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爭論誰忽略了家庭，沒有陪伴孩子的舅舅舅媽，梁昶干脆自己戴了口罩和帽子出門逮人。
梁昶理解不了他倆有啥好爭論的。
一個大導(dǎo)演，一年到頭到處跑，找取景地、找喜歡的劇本、拉班底找投資；一個大影后，一年到頭滿世界飛，參加電影節(jié)、拍戲、拍雜志、拍廣告。
兩口子這些年帶孩子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唐樂衍儼然要變成梁家老三的架勢。
他倆互相指責(zé)對方不管孩子可真是，黃鼠狼數(shù)落狐貍偷雞。
梁昶來得很快。
門鈴響起，陳寞打開門。
門外站著個頭戴鴨舌帽，臉被口罩遮住的青年。肩寬腿長，比陳寞高了不少，衣著簡單，但莫名地讓人覺得貴氣逼人，難以接近。
兩人隔著門相望。
難道是唐樂衍哥哥？
居然是他？
僅僅隔了一夜，他居然在北城和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產(chǎn)生了兩次交集。
梁昶罕見地生出緣分真奇妙的感覺來。
他不說話，陳寞只好率先發(fā)問：“你是？”
梁昶回過神，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反問：“請問唐樂衍是在這嗎？”
“在的。”開口就問唐樂衍，應(yīng)該就是剛才打電話的那個梁昶哥，陳寞側(cè)身讓他看見沙發(fā)上的唐樂衍：“樂衍，你哥哥來了?！?/p>
唐樂衍個小慫包沒忍住往下滑，蜷縮進沙發(fā)里。
不敢面對嗚嗚嗚。
離家出走的時候情緒上頭，根本沒想到被逮回去了要挨收拾。滿腦子都是自己要出來闖出一個成績給爸媽看，就算他們不管他，他也能過得好。
現(xiàn)在情緒逐漸消散，也認識到自己之前根本就是異想天開，這才開始忐忑起來。
梁昶瞟了一眼唐樂衍，看人滑進沙發(fā)掩耳盜鈴，簡直無語。
他先摘下帽子對陳寞道：“謝謝，給你添麻煩了?！?/p>
出門比較匆忙，梁昶甚至沒來得及梳頭發(fā)，隨意戴了頂鴨舌帽就出門。
此刻摘下帽子，頭頂有一撮毛立馬倔強的立起來，頭發(fā)亂蓬蓬地。
梁昶薅兩把頭發(fā)，莫名對自己形象不太滿意。
感覺自己現(xiàn)在這樣像來討飯的。
都怪唐樂衍，這么大個人了還搞離家出走拉黑爸媽這一套，要不是他，自己也不能用這么丟人的形象見人。
梁昶對唐樂衍這出鬧劇的不滿攀上頂峰。
被帽檐遮住的眼睛露出來，眼型細長，眼尾略微上翹，顯得十分凌厲。
因為情緒不佳，雙眉輕蹙，顯得壓迫感十足。
陳寞被他氣勢壓得有些不自在，手緊張地在褲腿上蹭了蹭道：“不客氣，你先進來吧?！?/p>
難怪唐樂衍害怕，擱誰能不怕啊。
梁昶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一圈牙齒。
無聲打量眼前的人，頭發(fā)順滑蓬松，眼角上翹看起來清澈無害，皮膚白皙，唇色桃紅，鼻子上的痣叫這張溫和清秀的面龐莫名地艷麗起來。
梁昶不動，陳寞不解：“梁先生？”
他已經(jīng)往里走到餐桌的位置了，回過頭疑惑地喊梁昶。
不知道為何，陳寞總覺得這位梁昶先生有些眼熟，名字也有些熟悉。
可如果他們見過的話，陳寞不至于會不記得。畢竟他這個氣質(zhì)的人在生活中幾乎是碰不到的。
梁昶回神：“需要換鞋嗎？”
白色地板，他就這么踩進去難免會留下腳印。
陳寞道：“不用了，家里沒有合適的拖鞋，你直接進來吧?！?/p>
家里就兩雙男士拖鞋和一雙女士拖鞋，總不能讓人穿小了不少的女士拖鞋吧。
得到陳寞回答，梁昶邁進屋內(nèi)。
這套房子面積不大，但打掃得很干凈。
陽臺上還晾著衣物，看起來難免有些雜亂，可很有生活氣。
電視柜上擺著兩盆多肉，養(yǎng)得葉片胖嘟嘟的，餐桌上的花有些蔫兒了，但花瓶里的水清澈透明，看得出主人有在認真養(yǎng)護。
梁昶掃視一圈收回視線，在唐樂衍面前站定，一言不發(fā)看著他。
唐樂衍沖梁昶心虛一笑：“哥，你來了啊，今天不拍戲嗎？”
說到拍戲，陳寞靈光一現(xiàn)想起來。梁昶不就是演《君子劍》男主的演員名字嘛。
難怪把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陳寞本來給梁昶倒水的動作頓住。
一個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出現(xiàn)在他的出租屋里，命運可真是奇妙。
在心里小小感嘆了一下，陳寞繼續(xù)接水。
冒著熱氣的水杯放在面前桌子上，茶葉在杯中上下浮沉，打著旋兒將透明的水染成淺淺的碧色。
陳寞擔(dān)心梁昶有顧慮不愿意在他面前摘口罩跟弟弟聊家事，想著把空間讓給兄弟倆：“你們兄弟聊，我出去逛逛?！?/p>
梁昶沒休息好，又困又煩躁，急著把不懂事的表弟揪回家，再加上心里也不愿意就現(xiàn)在這個形象在陳寞面前摘口罩，于是沒多客氣。
大門打開又合上。
屋里只剩下他梁昶和唐樂衍兩人，唐樂衍討好一笑：“哥~”
摘下口罩，梁昶伸手就擰唐樂衍耳朵：“長出息了啊，還學(xué)會離家出走了，你幼不幼稚，自己打游戲什么水平?jīng)]點數(shù)嗎，還想去打電競，你怎么不上天呢，我覺得你上天可能性比上賽場高?！?/p>
“疼，疼，疼”唐樂衍慘叫，邊喊疼邊往梁昶那邊倒。
看他那沒出息樣，梁昶沒好氣的撒手，翹起一條腿，背往后一倒兩手交疊放在身前：“說說吧，你哪來的奇思妙想?！?/p>
唐樂衍垂著頭：“我爸打電話跟我說他們給我選了幾個外國學(xué)校，讓我挑一個，高考完就出國去?！鄙倌甑吐曊f著，語氣里帶著難以忽略的失落。
在他心里，就是父母嫌自己成績不好還總闖禍，所以想把自己送得遠遠兒的，眼不見心不煩。
說著讓他挑學(xué)校，卻根本沒有詢問過他是否愿意出國，想要學(xué)些什么。
當(dāng)然，唐父唐母從來都是如此，要么不管他，要么就是一廂情愿做些自認為為他好的事。
他的情緒和意愿并不在他們考慮的范疇里。
少年低垂著頭，發(fā)絲貼在額頭上，眼淚一顆顆掉落下來把他的褲子氳出一片斑駁，像一只即將被遺棄的彷徨小狗。
唉。
梁昶暗自嘆氣。
唐樂衍其實從小到大在他家住的時間遠超過在自己家的時間，舅舅舅媽是典型的事業(yè)狂，兩人結(jié)婚后一直都處于聚少離多的狀態(tài)，后來有了唐樂衍也沒有改變。
唐樂衍小時候其實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每次接到爸爸媽媽電話，說等他們忙完就回家陪他，小唐樂衍就會每天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等。
大人讓他進屋去，他就仰著肉嘟嘟的小臉奶聲奶氣地問：“爸爸媽媽今天忙完了嗎？”
梁昶記不清從幾歲起唐樂衍不再期盼地坐在小凳子上等待。
那個每次過生日，知道爸爸媽媽不能趕回來了，盡管委屈得眼睛里都是淚水包，但還是乖巧的沖其他人笑說：沒關(guān)系，爸爸媽媽給我買了超棒的禮物，樂樂原諒他們了的小胖子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臉上的嬰兒肥褪去，變成一個清瘦帥氣的小少年。
他不再等待，也不再拿著獎狀亮著一雙眼睛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說今天哪位老師又夸獎他了。
他開始逃課，厭學(xué)，打架，在網(wǎng)吧打游戲徹夜不歸。
梁昶記得，以前唐樂衍成績都一直名列前茅，可后來他好像進入了生長的叛逆期。
具體是什么時候呢？
放下腿坐正，梁昶端起眼前的水杯，杯中的茶葉并不是什么名品，青芽隨著漾開的水波晃動，他沉默地思索著。
好像是從初三上學(xué)期，期中考試開始的。
那年唐樂衍第一次被老師叫家長，舅舅舅媽卻都在外地工作，沒有接到老師的電話。那天唐樂衍被老師罰站了很久，是梁昶放學(xué)后去把他領(lǐng)回家的。
梁昶從唐樂衍口中得知，是同學(xué)讓唐樂衍給他傳答案，被拒絕后心生不滿，故意準(zhǔn)備了小紙條扔在唐樂衍桌子上，還惡人先告狀，告訴監(jiān)考老師唐樂衍作弊。
那家伙嘴上不干凈，唐樂衍氣急了在考場就和他打起來了。
那是唐樂衍第一次打架。
后來老師把兩人都叫到了辦公室，給雙方家長都打了電話。
對方父母很快就到了，只有唐樂衍，反復(fù)撥打爸爸媽媽的電話都打不通。他一個人，不被保護的承受了所有詰難。
自此，漫長的雨季來臨。
既然工作如此重要，既然不能陪伴、保護自己的孩子，為什么要選擇懷孕生子呢。梁昶同樣理解無能。
梁昶舉起手，唐樂衍瑟縮躲了一下。
梁昶：“不揍你?！?/p>
“先回家吧，不想出國的話我跟舅舅舅媽說。”溫?zé)岣稍锏恼菩穆湓谔茦费茴^頂，年長的哥哥帶著些憐愛的意味道：“不過樂樂，你已經(jīng)不再年幼了，總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zé)，你有什么想法，應(yīng)該告訴我們，不管是跟我還是跟你梁旭姐商量都可以，這么沖動離家出走，你這次遇到了好人，下次呢？萬一遇到什么危險怎么辦？”
“哇......”唐樂衍終于繃不住大哭出聲。被責(zé)罵還能忍住情緒，被安撫時反而忍不住。所有的委屈和失落頃刻間涌出來。
門外陳寞靠在墻上留意屋里動靜。
陳寞不認為唐樂衍是真正的問題少年，雖然唐樂衍不愿意多說，但他還是可以從只言片語里聽得出來，唐樂衍心里存了很多的委屈和怨憤。
陳寞怕梁昶這個做哥哥的對唐樂衍動手，出門后沒有走遠，就守在門口，萬一鬧起來了他也好制止。
聽到唐樂衍哭出聲，陳寞才邁開腳步。
他乘電梯下了樓，在花壇邊上坐下。
能哭出來就好，哭出來，情緒有了出口就會慢慢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