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爸帶著我去了足浴中心。他在里面洗腳的時候，
我乖乖地坐在外面的臺階上等他。足浴中心的環(huán)境讓我感到害怕，我不停往包廂的方向張望，
希望能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我等來的，卻是我爸逃跑的消息。他沒錢結(jié)賬，
把我抵押給了足浴中心的那個小姐。從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1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外面的臺階上，雙手局促地揪著衣角。外面上偶爾經(jīng)過幾個男人，
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這里的環(huán)境讓我感到害怕，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不停地往包廂的方向張望，可我最終等來的，卻是我爸逃跑的消息?！八麤]錢結(jié)賬！
抓住他！”緊接著，我看見我爸從包廂里跑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我愣住了，眼睜睜地看著我爸從我身邊跑過，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拔艺媸菦]錢，
我閨女就先抵押在你們這里，等我什么時候有錢了就來贖她！”說完這句話，我爸撒腿就跑。
我起身去追他，可坐的時間太長了，腿腳有些麻木。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膝蓋處一陣刺痛。
看著離我越來越遠(yuǎn)的爸爸，我伸出手，撕心裂肺地喊著：“爸爸，你別不要我！我會聽話的！
”“我可以少吃一點，你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我害怕……求求你了爸爸！
”可他連頭也沒回，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眼看著我爸的身影就要消失，我一時心急，
直接跑到了馬路上。就在這時，一輛疾馳而行的車輛朝著我沖了過來。
強烈的燈光照在我眼前，刺得我眼睛生疼。那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傻愣在原地，
甚至忘了躲閃。就在我以為我要被撞的時候，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想死就死遠(yuǎn)一點！
你死在這兒耽誤我生意怎么辦？！”一道冰冷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幾分不悅和怒意。
我下意識抬頭，就對上了一張冷艷的臉。那是一個女人，年紀(jì)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
一頭大波浪配著紅唇，五官精致得讓人移不開眼。說實話，她長得挺好看的。只是她的眼神，
冷得讓我有些害怕?！皩Σ黄稹蔽一剡^神來，連忙道歉，
“對不起……我只是想追我爸爸，對不起……”只要我道歉道的夠快，表現(xiàn)得夠卑微，
那樣我爸爸就不會揍我，這是我在家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我想，放在別人身上也同樣適用吧。
我以為我道歉了，這事就算完了，可誰知那女人依舊不依不饒，“你光道歉有什么用？
趕緊給錢！”我攥著衣角的手緊了緊，有些無措，“我……我沒錢?！币宦犨@話，
女人頓時火了，“沒錢？沒錢你爸還來我們這里消費？耍老娘呢？
”她身邊的小姐妹也開口嘲諷道，“一個大男人，洗了腳連500塊錢都掏不出來，
還要跑單，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薄熬褪牵@種窮鬼也敢來咱們店里消費，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薄靶辛诵辛?，咱們也別跟她廢話了，回去吧，蓁蓁。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才知道她叫葉蓁蓁。2她們走后，我又回到了那個臺階上。
膝蓋上的疼痛讓我無法忽視，手上的擦傷也火辣辣的疼，可我心里的疼，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這些。
我抬頭望向我爸消失的方向，祈禱他會來接我?？墒牵瑫r間一分一秒過去，
那條街道還是空無一人。眼淚再次涌上眼眶，我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想到了之前曾無意中聽到他打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
他們談?wù)撝鰢挠媱?，談?wù)撝磥淼纳?。而我爸，全程都沒有提到我。
我當(dāng)時還心存僥幸，以為他只是忘記了?？墒乾F(xiàn)在，當(dāng)我孤零零地坐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當(dāng)我親眼看見他離開的背影時，我才終于明白，他不會來了，他真的把我丟下了。
天空被烏云籠罩，黑壓壓的一片，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不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
像無數(shù)根針，狠狠地刺在我身上。我迷迷糊糊地靠在臺階上，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
等我再次醒來時，入目的是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雖然面積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
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一個簡陋的衣柜，就是房間的全部家具?！澳阈蚜?？”是葉蓁蓁，
我勉強看清她的臉。我想說話，可喉嚨像是被火燒了似的，一句都說不出來。見我醒來，
葉蓁蓁緊繃的神經(jīng)似是松了下來，臉色又恢復(fù)了一貫的高冷?！澳阋獣灳筒荒軙炦h(yuǎn)一點嗎？
你倒在我們店門口是什么意思？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醒了就馬上給我走，我不想看見你。
”我抿了抿唇，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哪里。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因病去世了。這些年，
我一直跟著我爸，他雖不算稱職，但好歹沒讓我餓著。我也一直安慰自己，我至少還有個家。
可現(xiàn)在我連那個家也沒有了，見我久久沒有動作，葉蓁蓁有些不耐煩了，再次開口趕人，
“喂，你不會真的想賴上我吧？我告訴你，我可沒錢養(yǎng)你?！蔽疫B忙搖了搖頭，解釋道，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該去哪里……”說完，我的眼眶不自覺地紅了。
昨晚我就想了很久，但依舊沒有答案。我現(xiàn)在才七歲，我沒有媽媽，爸爸也不要我了，
我沒錢，養(yǎng)不活自己，他們說的工作要去哪里找，我也不知道……現(xiàn)在我能想到的，
也只有葉蓁蓁了。我抬眸望向她，試探性開口道，“葉姐姐，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我會干活，
會洗衣服會做飯，你把我留下好不好？我不要你的錢，你給我一口飯吃就行?！?“什么？
所以你就這樣同意了？”“葉蓁蓁，你腦子沒病吧？她跟你無親無故，你就這樣把她留下了？
”我垂著腦袋，雙手不安地攥在一起，整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葉蓁蓁往我這里看了一眼，
抿了抿唇，什么話都沒說。她那幾個同事見葉蓁蓁如此固執(zhí)，又氣又惱，
索性把矛頭對準(zhǔn)了我?！澳氵@小丫頭片子，你家在哪里？我們現(xiàn)在就送你回去。
”“這叫什么事兒??？你爸來洗腳不給錢就算了，你倒好，現(xiàn)在又賴上我們蓁蓁了。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葉蓁蓁便搶著說，
“我只是把她帶回來住一段時間而已，等她爸回來了，我自然就把她送走了，
又不是要一直養(yǎng)著。”她那幾個同事見她如此固執(zhí)，紛紛搖頭嘆氣?！八懔怂懔?，葉蓁蓁，
我們也不勸你了，反正以后惹了麻煩也是你的事?！薄澳阋窍尤兆舆^得太舒坦了，
你就繼續(xù)作吧?！薄熬褪牵质鞘裁礃拥娜四阌植皇遣恢?，還覺得她爸能回來呢？
”幾人說完，便氣呼呼地離開了。葉蓁蓁關(guān)上門，轉(zhuǎn)頭看向我，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也看見了，反正我只能管你一口吃的，其他事情我可幫不了你?！蔽疫B忙點頭，
對于我的處境來說，有一口吃的就夠了?？稍掚m如此，9月份的時候，
葉蓁蓁還是把我送去了小學(xué)上學(xué)。7歲，正好是讀小學(xué)一年級的年紀(jì)，
她那幾個同事又開始數(shù)落起葉蓁蓁來?！叭~蓁蓁，我看你真的是瘋了，你給口吃的還不夠嗎？
現(xiàn)在還想送她去上學(xué)？”“你知道養(yǎng)一個娃出來需要花多少錢嗎？”“葉蓁蓁，你清醒一點，
你才25歲，你帶個孩子在身邊以后還怎么找對象？”“你要是實在喜歡孩子，
就自己生一個！”……葉蓁蓁嘆了口氣，“她現(xiàn)在認(rèn)識的人也只有我一個，我要是不管她，
誰能管她呢?！彼易吡诉^來，向我伸出一只手，“走吧，送你去上學(xué)。
”我猶猶豫豫地把手放進(jìn)她的掌心，她拉著我便離開了這個地方。這是我第一次進(jìn)入學(xué)校，
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我甚至感覺到了一切都不太真實。從前對于這樣的事情來說，
我想都不敢想。畢竟在我們那個地方，女孩子們的生活軌跡似乎早就被定好了。
小時候就在家干農(nóng)活兒，割豬草、做飯、洗衣服，什么都要干。
等到年紀(jì)稍微大一點兒的時候，就跟著村里的大人一起進(jìn)廠打工，
然后在合適的年紀(jì)找個人結(jié)婚生孩子。這樣一代又一代地輪回下去。這樣的生活軌跡，
在我遇到葉蓁蓁之前，我一直都覺得很正常。可是現(xiàn)在頭一次有人告訴我，
“你要好好上學(xué)知道嗎？不能讓我的錢都打水漂了！”我抬起頭，
看見了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點了點頭，聲音有些顫抖，“蓁蓁姐，我一定會好好上學(xué)的。
”4葉蓁蓁從不許我去足療店找她。她說，我下課之后就該回家乖乖地寫作業(yè)。
我看著面前濃妝艷抹的女人，沉默著點了點頭。我每天放學(xué)到家已經(jīng)快六點了，而這個時候，
葉蓁蓁才剛上班。葉蓁蓁是足療店的頭牌，每天只排晚上六個鐘，
但賺得卻比別人上十二個小時的班還要多。聽說，點她的大老板特別多。聽說，
她按摩的手藝很不錯。這段時間，我們也從十平米的房子搬到了50平的兩室一廳。
葉蓁蓁說，她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間。于是，我在9歲這個年紀(jì)，
就擁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房間里還有一張屬于我自己的書桌。
將作業(yè)從書包掏出來放到書桌上，我又轉(zhuǎn)身去了廚房。我每天放學(xué)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做飯。
葉蓁蓁每天晝伏夜出，白天經(jīng)常不吃飯，晚上回來如果沒現(xiàn)成的啃個面包。
但她卻會給我足夠的生活費，她說，“你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得多吃點兒。
”廚房里還有我昨天買的排骨，今天干脆就燉個排骨湯吧。我留了一份兒在鍋里，
順便還放了一張字條給葉蓁蓁?！板伬镉袦！币黄鹕盍肆辏@是我們常用的交流方式。
等到作業(yè)寫完，我就洗碗準(zhǔn)備睡覺?？墒墙裉欤姨稍诖采蠞L了好幾圈都沒能睡著。
我又閉上眼睛開始醞釀睡意，可是平時只要沾上枕頭就能睡著的我，今天卻輾轉(zhuǎn)反側(cè)，
怎么都睡不著。墻上的時針一點一點挪動，最后轉(zhuǎn)向了12。以往這個時候，
她應(yīng)該是回來了。心里亂糟糟的，我干脆坐了起來穿好衣服，拿著手電準(zhǔn)備去足療店。
我剛打開門，就聽到了葉蓁蓁和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男人我認(rèn)識，他叫周子安，
是葉蓁蓁的男朋友。聽說他們兩人已經(jīng)談了好幾年的戀愛了，感情一直很好。
當(dāng)初我上學(xué)的時候，戶口問題還是周子安幫忙辦的。聽到他們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磥砣~蓁蓁沒事。于是我悄悄關(guān)上門，靠在樓梯間等葉蓁蓁。
我以為她過一會兒就出來了，可誰知，他們兩人不僅沒有出來，反而還吵起了架。緊接著，
我就聽到了葉蓁蓁有些冷漠的聲音。“你對我的感情？你對我的感情就是一邊跟我談著戀愛，
一邊去相親？還跟另外一個女人確定了關(guān)系？周子安，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蓁蓁，
你為什么非得捅破這張窗戶紙呢？我就算有女朋友我們還是能跟以前一樣不好嗎？
”后面便是無盡的沉默，我不知道周子安做了什么。反正葉蓁蓁沒再搭理他。在這天晚上，
葉蓁蓁和周子安分手了。我本想安慰葉蓁蓁兩句，可后面慢慢發(fā)現(xiàn)，她像個沒事人一樣。
這樣應(yīng)該算好了吧……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可誰知，
第二天周子安的那個相親對象就跑到我所在的學(xué)校就大鬧了一通。她扯著我衣領(lǐng)，
歇斯底里地喊道：“葉淺月，你能不能讓你姐姐不要再糾纏周子安了！
”“你姐姐在那種地方上班，她那么臟，他們怎么可能會有結(jié)果？！”5我冷冷地看著她，
“我的姐姐不臟，她比你干凈多了！”我知道，她來找我，無非就是想給我難堪，
讓我在學(xué)校抬不起頭來。她被我噎住，愣了好幾秒，反應(yīng)過來后，撲上來想撕爛我的嘴。
好在學(xué)校的老師及時趕來，制止了這場鬧劇。可我的噩夢也正式開始了。我的六年級，
是抽屜里的死蟑螂，是血淋淋的昆蟲尸體，或是被關(guān)在廁所里，被潑涼水，
拳打腳踢更是家常便飯。我時常鼻青臉腫，身上全是淤青和傷痕。我沒有哭，也沒有鬧，
每次被霸凌后，我都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上學(xué)、聽課、寫作業(yè)。直到我身上的傷痕，
還是被葉蓁蓁看見了。她拉著我的手，死死盯著我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氣得渾身發(fā)抖。
“你怎么這么沒用？人都打不過！”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似乎想撬開我的腦袋，
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我垂下眼眸沒有說話。她咬咬牙道，“我?guī)闳フ覉鲎?！”說完，
她不管不顧，拉著我往教室里走去。在路上，我就一直在想。
難道被欺負(fù)了不是默不作聲就好嗎？我爸一直都是這樣教我的啊。他說，我們家沒錢，
讓我不要得罪別人，能忍就忍。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啊。每次被欺負(fù)了，
我也不敢反抗，更不敢跟家里人說。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說了，他們也不會替我出頭，
反而還會罵我，說我惹是生非?？涩F(xiàn)在卻突然有人告訴我，她要替我報仇。這種感覺，
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我抬頭，看著葉蓁蓁，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葉蓁蓁見我這副模樣，還以為我是被欺負(fù)狠了，拉著我的手便走進(jìn)了教室。
同學(xué)們的目光在我和她之間來回打量，隨后竊竊私語聲響起。“那個就是葉淺月的姐姐吧？
”“長得挺好看的，但沒想到居然是個坐臺小姐！”“哈哈哈我媽說，
坐臺小姐就是出去賣的！”小孩子的惡，向來是世界上最純粹，最極致的惡。
葉蓁蓁聽到這句話，臉色一白，牽著我的手漸漸用力，但最后還是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講臺上。
“淺月，告訴姐姐，是誰欺負(fù)的你？”我下意識地想要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