雨水浸透,勾勒出勁瘦的身形,
突然想起初遇那日他也是這般護(hù)著自己。雷聲再度炸響,她下意識往他懷里縮了縮,
聽見他胸腔傳來低笑:"怕什么?有我在。"再見蕭衍時在深冬,他是來提親的,
父親驚愕得打翻了茶盞。母親尖著嗓子嚷道:"她不過是個庶出女兒,怎配得上靖王殿下?
""丞相這是何意?"玄色錦袍掃過門檻,蕭衍修長的手指握住她顫抖的手腕,
掌心的溫度順著血脈蔓延,"本王三書六禮,求娶的正是。
"父親的茶盞"啪"地碎裂在地:"殿下莫要被這丫頭的狐媚手段迷了眼!她既無傾城之貌,
又無管家之才,如何配得上...""夠了!"蕭衍突然將蘇郁霧護(hù)在身后,
腰間的螭紋玉佩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本王初見她時,她正跪在藏書閣抄書,
凍得指尖發(fā)紫仍不肯輟筆。"他轉(zhuǎn)頭望向她,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這樣堅(jiān)韌聰慧的女子,本王此生非她不娶。"蘇郁霧望著他挺直的脊背,喉嚨發(fā)緊。
記憶翻涌,那日在城郊破廟避雨,他也是這般擋在她身前,用外袍替她擋住寒風(fēng)。
此刻他擲地有聲的話語,像春日驚雷,劈開了她十七年來蜷縮的黑暗角落。3、京城的三月,
連風(fēng)都裹著蜜餞般的甜香。朱雀大街上,十里紅妝逶迤如霞,
鎏金喜轎上的珍珠流蘇在陽光下折射出碎鉆般的光芒。蘇郁霧倚著轎壁,
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驚嘆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蓋頭上細(xì)密的金線刺繡。
"王妃到——"喜婆尖細(xì)的嗓音刺破喧鬧。蘇郁霧被攙扶著踏出花轎,
繡花鞋踩上特意鋪設(shè)的紅氈,柔軟的觸感讓她想起蕭衍掌心的溫度。透過蓋頭的縫隙,
她看見一雙繡著金線麒麟的皂靴,正穩(wěn)穩(wěn)地立在眼前。"小心。"蕭衍的聲音裹著笑意,
溫?zé)岬氖终拼┻^蓋頭邊緣,輕輕托住她的手肘。蘇郁霧感覺自己被他穩(wěn)穩(wěn)帶過馬鞍,
跨火盆時,他的手臂像道堅(jiān)固的屏障,將她護(hù)在懷中?;檠缟系男[聲漸漸模糊,
當(dāng)蘇郁霧被送入洞房,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她坐在床邊,聽著自己急促的心跳,
蓋頭下的世界只剩一片朦朧的紅。不知過了多久,門軸轉(zhuǎn)動聲傳來,帶著熟悉的龍涎香氣息。
"讓本王看看。。"蕭衍的聲音比平日低啞幾分,帶著難以察覺的緊張。
蘇郁霧感覺他的指尖拂過她的發(fā)頂,隨后金線刺繡的蓋頭被緩緩掀起。燭光瞬間涌入眼簾,
蘇郁霧微微瞇起眼,正對上蕭衍驟然睜大的瞳孔。他握著紅綢的手微微發(fā)抖,
目光貪婪地描摹著她的眉眼——精心描繪的遠(yuǎn)山眉下,杏眼含著春水,
點(diǎn)絳朱唇在燭光中泛著潤澤的光,鳳冠上的珍珠垂落,在她雪白的肌膚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
"原來書中說的'芙蓉不及美人妝',竟是真的。"蕭衍喃喃低語,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口水。
蘇郁霧被他直白的贊美羞紅了臉,想要低頭,卻被他輕輕捧住下頜。
蕭衍的拇指摩挲著她泛紅的臉頰,聲音帶著蠱惑的溫柔:"別躲,讓我好好看看。
"她看見蕭衍眼底翻涌的深情,像是要將她溺斃在那片深潭里。蕭衍突然輕笑出聲,
俯身將她壓倒在床上,紅綢喜被在四周漾開漣漪。他的鼻尖蹭過她的鼻尖,
溫?zé)岬暮粑鬟^耳畔:"往后余生,本王要將這驚艷看個夠。"紅燭搖曳,
映著床幔上并蒂蓮的刺繡。4、暮色漫過王府朱墻時,蘇郁霧望著銅鏡里精心梳妝的自己,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鬢邊新簪的玉蘭花。這已是蕭衍第三日邀她用晚膳,
案頭的纏枝蓮紋食盒里,永遠(yuǎn)盛著她隨口提過的江南蜜餞。"姑娘,
王爺在聽松閣備了西湖醋魚。"丫鬟流螢的聲音打斷思緒。蘇郁霧起身時,
廣袖掃落妝奩里的金鑲玉鐲——那是前日蕭衍派人送來的生辰賀禮,
鐲身上"長毋相忘"的刻字在燭光下泛著溫柔的光。穿過九曲回廊,遠(yuǎn)處傳來悠揚(yáng)的琴聲。
蘇郁霧駐足在月洞門前,看見蕭衍倚在雕花榻上,修長手指在古琴上撥弄出清越之音。
察覺到她的到來,他起身相迎,玄色錦袍下擺掃過地上的波斯地毯,帶起若有若無的龍涎香。
"嘗嘗這新得的碧螺春。"蕭衍親自斟茶,青瓷盞壁上凝著細(xì)密的水珠。"茶博士說,
要用清晨帶露的泉水烹煮才最是鮮爽。"他說話時目光專注,像在端詳一件稀世珍寶。
蘇郁霧接過茶盞,溫?zé)岬挠|感從指尖傳來。記憶突然翻涌,兒時生辰夜,
她蜷縮在柴房啃冷饅頭,隔著窗聽見父母在正廳為弟弟慶祝的歡笑聲。此刻這份妥帖的關(guān)懷,
反倒讓她如芒在背。"王爺不必如此費(fèi)心。"她垂眸避開他的目光,
"郁霧不過是...""不過是什么?"蕭衍打斷她的話,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頜,
"是丞相府里被遺忘的庶女?還是覺得自己不配得到真心?"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卻又藏著小心翼翼的溫柔。抬頭看著男人含情的眼眸,蘇郁霧沒有再說話。第二日清晨,
蕭衍執(zhí)意帶她游覽王府。春日的陽光穿過紫藤花架,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他指著曲徑通幽處的竹林笑道:"此處原是片荒地,我特意讓人移栽了湘妃竹,
想著日后與你在此對弈品茗。"蘇郁霧望著他眼底的期待,喉嚨發(fā)緊。經(jīng)過荷花池時,
蕭衍忽然停步,從袖中取出個精巧的香囊。淺紫色緞面上繡著并蒂蓮,
湊近便能聞到清甜的桂花香。"你上次說討厭麝香,我讓繡娘換了香料。
"他將香囊系在她腰間,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衣料,"蘇郁霧,
我知道你習(xí)慣了獨(dú)自吞咽苦澀。但從現(xiàn)在起,試著把心門開條縫,讓我進(jìn)去,好不好?
"這話像顆石子投入深潭,在她心底激起千層浪。當(dāng)晚,蘇郁霧在寢殿輾轉(zhuǎn)難眠。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案頭,新添的白玉蘭在瓷瓶里靜靜綻放,與蕭衍送的香囊相映成趣。
三日后,蕭衍邀她共賞煙火。當(dāng)?shù)谝淮亓鞴獯唐埔箍諘r,蘇郁霧下意識后退半步,
卻撞進(jìn)一個溫暖的懷抱。蕭衍的手臂穩(wěn)穩(wěn)環(huán)住她的腰,聲音混著煙火炸裂聲傳來:"別怕,
我在。"絢爛的花火在天際綻放,映得他的側(cè)臉忽明忽暗。蘇郁霧望著他專注的神情,
突然想起昨日在書房,她隨口說《齊民要術(shù)》里的農(nóng)桑圖不夠清晰,
今日便看見書案上多了套工筆彩繪的農(nóng)書。那些被她視作不經(jīng)意的話語,
都被他妥帖地收進(jìn)了心里。"蕭衍..."她輕聲喚他的名字,
聲音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男人低頭看她的瞬間,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腳,
在他唇上輕輕一觸。這個吻像初春的雪,轉(zhuǎn)瞬即逝卻灼人肌膚。蕭衍怔愣片刻,
眼中翻涌的情緒幾乎要將她溺斃。他捧住她的臉,聲音沙啞:"再說一次,
我想聽你親口喚我。""蕭衍。"蘇郁霧這次說得清晰,眼眶卻突然發(fā)熱。
那些年在黑暗里獨(dú)自舔舐的傷口,在這一刻都被眼前人溫柔的目光治愈。夜風(fēng)拂過,
帶著新柳抽芽的清香。蕭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在她發(fā)頂落下一吻:"以后的每個春天,
我都陪你看盡長安花。"蘇郁霧靠在他胸膛上,聽著沉穩(wěn)的心跳聲,終于明白,
真正的愛意不是驚濤駭浪,而是細(xì)水長流的溫柔。那些曾以為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痕,
終會被歲月與真心釀成甘甜的酒,醉了時光,暖了余生。5、宮燈初上時,
蘇郁霧攥著袖中汗?jié)竦呐磷樱探痼待堉宪S動的燭影。
這是她嫁入靖王府后首次隨蕭衍出席宮宴,緋色云錦裙裾掃過冰涼的漢白玉階,
卻像踩在棉花上般虛浮。"喲,這不是靖王妃嗎?"尖銳的女聲從身后傳來。蘇郁霧轉(zhuǎn)身,
見禮部侍郎之女周明姝倚著朱漆廊柱,手中團(tuán)扇輕點(diǎn)她腰間的白玉螭紋佩,
"聽說這玉佩價值連城,莫不是靖王殿下將鎮(zhèn)府之寶都捧給新婦了?"周遭傳來細(xì)碎的竊笑。
蘇郁霧垂眸,這玉佩的確是蕭衍書房里最珍貴的藏品,
半月前他親手為她戴上時說:"螭乃守護(hù)之獸,往后它替我護(hù)著你。
"此刻卻成了旁人攻訐的把柄。"周小姐謬贊。"她福身行禮,聲音平穩(wěn)如常,
"不過是王爺隨手賞的物件,倒讓您見笑了。""隨手賞的?"周明姝突然湊近,
胭脂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我倒聽說蘇姑娘出身卑微,在丞相府連生辰燭都點(diǎn)不起,
如今攀上高枝,莫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宴會廳里的喧鬧聲驟然靜了一瞬。
蘇郁霧感覺指尖發(fā)涼,那些蟄伏在記憶深處的傷疤被無情撕開——她想起及笄那年,
母親將她精心準(zhǔn)備的生辰宴改成弟弟的詩會,父親當(dāng)著賓客的面說她"上不得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