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元嘉三年六月,京城里熱浪滾滾,蟬鳴聲不絕于耳。阮香菱站在鏡前,
看著鏡中那張陌生的臉。三年未曾照過鏡子,昔日那個白嫩健康的少女,如今已面黃肌瘦,
眼神中滿是驚恐與麻木。"小姐,老奴伺候您更衣。"李嬤嬤輕聲說道。阮香菱側(cè)身避開,
扶著木桶的手不由收緊:"嬤嬤,我自己來……您在外面幫我守著,可好?
"李嬤嬤點(diǎn)頭離開,輕輕關(guān)上了門。阮香菱將門栓好,走到熱氣騰騰的木桶邊。
衣裳一件件脫下,水面倒映著她身上青紅交錯的傷痕和那個深紅發(fā)紫的"妓"字烙印。
這個字,是阮香菱第一次逃出軍營時所受的刑罰。那天,
楚蕭親手將發(fā)紅的烙鐵燙在了她的胸口:"若是再發(fā)現(xiàn)你逃跑,老子就將這個字印到你臉上!
"想到這里,阮香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三年前,
因?yàn)樗龑π珠L裴玄訣的愛慕之情被人知曉,裴玄訣惱羞成怒,命令將她送往法相寺。然而,
送行的馬車卻直接將她送到了軍營。"法相寺只是明面上的說辭。"楚蕭將她扔進(jìn)柴房,
冷冷地說,"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就應(yīng)該在軍營好好待著,學(xué)學(xué)規(guī)矩!
"阮香菱將整個身體浸入水中,試圖用熱水沖刷掉身上的污穢。可這三年的臟污,
又豈是能輕易洗凈的?一想到裴母要她嫁給楚蕭,她就如驚弓之鳥般懼怕。"我不要嫁,
死也不要……"她顫聲喃呢著,用力搓揉自己的身子。洗浴后,她換上干凈衣裳,
想去主院再次懇求父母不要讓她嫁給楚蕭。來到主院,守門的老婆子進(jìn)屋通報,
很快門內(nèi)傳來裴父冰冷的聲音:"不見!"阮香菱跪在門口,語氣哀戚:"父親母親,
女兒只想在您和母親身邊盡孝,求二老收回婚約。"話落,一只瓷碗倏地從門內(nèi)飛出,
砸在她腿邊,碎片四濺,劃出幾道血痕。"婚約已定,你求也沒用!
若是死了我們便抬著你的尸體去楚家!"裴父怒吼道,門"嘭"地一聲被關(guān)上。
天上響起一道悶雷,很快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砸在阮香菱身上。裴玄訣從書房走出,
淡漠地看著她:"原以為三年時間足以讓你長點(diǎn)規(guī)矩,沒想到還是這般冥頑不靈。嫁給楚蕭,
已是你最好的選擇,莫再胡鬧。"說完便側(cè)身離開,沒再多看她一眼。第二章雨越下越大,
阮香菱蜷縮在屋檐下,看著男人遠(yuǎn)去的背影,恍惚想起以前的下雨天。
裴玄訣總會陪著她賞雨景,背著她,將傘高高舉起,不讓她淋一點(diǎn)雨。那時,
哥哥對她真的很好。如今這樣,大抵皆是她活該。
經(jīng)過的丫鬟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也不知一個父母不詳?shù)囊胺N哪里那么好的命,
能成為鎮(zhèn)國公府的千金。""生母被關(guān)地窖那么多年,也沒見她去瞧過,真是枉為人子。
"阮香菱僵在原地。她曾問過裴母,她的生父生母是誰。那次,
向來和氣的裴夫人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并關(guān)了她三天禁閉?,F(xiàn)在才知道,
她的生母一直被關(guān)在府中地窖!阮香菱心慌地朝地窖方向走去。穿過無人看守的石門,
走下臺階。地窖里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音和女人沙啞的喘息聲。推開半掩的窖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蜷縮在地上的婦人。她的手腳被長釘穿透,脖子被鐵索鎖著,
像一條圈養(yǎng)的狗。聽到門開的聲音,那婦人抬眼看向阮香菱,
一雙灰暗無神的眼像是早已瞎掉。"是誰?"聲音沙啞如老嫗。"我叫阮香菱,
是裴家的養(yǎng)女。""你靠近點(diǎn),讓阿娘摸一摸你……"阮香菱心頭一鈍,有遲疑也有掙扎,
但還是朝她走了過去:"阿娘?"生平第一次,她喚出了這個稱謂。
阮母灰暗的眸子已無眼淚流出,但整張臉都呈現(xiàn)痛苦之色。她點(diǎn)點(diǎn)頭,
枯瘦骯臟的手撫上阮香菱的面龐。"阿娘,我爹是誰?
"阮母的動作一頓:"碰過我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誰。"阮母的話,
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到阮香菱臉上。她原以為自己是因?yàn)檫@三年的遭遇才變臟,
可母親的話卻告訴她——她從一出生就是臟的。眼前突然發(fā)黑,阮香菱雙膝一軟,
癱坐在地上。第三章阮母聽到動靜,突然開始痙攣:"求你們別打我,我自己脫,
你們輕點(diǎn)……下面好疼……"她拉扯著破爛的衣裳,撩起裙擺。
大腿根部裸露出暗紅的"蕩婦"二字烙印。阮香菱慌忙將阮母的裙擺放下,
蓋住那抹恥辱:"阿娘……是我……"阮母有些渾噩地點(diǎn)頭,
又突然抽手揉了揉干癟的肚子:"好餓,阿娘要吃飯了。吃飽了才能活著,
去見我的寶貝女兒……"她將地上的泥巴、雜草和餿飯撿起來,塞在嘴里,
放了一些在阮香菱手中:"好吃……你也吃……"阮香菱奪走阮母手上的食物:"別吃這些,
我去給你找吃的過來!"她清理完地上的餿飯,快步去往廚房。皎月高掛,廚房四處無人。
她找到鍋里剩余的兩個粗面饅頭,揣在懷里往地牢走去。拐角處,她撞到一個高大身軀,
饅頭滾落在地。阮香菱下意識跪地,身體本能地作出認(rèn)錯姿態(tài):"對不起,
我錯了……求您饒了我……"裴玄訣冷聲道:"自家府上,行事跟做賊一樣,成何體統(tǒng)!
"阮香菱低頭看著地上的饅頭,沒有說話。她伸手想將饅頭撿起,卻被裴玄訣一腳踢得更遠(yuǎn)。
"鎮(zhèn)國公府是苛待你了嗎,要吃東西不知道去叫下人做!""不是我吃,是阿娘要吃。
"阮香菱細(xì)弱蚊蠅地回答。裴玄訣一頓,面色晦暗不明:"你去看那瘋女人了?""她不瘋,
她還記得我。""你現(xiàn)在是鎮(zhèn)國公府的千金,你只要記得你的娘只有母親一人。
那種喜歡勾引男人,被千人騎的蕩婦就該永生永世都在地窖待著!"言語如利刃,
刮得阮香菱肝腸寸斷。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如今裴玄訣能這般說她的生母,
倘若他知道自己也日日被軍營士兵凌辱又當(dāng)如何?"別哭了!
"裴玄訣煩躁地命侍衛(wèi)送阮香菱回房。眼見兩個高大的侍衛(wèi)朝她走來,阮香菱連連后退,
眼里滿是恐懼:"求求你們,別過來,我自己走。"轉(zhuǎn)身時,
她看到柱梁后站著一個身穿粉黃羅裙的女子——賀婉櫻,
將她記載少女心事的詩文公之于眾的人,也是裴玄訣的心上人。"香菱,好久不見。
"賀婉櫻笑著走上前。阮香菱卻是后退著避開她的觸碰,眼底布滿痛色。若不是賀婉櫻之舉,
自己依舊是干凈的鎮(zhèn)國公千金,而不是個人盡可夫的軍妓。阮香菱恨她,但時至今日,
她知道自己根本沒資格恨。不被愛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錯。第四章清晨,阮香菱早早起來,
想先悄悄去給阮母送些吃食。剛走到小廚房,她便聽見下人聊天。
"地窖里那個瘋婆子終于死了。""昨天夜里一直鬼哭狼嚎,說要吃東西,又吵又煩人!
""死了清凈,咱們再也不用守地窖了……"阮香菱僵在原地,
一種無盡的蒼涼感從心底翻滾,洶涌地沖到咽喉。阿娘,死了?怎么會死呢,
明明昨日還和她說了話。"我還沒給她送飯呢。"阮香菱輕輕呢喃著,鼻尖發(fā)酸。
身后突然傳來裴玄訣的聲音:"你在這里做什么?
"阮香菱不敢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對不起,我馬上回房。"轉(zhuǎn)身欲走,
裴玄訣卻拉住了她的胳膊。阮香菱幾乎本能地縮回手,卻不小心碰到了裴玄訣的身體。
"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她眼里的恐懼,裴玄訣看得分明。前廳,
裴母宣布了一個消息:"過幾日你兄長玄訣便要同相府千金賀婉櫻成親了,你繡工不錯,
要幫忙做些婚慶繡帕。"賀婉櫻是裴玄訣的青梅竹馬。自己不在的這幾年,
兩人已經(jīng)修成正果了。"這段時間,母親給你相了個好人家。那人你也認(rèn)得,
是你兄長的心腹,楚蕭。他現(xiàn)在屢立新功,是軍中翹楚,你嫁過去,也不算低嫁。
"阮香菱兩腿一軟,猛然跪倒在地上:"母親,我不想嫁,求您……"楚蕭是她噩夢的開始。
光是聽到這個名字,腦子里便浮現(xiàn)出自己被他壓在身下,受盡欺辱的畫面。
裴父怒喝道:"看看你像什么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鎮(zhèn)國公府苛待你了!婚約已定,
你求也沒用!若是死了我們便抬著你的尸體去楚家!"第五章六月初三,大婚之日。
鎮(zhèn)國公府鑼鼓喧囂,處處張燈結(jié)彩。婢女們在清香閣忙進(jìn)忙出,阮香菱只是安靜坐在銅鏡前,
任由她們梳妝打扮。府門口,人潮涌動。騎著駿馬而來的楚蕭一襲紅袍,等候著新娘子上轎。
賓客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阮香菱人影。不一會兒,
喜婆驚慌失措地跑過來:"新娘子不見了!"正在焦頭爛額之際,
喜婆大驚失色地指向閣樓外的圍墻之上:"新娘子在那里!"所有人都望去。
只見一身如火嫁衣的阮香菱站在圍墻之上,鳳冠霞帔,衣決迎風(fēng)飄揚(yáng)。裴玄訣仰頭看過去,
心口一陣悶跳:"下來!大婚之日,豈容你胡鬧!"阮香菱靜靜看著他,
嘴角微微勾起:"哥哥,你來了。"她指向圍墻之外的那一片,
語氣縹緲:"滿池塘的荷花開了,再過一些日子,就可以采蓮蓬了。
"清香閣的高聳圍墻之外,是一池荷花。小時候,裴玄訣總會在每個盛夏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