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斯看見那面迎風(fēng)招展的“王”字大旗的瞬間，心頭猛地一沉，如墜冰窟！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扶蘇竟然算準(zhǔn)了他們會從西門突圍！這他娘的哪里是突圍，分明是自投羅網(wǎng)！甕中捉鱉！這一刻，李斯這位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輔佐始皇帝一統(tǒng)天下的大秦丞相，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逃出關(guān)中，那就天高任鳥飛了！
他甚至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去看趙高和胡亥的反應(yīng)，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一勒馬韁，調(diào)轉(zhuǎn)方向，脫離了混亂的突圍大隊，朝著側(cè)后方一條不起眼的小路便要溜走。他身邊僅剩的幾名心腹死士，都是他暗中培養(yǎng)多年的高手，見狀立刻會意，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后。
然而，王離此刻雖然興奮，卻并未被勝利的曙光沖昏頭腦。他早就得了大哥的提醒，知道趙高狡詐，李斯更是老奸巨猾，豈會沒有防備？這西門之外的曠野，看似開闊，實則早已被他派出的斥候和游騎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
“哼，老狐貍，還想跑？”王離眼尖，立刻就注意到了李斯那鬼祟的身影。不過他現(xiàn)在的主要目標(biāo)是胡亥，擒賊先擒王！他大手一揮，自有幾隊精銳騎兵呼嘯而出，朝著李斯逃跑的方向追去。
而王離自己，則將目光鎖定在了前方那群混亂不堪的突圍隊伍核心——那個身著華服、面色猙獰的閹人，趙高！還有那個被宦官簇?fù)碇⑸l(fā)抖的廢物，胡亥！
“哈哈！趙高老狗！胡亥小兒！你們的死期到了！”王離長槍一指，意氣風(fēng)發(fā)，“兒郎們！隨我殺！拿下此二賊，重重有賞！”
“殺！”王離身后的數(shù)千鐵騎爆發(fā)出震天的吶喊，如同黑色的怒濤，朝著已成潰敗之勢的叛軍沖去。
趙高看著潮水般涌來的王家騎兵，看著為首那員如同殺神般的年輕將領(lǐng)，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與絕望。他顯然知道，大勢已去，回天乏術(shù)。
但他趙高，絕不會束手就擒！他這一生，從一個卑微的罪臣之子，一個受盡屈辱的閹人，爬到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中車府令，靠的就是一股狠勁！一股不認(rèn)命的狠勁！
“羅網(wǎng)眾人！隨我沖！殺出一條血路！”趙高猛地拔出腰間長劍，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嘶吼。他身邊的數(shù)十名黑衣羅網(wǎng)刺客，眼中毫無懼色，如同鬼魅般緊隨其后，竟悍不畏死地朝著王離的鐵騎洪流發(fā)起了反沖鋒！
這些羅網(wǎng)刺客，都是趙高多年經(jīng)營的死士，個個武藝高強(qiáng)，擅長合擊刺殺之術(shù)。一時間，劍光閃爍，殺氣彌漫，竟然硬生生在王離騎兵的沖擊下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嘿！有兩下子！”王離見狀，不驚反喜，戰(zhàn)意更濃。他早就聽聞趙高麾下有一支神秘的羅網(wǎng)組織，今日正好見識見識！“來得好！看槍！”
王離催馬前提，手中長槍如龍，帶著凌厲的破風(fēng)聲，直刺趙高！
趙高雖是閹人，但早年也曾習(xí)武，身手竟也相當(dāng)不弱。他側(cè)身躲過槍尖，手中長劍順勢削向王離的手腕。王離手腕一翻，槍桿橫掃，格開趙高的劍，槍尾順勢一擺，如同鐵鞭般抽向趙高的面門。
兩人瞬間交手?jǐn)?shù)合，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趙高憑借著一股拼命的狠勁和羅網(wǎng)刺客詭異的配合，竟在一開始勉強(qiáng)與王離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
但王離畢竟是將門虎子，年輕力壯，又久經(jīng)沙場，武藝遠(yuǎn)勝趙高。更何況他身后是數(shù)千精銳鐵騎，豈是區(qū)區(qū)數(shù)十名刺客能抵擋的？
幾個回合之后，趙高便已氣喘吁吁，破綻百出。王離抓住一個機(jī)會，大喝一聲，長槍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鋒利的槍尖瞬間刺穿了趙高的肩胛骨，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整個人從馬背上挑飛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
“呃??！”趙高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慘叫，掙扎著想要爬起，卻被緊隨而至的秦軍士兵死死按住，迅速用繩索捆了個結(jié)實。
趙高被擒，剩余的羅網(wǎng)刺客也失去了主心骨，很快便被如狼似虎的秦軍鐵騎斬殺殆盡。那些臨時拼湊起來的叛軍，更是徹底崩潰，哭喊著扔掉兵器，跪地投降。
整個戰(zhàn)場，幾乎在片刻之間便塵埃落定。
王離勒住戰(zhàn)馬，看著被押到面前、狼狽不堪的趙高，以及被嚇得癱軟在地、屎尿齊流的胡亥，心中暢快無比。他正準(zhǔn)備下令將這兩人押回去向大哥報功，突然，遠(yuǎn)方的地平線上，響起了一陣更加雄渾、更加整齊的馬蹄聲。
只見一面繡著“贏”字的大纛，在無數(shù)黑色龍旗的簇?fù)硐?，緩緩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緊接著，是連綿不絕、望不到邊際的大軍！
來了！大哥的主力到了！
王離精神一振，連忙整理了一下衣甲，準(zhǔn)備迎接。
很快，大軍分開一條通道。一騎神駿非凡的白色戰(zhàn)馬，馱著一位身著玄色輕甲、面容英俊、氣度雍容的年輕貴公子，緩緩行來。那人目光深邃，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氣，正是扶蘇！
在他的身后，緊跟著幾騎同樣氣勢不凡的人物：面容剛毅、目光沉穩(wěn)的上將軍蒙恬；神情肅穆、腰桿筆挺的將軍李信；以及……臉色復(fù)雜，既有欣慰、又有幾分尷尬的通武侯王賁。
是的，王賁來了，如今塵埃落定，也沒必要裝了。此刻看到趙高、胡亥束手就擒，他心中懸著的大石總算是徹底落了地，只是看向自己那個得意洋洋的兒子的眼神，依舊帶著幾分“慈愛”的殺氣。
扶蘇立馬于陣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趙高，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聲音平靜無波：“呦，這不是權(quán)傾朝野、威風(fēng)八面的中車府令，趙高趙大人嗎？怎么今日這般……狼狽？”
趙高猛地抬起頭，亂發(fā)之下，那雙陰鷙的小眼睛死死盯著扶蘇，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呸！贏扶蘇！少在這里假惺惺！成王敗寇！我趙高認(rèn)栽！要?dú)⒁獎帲ぢ犠鸨?！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扶蘇聞言，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趙高啊趙高，你到死還是不明白。這人吶，要懂得知足。你本一介宦官，得父皇信任，位高權(quán)重，已是天大的恩賜。卻偏要貪心不足，妄圖竊取這不屬于你的東西。無兒無女，孑然一身，就算讓你坐上那至高之位，又能如何？百年之后，不過黃土一抔，連個為你燒紙的人都沒有，何苦來哉？”
這番話，仿佛戳中了趙高內(nèi)心最深的痛處！他猛地掙扎起來，脖子上青筋暴起，面目猙獰，指著扶蘇，發(fā)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了不起，你清高，啊，你生來就是天皇貴胄！我呢？你知不知道我一路走來受了什么樣的欺負(fù)！就因為我是罪人之子，我殘缺啊，我他媽廢人?。 ?/p>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動，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控訴：
“我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追到最高，我要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我的腳下！我要做一個最高最高的，一個真正能夠掌控自己命運(yùn)，掌控他人生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高！??！”
這番突如其來的瘋狂輸出，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扶蘇靜靜地聽著也沒再說話，只是臉上露出難以言表的表情，這廝......串臺了？這臺詞怎么這么耳熟？
就在這時，王離已經(jīng)命人將癱軟如泥的胡亥也拖了過來。
胡亥一見到扶蘇，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身上的污穢，連滾爬地?fù)涞椒鎏K馬前，抱著馬腿，嚎啕大哭起來：
“大哥！大哥饒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都是趙高！都是他和李斯那個老賊！是他們逼我的??！矯詔是他們干的！弒兄……不不不，謀害大哥也是他們的主意！跟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大哥！看在父皇的份上，看在同是兄弟的份上，饒了我吧！這皇位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大哥饒我一命??！”
看著胡亥這副毫無骨氣、搖尾乞憐的丑態(tài)，一旁的趙高氣得渾身發(fā)抖，猛地掙脫束縛，一腳踹在胡亥身上，怒罵道：“廢物！你這個沒用的廢物！連我這個廢人都不如！陛下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個東西！”
扶蘇看著眼前這鬧劇般的一幕，心中毫無波瀾。胡亥的軟弱和愚蠢，他早有預(yù)料。若非如此，大秦又豈會二世而亡？
“唉……”扶蘇輕輕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將他們兩個，先押下去，嚴(yán)加看管?！?/p>
“諾！”幾名親兵上前，將仍在哭喊求饒的胡亥和破口大罵的趙高拖了下去。
扶蘇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王離，問道：“李斯呢？”
王離撓了撓后腦勺，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呃……大哥，那老狐貍跑得賊快，剛才還看見他往那邊溜了，我已經(jīng)派人去追了，估計……應(yīng)該快有消息了吧……”
他話音未落，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名負(fù)責(zé)追擊李斯的騎兵飛馬回報，神色古怪。緊接著，眾人便看到一個身著儒衫、面容清秀、卻手持長劍的年輕人，正押著一個須發(fā)皆白、衣衫凌亂、神情頹敗的小老頭，快步走了過來。
那小老頭，不是李斯，又是何人？！
而那押著他的年輕人……
“李……李由？！”王離看清來人，下巴差點(diǎn)驚掉在地上，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道。他和李由年紀(jì)相仿，在咸陽時也算認(rèn)識。
只見李由押著自己的父親李斯，快步走到扶蘇馬前，猛地將李斯推倒在地，隨即自己也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嘶啞，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決絕：
“臣，三川郡守李由，參見公子！”他抬起頭，眼中含淚，卻目光堅定，“由剛從三川郡守任上聞訊趕回，聽聞公子興義師，清君側(cè)，心中萬分敬佩！然，歸途中卻驚聞家父竟與趙高同流合污，犯下矯詔篡逆之滔天大罪！末將……末將不敢置信，一路追查，方才在亂軍之中撞見欲偷偷逃遁的家父！”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哽咽，卻擲地有聲：“臣當(dāng)面質(zhì)問，家父……親口承認(rèn)其罪行！由，食大秦之祿，忠大秦之事，深受陛下與公子厚恩！家父此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理難容！由……由雖為人子，卻不敢因私廢公！不忍其再錯下去，玷污我李氏門楣！故……斗膽將其擒下，交由公子發(fā)落！以正國法！”
說完，李由重重叩首，隨即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一卷保存完好的竹簡，雙手高高捧起，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公子！此乃……此乃始皇帝陛下臨終前真正之遺詔！陛下遺命，令公子扶蘇，速回咸陽，主持喪儀，繼承大統(tǒng)！并……并令上將軍蒙恬，將兵權(quán)盡數(shù)交付公子！公子！您才是天命所歸！大秦正統(tǒng)！”
真正的遺詔?。。?/p>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蒙恬和王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激動！雖然他們不需要這份詔書，但有了這份詔書，扶蘇繼承大統(tǒng)便再無任何爭議，名正言順，大義凜然！史書之上，也將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李由……干得漂亮！真是大秦的忠臣！李斯糊涂，卻生了個好兒子啊！
扶蘇心中也是微微一震，他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一出！他翻身下馬，走到李由面前，目光復(fù)雜地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伸手接過了那卷沉甸甸的竹簡。詔書入手，觸感冰涼，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而被兒子親自擒下、揭露罪行的李斯，此刻面如死灰，渾身癱軟在地，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又看了看手持真正遺詔的扶蘇，臉上露出一絲慘然的苦笑。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扶蘇，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解脫般的平靜：“公子……事已至此，老夫無話可說。罪孽深重，萬死難辭。只求……只求公子看在由兒一片赤誠忠心，大義滅親的份上，饒他一命。我李斯……死后，也能瞑目了。由兒，你做的對，為父不怪你，公子仁厚，若有機(jī)會，你定當(dāng)肝腦涂地，為父贖罪！”
說罷，他猛地起身，動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一把奪過旁邊一名士兵腰間的佩劍！
“陛下！老臣李斯……有負(fù)圣恩！來生再報了！”
李斯悲呼一聲，橫劍一抹！
“嗤！”
鮮血飛濺！這位曾經(jīng)權(quán)傾天下、助始皇帝一統(tǒng)六合的大秦丞相，就此自刎當(dāng)場，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結(jié)束了他復(fù)雜而又充滿爭議的一生。
“爹！??！”
李由見狀，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撲倒在李斯的尸體上，抱著父親的尸首，痛哭失聲?？v然父親犯下滔天大罪，縱然他親手將父親擒獲，但血濃于水，此刻見父親慘死眼前，心中的悲痛依舊難以抑制。
扶蘇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是一陣唏噓。李斯之才，毋庸置疑，可惜一念之差，最終落得如此下場。雖然就算他不自刎，自己也絕不會留他性命，但親眼見證這位歷史名人的謝幕，還是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揮了揮手，示意親兵將悲痛欲絕的李由扶起來，然后將目光投向了南方。
趙高、李斯、胡亥，三個罪魁禍?zhǔn)?，或擒或死?/p>
咸陽城，近在眼前了。
大秦的天，終于要徹底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