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凌的外室野心大。非正室不做。要他休妻另娶。我怕了。
跑去問裴子凌是不是真要休了我。卻聽見他抱著外室親昵勸哄?！靶⌒母蝺海?/p>
我自是千百般想娶你進(jìn)門的。”“可三年前新婚夜，我曾以亡母起誓應(yīng)了楊錦一個(gè)心愿。
”“她愛我至深，不會舍得離開我，多半會以此誓言為要挾，那我能怎么辦呢？”語氣無奈。
面上卻是成竹在胸的暗爽神色。裴子凌不知……那個(gè)誓言從不是為他而求。
1大抵是拗不過外室。裴子凌還是來了我院中。左手拿著和離書。
右手牽著他的小心肝柳鶯兒?！昂灹税?。”“我已答應(yīng)鶯兒，十日后以正妻之禮娶她進(jìn)門。
”我看著和離書不說話。饒是早知他癡迷柳鶯兒，也早知他和我之間沒了情意。
可真到這一刻。我還是忍不住難過。裴子凌。你我才成婚三年呢。三年前，是你捧著我的手，
親口承諾說真心待我、永不相負(fù)的。那時(shí)傻，信了。以至于后來察覺你的輕慢與敷衍，
我還總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想盡辦法鉆研你的喜好，為你做出改變。
卻只換來——“楊錦，你煩不煩……”“楊錦，你能不能別纏著我……”“楊錦，
你離我遠(yuǎn)些！”厭煩，不耐，驅(qū)趕。終于將我壓垮。我重重病了一場。
連著兩月都未出梧桐苑。等到病好跨出院門，就看見了在海棠花林中撲蝶戲玩的柳鶯兒。
人比花嬌。原來早在一個(gè)月前，裴子凌就將人接到了府中。是小桃怕我傷心，
又怕耽誤我養(yǎng)病，所以一直瞞著我?！胺蛉藙e怕。”小桃察覺到我在顫抖，輕輕扶住我。
安慰我說裴子凌只是圖新鮮，等新鮮勁兒過了，他就會重新想起我的好。會再次回到我身邊。
小桃騙人。裴子凌沒有厭棄她。他越來越喜歡她。和她有了孩子。還要為她拋棄我。
2我十三歲遇見裴子凌。就在裴府大門前。我想把自己賣進(jìn)府做丫鬟，管家不收，
吩咐人趕我走。裴子凌正巧經(jīng)過。憐惜道：“小姑娘想尋個(gè)差事而已，管家何必趕人。
”管家解釋說府中不缺丫鬟。且裴家在京中是有名姓的大家族，
裴子凌的祖父曾任太醫(yī)院院正。高門大戶，內(nèi)秘諸多，用人一貫謹(jǐn)慎。
購置奴仆都是去相熟的牙行，尋身世干凈的。我來路不明，管家不敢用。
眼見裴子凌就要被說服。我立刻跪下，哭著說清自己身世。姓楊名錦。嶺南人。
娘被爹打死了。爹喝酒摔死了。剩我孤身一人，一路乞討上京?！吧贍?，求你留下我，
求你了，我真的沒有地方去……”裴子凌那時(shí)多討人喜歡啊。善良又心軟。他將我扶起，
用柔軟的錦帕替我擦淚。溫柔地說。“別怕，別哭，少爺管你。”跟他三年。我受盡庇護(hù)，
享盡寵愛。我覺得，愛上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好在他也有心。十六歲那年，我們成婚，
終成眷屬。那時(shí)他很好。夜風(fēng)清爽的夏夜，他抱著我爬屋頂數(shù)星星。
笑說以后用“星”字給孩子取名。
男孩叫星和、星勝、星柏……女孩叫星沐、星云、星蘇……人心易變。妾顏未改君心改。
唯剩無奈。好在，我遇見他、常伴他，并不只是為了愛他。他于我有用。
3我捏著那封和離書，一字一句地細(xì)讀。等得久了，柳鶯兒忍不住催促?！胺蛉丝旌灠?。
”“你嫁進(jìn)裴家三年都未有子嗣，本該一封休書打發(fā)你的。
”“如今是為了給我腹中的孩子積福，才給你和離書好聚好散?！薄胺蛉丝梢膽迅卸鳎?/p>
莫再拖延了。”她說得急。生怕我不簽。更怕我如裴子凌所言那般，
搬出當(dāng)年的承諾賴著不走。我沒理她。抬眸看向裴子凌。他被我盯著，一瞬間有些愣。
很快又得意笑起來，語氣帶幾分高傲的寬容。“阿錦，我早猜到你舍不得離開。”“罷了，
當(dāng)年我答應(yīng)你一諾，你既不愿和離也罷，我會冷待你斷他，你沒有過孩子嗎？”有過的。
是你忘了。成婚第一年，我也懷過身孕。只是那孩子沒能成形，在三個(gè)月大時(shí)化成一灘血水，
靜悄悄地離開了。我當(dāng)時(shí)不解。我沒有亂吃東西，沒有摔跤跌倒，沒有過份勞累。
平安脈三日一診。安胎湯日日都喝。怎么就……怎么就沒保住她呢。我哭得撕心裂肺，
幾度暈厥。那時(shí)裴子凌還心疼我，將我抱在懷中安慰，“阿錦，沒事的?！薄叭兆舆€長，
我們還會有孩子。”“你快快好起來，養(yǎng)好身子后多生幾個(gè)，好不好？”“阿錦，別難過，
夫君陪著你呢……”安慰并不湊效，我還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閉眼，
眼前就會出現(xiàn)無數(shù)個(gè)長相不同的嬰兒。他們喊我阿娘。我卻分不清哪個(gè)是我的兒。后來，
我去弘善寺辦事，請大師給那個(gè)未出世的孩子祈福超度。我流著淚聽大師誦念佛經(jīng)。
執(zhí)拗地問他。為什么呢。為什么孩子會離開我。大師慈悲憫然，到底為我指點(diǎn)迷津。
“世間萬事皆有因由?！薄胺蛉送聪Ч侨夥蛛x，焉知今日之別，不是為了斷絕來日之苦？
”孩子。是這樣嗎？是以后會很苦，所以你不敢來嗎？當(dāng)時(shí)我尚不能完全理解。如今，
我只慶幸，還好你沒來。還好你不用受這些苦。還好沒有你牽住我……4“哎呀，
夫人怎么講這些可怕的事？”“難道是不滿我有喜在身，故意說來惡心我？
”柳鶯兒倒在裴子凌懷中。兩行清淚滑落眼眶，嚇得簌簌發(fā)抖。“裴哥哥，我好害怕。
”“我不想聽這些，心口慌得很……”裴子凌一聽，立刻將人抱進(jìn)懷中，溫柔捂住她的耳朵。
看向我，卻是疾言厲色?！皦蛄耍瑮铄\！”“鶯兒有孕在身，
你卻故意提起那個(gè)無福的短命子。”“你誠心尋晦氣是不是？
”晦氣……他竟然把我的孩子看做晦氣？我再也忍不住，操起茶壺狠狠潑過去。
“啊——”“楊錦——”茶水滾燙，他二人半邊臉都被燙紅。尖叫著分開。我冷冷看著，
心里終于覺得暢快，“裴子凌，你清醒了嗎？”“別忘了，那也是你的孩子。
”裴子凌氣得幾乎要?jiǎng)邮?，氣急敗壞地罵我惡毒?！苞L兒肌膚嬌嫩，你竟敢用熱茶水潑她？
”我仰著脖子，強(qiáng)硬與他對視?！拔蚁霛姷牟皇撬！敝还帜愣吮С梢粓F(tuán)。
裴子凌錯(cuò)愕愣住，反應(yīng)過來我是在針對他，臉色發(fā)白，面容肉眼可見地扭曲。仿佛被辜負(fù)，
遭背叛。啪——巴掌重重落到我臉上?！斑@世上怎會有你這般惡毒的賤人！
”“難怪當(dāng)年你會流產(chǎn)，定是那孩子察覺到你陰狠惡毒，罪孽滿身，才不肯降世稱你為母的！
”心像是瞬間碎了。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喉間堵了石頭般，我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直到裴子凌憤怒地拉著柳鶯兒離開。我都僵在原地，無力動彈。不敢動彈。“夫人，
夫人……”“你是不是難受？”小桃一直守在門外，聽全了屋內(nèi)的爭吵。她用力抱我，
讓我難受就哭出來。終于。我狠狠吸幾口氣。眼淚一滴一滴滾落腮邊?！鞍?！”“小桃，
我好難受，好難受……”小桃也哭，愈發(fā)用力地抱住我，想要溫暖我。“夫人，會好的，
會好的，日后少爺會回心轉(zhuǎn)意的……”“呸！”“少爺不值得！男人沒一個(gè)好東西！
”“夫人，你別喜歡他了，別為他傷心，奴婢看著你好心疼。
”小桃以為我是在為裴子凌傷心。實(shí)際上，早在我大病痊愈后，就已經(jīng)在慢心中縱有刺痛。
卻不傷根本。今日真正讓我崩潰的。是他的話。是他的話。他說我罪孽纏身，不配有子嗣。
他說的沒錯(cuò)。我確實(shí)背著罪孽。5裴子凌將我禁足。下令說我什么時(shí)候簽了和離書，
就什么時(shí)候放我出來。我讓小桃去請他過來?！芭嶙恿瑁昵靶禄橐?，
你曾答應(yīng)過日后會允我一件事?！蔽移届o看著他，看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裴子凌揚(yáng)揚(yáng)眉。
似乎早料到我會提及此事。他道，“阿錦，若你早些提出來，我定不會難為你。
”“可你潑茶燙傷了鶯兒，險(xiǎn)些留傷毀容，惹她哭了許久?！薄拔也荒苓@么輕易原諒你。
”他一頓，似乎在思考。“這樣吧，你親自安排鶯兒入府，算是你給她賠罪了。
”“鶯兒喜歡金飾和南海珍珠，記得多備些?！薄耙路龕鄞┦皴\，
偏好海棠紅、天青、月白等顏色?！薄斑€有，她一貫愛惜那頭青絲，每日都要用桂花油梳頭。
你既要賠罪，便親自摘桂花為她制幾罐頭油……”他事無巨細(xì)地交代。端著大赦天下的寬容。
我逐漸不耐煩。出聲打斷，“裴子凌，我是想確定，三年前那個(gè)承諾，是作數(shù)的，對嗎？
”“你以亡母之名立誓，不得生悔，對嗎？”他點(diǎn)頭，“對?！庇纸又踹?，
“我知道你是想用這個(gè)承諾換我不和離，我答應(yīng)你便是。”“只是你日后也得改改性子，
要溫順乖巧些?！薄爸灰犜挘阌肋h(yuǎn)是正頭娘子……”“和離書我簽好了。
”裴子凌的表情僵住、碎裂，難以置信地看我，“你在說什么？”“楊錦！你瘋了？
”實(shí)在好笑。明明是他送來和離書。我簽了。他又?jǐn)[出這副姿態(tài)，仿佛是我拋棄他，虧欠他。
我將簽好的和離書遞給他?！芭嶙恿?，我們結(jié)束了?！?裴子凌不相信楊錦敢走簽和離書，
大概是那日打了她一巴掌。故意姑娘打疼了，傷心了。故意同他斗氣呢。罷了。
裴子凌大度地想，我且忍她，給她幾日等她想通后，自會來求饒的。于是裴子凌借口說，
給楊錦三日時(shí)間收拾這幾日，他照常歇在柳鶯兒院中。他確實(shí)挺喜歡柳鶯兒。這姑娘花樣多，
撒起嬌來一套一套，哄得不然他也不會稀里糊涂寫下和離書。他當(dāng)時(shí)想著，就當(dāng)做場戲，
哄柳鶯兒一樂。好歹她也懷著孩子。反正楊錦得了他的承諾，只要她執(zhí)意不答應(yīng)，
他就順理成章了結(jié)這場戲。這些年他的想法荒唐，卻從未有過讓旁人取相識多年，
到底有些情分。且楊錦沉穩(wěn)，管家理事都不錯(cuò)，夠省心。妻為妾。妾成妻。才叫齊人之福。
裴子凌飲下一杯酒，醉醺醺地將柳鶯兒拉輕飄飄地自個(gè)兒安心?！澳缸鹨勰?，
不會委屈咱們的孩子?！绷L兒臉色一白不甘心地咬唇。
可……夫人已經(jīng)簽了和離書“她是故意賭氣?！薄版砬浦蛉耸钦J(rèn)真的?！薄八?！
”裴子凌斬釘截鐵的。瞇了瞇眼，好似酒意上頭，聲音又漂浮起來?！八裏o父無母，
孤身一人，又無銀錢產(chǎn)業(yè)傍身，離了我還能去哪兒？”“總不能像當(dāng)年那樣，四處乞討吧。
”“你不知道，她以前很可憐……”裴子凌陷入回憶，同柳鶯兒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往事。
他說阿錦剛?cè)敫畷r(shí)，總是怯生生的。像受驚的兔子。一嚇就要哭。
有天晚上裴子凌作畫興致好。畫到半夜也不收筆。抬頭一看，阿錦已經(jīng)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熟。
他好心抱她去榻上。卻被小姑娘拉住衣角不放。“對不起，對不起……”睡夢中都在哭。
裴子凌一時(shí)頓住，心想，她哭什么呢？什么對不起？
難道是白日打翻了他的一方徽墨……也沒怪她啊。怎么就嚇得連睡覺都在道歉呢。
裴子凌無奈，輕輕拍她的背安撫，好半晌才將人哄好。“你說就她這軟性子，怎么離得開我？
”柳鶯兒趴在他身上。故意撒嬌?！芭岣绺缫豢谝粋€(gè)阿錦，好叫人吃醋！”“醋什么，
我人不就在你懷中么？”“小妖精……”耳鬢廝磨，交頸繾綣。衣衫落地。裴子凌盡情沉淪。
那三日，他都和柳鶯兒在一起。快活到不知天地為何物。7我不想等三日。
當(dāng)即收拾好幾件換洗衣裳，準(zhǔn)備離開。小桃難過地拉著我。舍不得我走。問我打算去哪里。
我輕松一笑，故意眨眼逗她，“天下這么大，哪里不能去呢?！薄岸?，我有家人的。
”“她馬上就回來了。”我的阿姊要回來了。之前她來信說這個(gè)月能到京。
我本想哄著裴子凌，多堅(jiān)持幾日，堅(jiān)持到阿姊回來。卻沒想到鬧成這樣。罷了。
我也不愿再待。去找個(gè)清凈的地方過渡幾日。等阿姊回來，我就有家了。
當(dāng)初我說給裴子凌的身世，并不假。只是隱了一段。我早在七歲那年，
便從嶺南逃來繁華的京城。那時(shí)瘦弱，討來的吃食護(hù)不住。乞丐堆里幾個(gè)年長力氣大的，
將我圍在墻邊打，要我把懷中的包子交出來。程家阿姊便是這時(shí)出現(xiàn)。趕走那群人，救了我。
她盯著我看。忽而驚喜地叫喊，“阿娘，她長得和我好像?。 薄八y道是我妹妹嗎？
”她雍容華貴的夫人走下馬車，沒好氣地敲她腦袋，“這孩子，胡說什么！”“阿娘阿娘，
我不管，我就想要妹妹！”“我整日一個(gè)人在府中，都沒人陪我玩兒！
”“就把她帶回去做我妹妹嘛……”我其實(shí)沒太注意她們說什么。我太餓了。
近乎本能的將包子往嘴里塞，大口吞咽。只知道最后夫人妥協(xié)。問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后來我才知。她們是武安侯程千舟的家眷。武安侯愛妻京中人人皆知，一生沒有通房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