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當(dāng)皇帝難啊，當(dāng)一個剛剛經(jīng)歷政變、內(nèi)憂外患的皇帝更難，當(dāng)一個還要處理兩個妹妹爭風(fēng)吃醋、其中一個還可能是“高手”兼情報頭子妹妹的皇帝，簡直是難上加難！
他突然看向地上的驚鯢劍，鄭和趕忙跑過去撿起來，查驗一番沒有問題后，呈給扶蘇。
嗯，入手微沉，劍身冰涼。仔細(xì)端詳，劍脊兩側(cè)的凹槽光滑深邃，劍刃雖未開鋒，卻透著絲絲寒意。
這柄劍，在后世也算小有名氣，與羅網(wǎng)、農(nóng)家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田言……驚鯢……農(nóng)家……趙高……
扶蘇的思緒飛轉(zhuǎn)。田言刺殺自己，是因為趙高嗎？
趙高都被抓了，不至于這么死心塌地吧？羅網(wǎng)的殺手有忠心可言？那她為何還要冒險來刺殺自己？
難道是農(nóng)家？亦或是……
他將驚鯢劍隨手放在矮幾上，目光轉(zhuǎn)向了恭敬侍立在一旁的鄭和。這位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宦官，此刻在他眼中，形象已經(jīng)徹底打敗。
“鄭伴伴，”扶蘇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換了個更親近的稱呼，這是原主小時候常用的，“你這一身本事，藏得夠深啊?！?/p>
鄭和聞言，身子微微一顫，立刻又跪了下去，額頭觸地：“奴才該死，請陛下責(zé)罰！”
“行了?！狈鎏K有些無奈道：“少來這些，你自小就跟著我了，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說說吧，這身功夫怎么回事?！?/p>
鄭和聽罷，心中動容，確實，自己自幼就侍奉著公子長大，早已將公子當(dāng)成最重要的人的，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便開口道：“其實是先帝，奴婢被派到殿下身邊前，先帝特意召見，要奴婢好好習(xí)武，保護(hù)殿下，于是，奴婢便開始修習(xí)一些粗淺的功夫，只是這么多年來一直也沒什么危急時刻......”
先帝？扶蘇心中一陣無語，這始皇帝心得多大啊，讓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習(xí)武保護(hù)一個四五歲的？？？
只能說，這思路清奇，不過按照現(xiàn)在來看，你又不得不佩服這個便宜老爹下的這步棋，二十年，現(xiàn)在才用上，你這是說他牛逼呢，還是瞎幾把亂來。
既如此，扶蘇也了然了。只是，這“粗淺功夫”……剛才那一拳碎磚、掌生罡風(fēng)的架勢，怎么看也不像是“粗淺”吧？
扶蘇倒是沒有繼續(xù)深究鄭和的武功到了何種境界，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鄭和對自己忠心耿耿，這就夠了。
“哦，對了讓淑兒小心行事，注意安全?！狈鎏K叮囑道。雖然知道嬴淑手段凌厲，身邊定有黑冰臺高手護(hù)衛(wèi)，但一想到那丫頭很可能親自追捕田言那樣的頂尖殺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喏！”鄭和躬身應(yīng)道。
正在此時，殿外又傳來宦官的通稟聲：“陛下，蒙毅、王賁兩位大人求見?！?/p>
扶蘇無語了，這一個個的，這倆肯定也是為了剛才的刺殺事件而來。消息傳得倒是快。
“宣?！?/p>
很快，蒙毅和王賁便步入殿內(nèi)。兩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擔(dān)憂。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否？”兩人齊齊行禮，語氣中滿是關(guān)切，眼珠子更是滴溜溜在扶蘇身上瞄。
“朕安，兩位愛卿免禮，賜座?！狈鎏K抬手。
蒙毅和王賁這才稍稍放心，各自落座。蒙毅率先開口，面色凝重：“陛下，臣等聽聞宮中竟有刺客闖入，驚擾圣駕，臣等萬死難辭其咎！咸陽城防與宮禁守衛(wèi)，皆有疏漏，請陛下降罪！”
王賁也沉聲道：“陛下，宮禁乃國之重地，絕不容宵小放肆！臣已下令，調(diào)集三千銳士，加強宮城內(nèi)外巡防，尤其是陛下所在的章臺宮區(qū)域，定做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水泄不通！”
扶蘇看著兩位柱國大臣憂心忡忡的樣子，心中肯定。
“此事并非爾等之過?！狈鎏K安撫道，“趙高經(jīng)營多年，黨羽遍布，宮中藏匿些許奸佞，亦在預(yù)料之中。孤已命鄭和與十三公主徹查此事，務(wù)必肅清隱患?！?/p>
扶蘇接著看向蒙毅：“丞相，淳于越博士這幾日，可還在提分封之事？”
蒙毅聞言，露出一絲苦笑：“回陛下，淳于博士……鍥而不舍。就在剛剛在咸陽宮，還拉著臣，痛陳郡縣制之弊，力主恢復(fù)分封，言稱唯有分封宗室功臣，拱衛(wèi)中央，方能長治久安，杜絕今日刺客闖宮之危……”
扶蘇冷笑一聲：“迂腐！若行分封，今日之危，恐將百倍于此！諸侯坐大，尾大不掉，那才是取亂之道！周朝八百年，是分封了八百年，但也打了八百年！”
他站起身，在殿內(nèi)踱了幾步，語氣冰冷：“近日天氣炎熱，淳于越得了暑病，讓他回家去休養(yǎng)一月?！?/p>
“喏”蒙毅欣喜應(yīng)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咸陽宮因?qū)m闈刺殺而暗流涌動之時，遠(yuǎn)在大秦東南腹地的蘄縣，大澤鄉(xiāng)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日陳勝、吳廣又貓在一起了。
“勝子哥，你到底想好沒?。俊眳菑V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陳勝道：“昨日不是都說好了嗎，九百就九百！你咋又磨磨唧唧，還想啥啊，想秦人的刀鋒利不？你還是不是男人??？”
陳勝聞言一下子怒了，拍了一把大腿便道：“誰不是男人了，媽的，干了，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說干就干，陳勝從自己那破舊的包袱里翻出一塊相對干凈的麻布，雖然遠(yuǎn)稱不上“白”，但也勉強能用。
吳廣則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小撮朱砂，混著雨水調(diào)和。陳勝握著一根削尖的樹枝，蘸著朱砂，一筆一劃，歪歪扭扭地在麻布上寫下了“陳勝王”三個大字，這個字，著實有點丑。
接下來是找魚。吳廣找到了那個叫阿牛的年輕戍卒。阿牛正拎著一條剛從附近水洼里摸上來的半死不活的草魚，準(zhǔn)備晚上加餐。
吳廣上前熱情地拍著阿牛的肩膀，東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同時悄悄將疊好的麻布塞進(jìn)了魚嘴，又用手指往里捅了捅，確保藏得夠深。
阿牛渾然不覺，還以為吳廣想蹭一口魚吃。
夜幕降臨，雨勢漸小，但空氣依舊潮濕陰冷。營地里燃起了幾堆篝火，戍卒們圍坐在一起，沉默地啃著干硬的口糧。阿牛將那條草魚拿了出來，準(zhǔn)備開膛破肚，和同伴們分食。
當(dāng)他劃開魚腹，掏出內(nèi)臟時，突然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他疑惑地掏出來一看，竟是一塊染著朱砂的麻布！借著火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陳勝王”！
“?。 卑⑴樀霉纸幸宦?，手里的麻布如同燙手山芋般掉在地上。
周圍的戍卒立刻被驚動了，紛紛圍了過來。“怎么了？”“啥玩意兒？”
有人撿起地上的麻布，借著火光看清了上面的字，也驚得臉色發(fā)白：“陳……陳勝王？魚肚子里……怎么會有這個？”
“天……天意啊！”一個年老的戍卒顫抖著聲音說道，“魚腹藏書，這是老天爺在顯靈?。 ?/p>
“陳勝王？難道……難道陳勝大哥是……”
一時間，營地里炸開了鍋。九百名戍卒，本就因失期當(dāng)斬而惶惶不可終日，此刻見到這等“異象”，心中的希望之火被瞬間點燃。
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遠(yuǎn)處的陳勝。
就在眾人心神不寧，驚疑不定之際，營地旁邊那片黑漆漆的樹林里，突然傳來一陣怪異的叫聲，像是狐貍在嗥叫，卻又帶著幾分人聲的腔調(diào)：“嗚嗷……大楚興……陳勝王……嗚嗷嗷……”
這聲音在寂靜的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狐……狐貍叫！”
“它……它在喊什么？”
“大楚興……陳勝王？”
“鬼！是鬼在說話！”
戍卒們徹底慌了神，不少人嚇得瑟瑟發(fā)抖，面無人色。魚腹藏書，篝火狐鳴，這兩件怪事接連發(fā)生，似乎都在指向同一個人——陳勝！
躲在樹林里的吳廣，用手捂著嘴，憋著笑，又賣力地嚎了幾嗓子，這才悄悄溜回了人群中。
時機已到！
陳勝深吸一口氣，在吳廣鼓勵的眼神中，排開眾人，站到了篝火旁。他看著眼前一張張或驚恐、或茫然、或隱隱帶著期盼的臉，胸中那股壓抑已久的憤懣與野心，終于如火山般爆發(fā)出來。
“弟兄們！”陳勝的聲音洪亮，帶著一股決絕，“大家剛才都看見了，也聽見了！魚腹藏書，篝火狐鳴，這不是鬼神作祟，這是天意！是老天爺不忍心看咱們白白送死，給咱們指的一條活路！”
他指著自己，又指著周圍的戍卒：“咱們背井離鄉(xiāng)，來服這該死的徭役！風(fēng)餐露宿，受盡欺凌！如今不過是遇上大雨，耽誤了幾天行程，就要被砍頭！這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始皇帝是死了，可這秦朝的苛政猛于虎！現(xiàn)在上位的胡亥，更是個無能的昏君！難道咱們就要這樣無動于衷，伸長脖子等死嗎？！”
他嘶吼著，聲音中仿佛帶著一股魔力。被死亡陰影籠罩多日的戍卒們，心中的恐懼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也找到了新的方向。
“不！不能等死！”
“反了！反了！橫豎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陳勝最后那句振聾發(fā)聵的口號，如同驚雷般在人群中炸響，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底對生的渴望。
他們都是被逼到絕路的黔首，是秦朝這架龐大機器碾壓下的螻蟻，如今，終于有人敢站出來，喊出他們想喊卻不敢喊的話！
“跟著陳勝大哥干！”
“殺出去！殺回老家！”
“推翻暴秦！”
人群中爆發(fā)出了狂熱的響應(yīng)，九百名戍卒，在死亡的威脅和渺茫的希望面前，選擇了后者。他們拿起簡陋的武器，鋤頭、木棍、甚至還有人撿起地上的石塊，眼神中閃爍著兇光。
吳廣見狀，也立刻站出來，高聲喊道：“弟兄們！咱們都是苦命人！今日起事，不為富貴，只為活命！跟著陳勝大王，殺他娘的，去打下個王侯來！”
他的話語更加直白粗獷，進(jìn)一步煽動了眾人的情緒。在這偏僻的大澤鄉(xiāng)，在這瓢潑大雨后的泥濘營地里，一支原本要載入史冊的起義隊伍，就這樣在陳勝、吳廣的帶領(lǐng)下，懵懵懂懂地誕生了。
他們殺了押送的秦朝官吏，扯起了簡陋的旗幟，高喊著“大楚興，陳勝王”的口號，向著未知的未來，邁出了反抗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