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的忘川渡口籠罩在青灰色晨霧中,沈清徽踏著露水浸濕的木橋走來,鞋底碾碎了幾朵開在橋縫間的彼岸花。橋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驚起蘆葦叢中幾只白頸鴉。他望著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的烏篷船,昭雪琴在背后發(fā)出細(xì)微的錚鳴。
謝無咎斜倚在船頭,玄色衣袍下擺浸在忘川水里,正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一枚青銅鈴鐺。聽見腳步聲,他抬頭露出個帶著梨渦的笑:"你果然會來。"
"我若不來,你便要四處散播天音域執(zhí)法長老私通魔域的謠言?"沈清徽皺眉按住腰間玉牌,那上面"清徽"二字正泛著不正常的紅光。昨夜碎玉中的金紋已蔓延至他心脈,此刻正隨著心跳隱隱作痛。
謝無咎忽然伸手拽他上船,指尖溫度燙得驚人。烏篷船猛地傾斜,驚起水面一群銜著露珠的螢火蟲。那些發(fā)光的蟲子在空中組成短暫的星圖,恰似沈清徽幼時在幽冥境見過的星象。
"捏碎它。"謝無咎將鈴鐺塞進他掌心,青銅表面還帶著對方體溫。沈清徽注意到鈴鐺上刻著天音域的禁紋——這是專門用來封印密件的法器。
隨著"咔"的輕響,鈴鐺裂成兩半,一卷泛黃的紙卷掉在他膝頭。展開的瞬間,沈清徽呼吸凝滯。紙上娟秀字跡被歲月侵蝕得斑駁,但末尾那個歪斜的"婉"字印章,分明是母親的手筆。最后一行字被血跡浸透,墨跡暈染成觸目驚心的褐紅色:"阿徽,去幽冥境找你兄長......"
"二十年前,我從天音域焚書爐的火堆里搶出來的。"謝無咎撥弄船槳,木槳劃開的水面泛起幽藍(lán)磷光,"你母親發(fā)現(xiàn)天音域用純陰體質(zhì)的孩童煉制'太素丹',想帶你投奔幽冥境,卻被玄明老道設(shè)計成'走火入魔'。"
沈清徽的手劇烈顫抖起來,遺書邊緣的焦痕像火舌舔舐指尖。那些被玄明掌門日日灌輸?shù)?幽冥境豢養(yǎng)食人魔獸"的言論,此刻在母親的血書前碎成齏粉。他忽然想起浮生鏡里那個畫面:謝無咎渾身是血地護在他身前,而背后舉劍的天音域修士,劍穗上分明系著掌門親賜的玉扣。
烏篷船行至忘川中央,水流突然變得湍急。沈清徽發(fā)現(xiàn)水中漂浮著無數(shù)光點,仔細(xì)看去竟是千萬枚記憶碎片。每一片都映著過往——五歲的他躲在幽冥境的紅楓林里,看少年謝無咎被夜曇花刺扎得跳腳;十二歲生辰,兩人偷偷用傳訊符折紙船,在忘川放了一整夜的河燈;還有五百年前那場決戰(zhàn),謝無咎被三十六道鎖魂鏈貫穿琵琶骨時,朝他做的口型分明是"快走"。
"這些是......"
"你的心障。"謝無咎的嗓音像浸了忘川水,涼得發(fā)顫,"天音域的'洗塵訣'不是凈化,而是把記憶抽出來煉成心鎖。"他忽然傾身,帶著松木氣息的手指點上沈清徽眉心,"這次換我來幫你問靈。"
指尖接觸的剎那,沈清徽識海轟然震蕩。無數(shù)被封印的畫面奔涌而出——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玉佩,掌門笑著說"你母親練功出了岔子",還有謝無咎在誅魔臺上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時,懷里護著的正是他那半塊玉佩。
"為什么......"沈清徽抓住謝無咎手腕,發(fā)現(xiàn)對方袖口下布滿蛛網(wǎng)般的金紋,與自己心口的紋路一模一樣,"現(xiàn)在才給我看這些?"
謝無咎望著漸白的東方,霞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沾了血:"三百年前你轉(zhuǎn)世重生,我找到你時,你正跟著玄明老道學(xué)'太上忘情訣'。"他苦笑著扯開衣領(lǐng),心口處赫然是道陳年劍傷,"這一劍,是你當(dāng)年為表忠心刺的。"
船身突然劇烈搖晃。沈清徽懷中的昭雪琴自動護主,七根琴弦暴漲成銀索纏住兩人。水底傳來沉悶的咆哮,無數(shù)黑影順著船底往上爬——竟是天音域馴養(yǎng)的噬魂鮫。
"來得真快。"謝無咎冷笑,從發(fā)間拔下那支總是歪戴的玉簪。簪子落地化作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劍身纏繞著幽冥境特有的業(yè)火,"玄明老道在你身上種了追蹤咒。"
沈清徽按著劇痛的眉心,零碎記憶還在不斷涌入。他看見三百年前的自己面無表情地舉劍,看見謝無咎胸口噴出的血染紅雪地,最后畫面定格在母親被靈力震碎心脈的瞬間。
"叮"的一聲,昭雪琴突然自動奏響《破陣曲》。這是謝無咎當(dāng)年教他的第一首曲子,琴音化作實質(zhì)的刀刃斬向噬魂鮫。沈清徽在漫天血雨中抓住謝無咎的手,發(fā)現(xiàn)對方掌心全是冷汗:"你強行沖破心鎖反噬了?"
謝無咎咳著血笑起來:"比起這個......"他忽然將沈清徽推向船尾,自己迎上撲來的鮫人首領(lǐng),"你終于肯叫我'無咎哥哥'了。"
沈清徽這才驚覺自己脫口而出的稱呼。五百年前的紅楓林里,被他弄丟的玉佩,母親臨終時說的"兄長",所有碎片突然嚴(yán)絲合縫。他顫抖著撥動琴弦,琴音化作漫天冰刃:"謝無咎!你敢再死一次試試!"
朝陽終于沖破霧氣,照亮忘川兩岸如血的彼岸花。在鮫人凄厲的嘶吼聲中,沈清徽看見謝無咎回過頭,染血的唇形無聲地說:"這次一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