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四年春,舒縣周氏別院的棠梨開得正好。十六歲的周瑜斜倚朱欄,
腰間蹀躞帶綴著的青玉環(huán)佩輕輕叩著欄桿。遠處傳來車馬喧鬧聲,
他卻只是垂眸撥弄著新得的焦尾琴,任由花瓣落滿雪色深衣。忽有疾風掠過庭院,
琴弦應聲而斷,驚起幾只檐下棲鵲。"公子又在撫琴?"侍童捧著漆盒碎步而來,
隔著三重月洞門便嗅到沉水香清冽的氣息,"前廳雅集都開了三巡酒,
袁氏那位小郎君作《子虛賦》得了滿堂彩,正嚷著要尋您對詩呢。"周瑜將斷弦攏進掌心,
殘存的震顫沿著指尖攀上眉梢。他望著驚鵲消失的方向輕笑:"取我那支紫竹簫來。
"侍童怔了怔,
欲言又止地瞥向廊下懸掛的青銅劍——那是周氏嫡子及冠時方能佩戴的傳家之物,
此刻卻在春風里蒙了層薄塵。前廳的喧嘩隨著周瑜踏入月洞門陡然凝滯。
二十四盞連枝燈映得滿堂生輝,汝南袁氏子弟袁胤正倚著鎏金憑幾,醉眼朦朧地舉著酒樽。
忽見雪色深衣掠過朱漆屏風,他手中酒液竟晃出半盞——那少年公子廣袖當風,眉目如畫,
偏生額間系著赤色抹額,玉冠下幾縷碎發(fā)被汗浸濕,倒像是剛縱馬歸來的模樣。
"久聞周郎通曉音律......"袁胤踉蹌起身,錦靴踩碎了案幾上散落的詩箋,
"今日雅集若只撫琴弄簫,豈不辜負這滿室珠玉?"他刻意加重"珠玉"二字,
目光掃過席間低眉順目的周氏旁支子弟,忽然將酒樽重重頓在青石地上,
"不如你我賭酒三巡,以劍器為題作賦如何?"滿堂燭火忽然爆了個燈花。
周瑜垂眸撫過腰間玉帶鉤,指尖觸到簫管溫潤的紫竹紋路。
他望著袁胤袍角沾染的酒漬輕嘆:"袁公子既愛《子虛賦》,
可知司馬相如作此賦時..."忽然揚手將玉簫擲向半空,在眾人驚呼聲中旋身接住,
"正缺一柄切玉如泥的昆吾劍?"簫聲乍起時,連檐角銅鈴都靜了。袁胤踉蹌著后退半步,
恍惚看見少年廣袖翻飛如鶴翼,十指在簫孔間起落似寒星。
那曲調(diào)分明是《廣陵散》的變徵之聲,卻裹挾著金戈鐵馬之勢,驚得案頭蘭草簌簌發(fā)抖。
待最后一聲清嘯刺破暮色,滿堂賓客才驚覺酒樽中的月影已斜了三寸。"好個'銀鞍照白馬,
颯沓如流星'!"席間忽有人拊掌大笑。周瑜轉(zhuǎn)首望去,見是個玄衣少年抱劍倚在門邊,
額角還沾著未拭凈的血漬。那人也不顧滿室驚詫目光,徑自走到周瑜案前抓起酒壺痛飲,
琥珀色的酒液順著脖頸流進鎖子甲,"某自富春而來,沿途斬殺三波流寇,
倒不及聽周郎一曲痛快!"袁胤面色鐵青地摔了酒樽:"哪來的莽夫敢擾雅集!"話音未落,
玄衣少年已閃身至他面前,劍鞘重重壓在他肩頭:"某姓孫名策字伯符,袁公子可要記牢了。
"他說話時目光卻始終凝在周瑜指尖,那支紫竹簫正在燭火下泛著幽幽青光。
周瑜忽然輕笑出聲。他伸手按住孫策劍柄,腕間赤玉鐲與玄鐵相擊,
發(fā)出清越聲響:"伯符兄遠道而來,可愿聽在下再奏一曲?"說著徑自走向庭院,
雪色深衣拂過滿地落英。孫策怔了怔,忽然將佩劍往袁胤案頭一擲,大笑著追了出去。
月華如水漫過九曲回廊。周瑜駐足荷塘畔,望著水中破碎的月影低語:"孫文臺將軍的虎子,
不該出現(xiàn)在舒縣雅集。"孫策正扯了片荷葉蓋在臉上,
聞言猛地坐直身子:"你怎知......""令尊月前破黃巾于陽人,此刻該在長沙整軍。
"周瑜指尖掠過水面,驚散幾尾錦鯉,"孫郎不在軍中歷練,
反倒?jié)撊霃]江..."他忽然轉(zhuǎn)身,眸中映著孫策驚愕的面容,"莫不是為著丹陽精兵?
"孫策霍然起身,鎖子甲在靜夜里嘩啦作響。他盯著周瑜看了半晌,
忽然仰天大笑:"難怪父親說周氏麒麟兒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說著解下腰間玉佩拋進池中,
"今日得遇周郎,當浮一大白!"池水漾開的漣漪尚未平復,忽有馬蹄聲撕破夜色。
周瑜蹙眉望向角門,見自家老仆踉蹌奔來:"公子!城西佃戶與陳氏豪奴起了沖突,
三老爺說要動家法......"話音未落,孫策已拎起老仆衣領:"帶路!
"周瑜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此乃周氏家事。"月光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峰,
方才撫簫時的殺伐之氣盡數(shù)化作春水,"煩請伯符兄在此稍候。"說罷轉(zhuǎn)身疾行,
雪色衣袂掠過紫藤花架時,孫策突然將佩劍擲向他:"接著!"劍柄纏著的赤帛尚帶體溫。
周瑜反手接住玄鐵重劍,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待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
孫策忽然抬腳踹向荷塘邊的石鼓,驚得青蛙撲通入水:"這般人物困在雅集里斗詩,
當真暴殄天物!"此刻城西佃戶村落的火光已映紅半邊天際。周瑜策馬穿過竹林,
耳畔盡是婦人哀泣與豪奴叱罵。三個錦衣家丁正拽著老農(nóng)往牛車上拖,
粗麻繩在老人腕間勒出血痕,地上散落的粟米混著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陳三爺?shù)木飘Y值五銖錢?"清越嗓音破空而來。周瑜翻身下馬,云紋錦靴踏過滿地狼藉,
竟俯身拾起塊陶片,"建武年間的灰陶,市價不過三銖。"說著從袖中取出錢袋擲在地上,
"這些夠賠了?"為首家丁抬腳碾碎陶片:"周公子要充善人?
這老東西砸的可是我們?nèi)隣斪類鄣脑礁G青瓷!"寒光乍現(xiàn),
周瑜忽然拔劍抵住他咽喉:"舒縣誰人不知,陳氏庫房上月剛進了批會稽越瓷?
"劍穗流蘇垂落在家丁顫抖的喉結上,"要我請舒城令開倉驗看么?"殘月隱入云層時,
遠處忽有馬蹄聲如驚雷。孫策單騎突至,手中長戟映著火光:"公瑾!東門糧倉走水了!
"他瞥見周瑜劍尖血跡,忽然咧嘴大笑,"早知你劍術了得,方才該賭上我那匹烏騅馬!
"周瑜還劍入鞘,俯身扶起老農(nóng)。雪白衣袖染了污血,
他卻渾不在意地拭去老人額間塵土:"明日去別院支十斛粟米。
"轉(zhuǎn)身時正迎上孫策灼灼目光,忽覺掌心微燙——方才握劍過緊,竟在虎口留下道血痕。
孫策突然扯下頸間紅巾扔給他:"裹傷!"說罷揚鞭指向天際火光,"這場火來得蹊蹺,
可要同去查看?"周瑜將紅巾纏在腕間,赤色映著雪袖煞是醒目。
他望著糧倉方向升騰的黑煙,眸中閃過一絲寒意:"伯符可聞過焦麥的味道?
"濡須口的夜風裹著焦糊味撲面而來時,周瑜勒馬停在了東門糧倉的斷壁殘垣前。
孫策的長戟挑開半截橫梁,火星像受驚的螢火蟲四散飛舞。
灰燼里忽然傳來細微的瓷器碰撞聲,周瑜俯身拾起片越窯青瓷,
釉面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幽光。"陳氏庫房的越瓷。"他將瓷片拋給孫策,
靴底碾過焦黑的麥粒,"三日前這批新糧剛入倉,今日雅集陳氏子弟盡數(shù)缺席。"話音未落,
暗處突然射來支冷箭,孫策揮戟格擋的瞬間,周瑜的佩劍已刺入偷襲者的右肩。慘叫聲中,
鎖子甲摩擦聲從四面圍攏。十二名黑衣武士執(zhí)弩逼近,箭頭泛著詭異的青芒。
孫策將周瑜護在身后,長戟劃出半月光?。?公瑾退后!
"卻見周瑜反手扯下腕間紅巾纏住劍柄,雪色身影如鶴掠空,劍鋒精準挑斷最近兩人的弩弦。
"留活口!"周瑜的喝聲混在金屬斷裂聲里。孫策的長戟掃倒三人,
忽然瞥見周瑜左袖被毒箭劃破,素白綢緞瞬間暈開墨色。"小心箭毒!"他目眥欲裂,
卻見周瑜反手削去染毒衣袖,露出的小臂在火光下白得驚心?;鞈?zhàn)結束時,
滿地哀嚎的黑衣人竟都留著活口。
周瑜將劍尖抵在為首者咽喉:"陳三爺許你多少金銖買糧倉?
"那人吐著血沫獰笑:"周公子不如猜猜,舒城令此刻在何處飲酒?"更漏聲穿過焦土傳來,
孫策撕下衣擺要給周瑜裹傷,卻被他輕輕推開。少年公子站在廢墟最高處,
破碎的月光落在他染血的側臉:"伯符可愿隨我去討杯酒喝?
"舒城縣衙后堂飄著西域葡萄酒的甜香。舒城令陳瑀正舉著夜光杯與美妾調(diào)笑,
忽見屏風后轉(zhuǎn)出個雪衣少年,
得酒盞墜地:"周、周公子怎夤夜......""來討教《漢律》中'監(jiān)守自盜'的判例。
"周瑜徑自坐在主位,指尖把玩著越窯瓷片,"建寧三年南陽糧案,主犯腰斬,
三族流徙交州。"他忽然抬眼微笑,"陳明廷覺得,今夜東門糧倉的火光,
夠不夠照亮廷尉府的卷宗閣?"孫策抱劍斜倚門框,看著陳瑀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
當周瑜從袖中取出沾毒的弩箭時,這位舒城令終于癱坐在地:"下官即刻查封陳氏莊園!
"回程的馬蹄聲驚醒了棲鳥。孫策望著周瑜包扎過的左臂,
忽然扯開自己衣襟:"你方才若慢半分,毒箭便該刺在這里。"月光照亮他心口猙獰的舊疤,
"父親說為將者當不避刀劍,我卻覺得公瑾這般殺人不見血的才最可怕。"周瑜輕笑一聲,
揚鞭指向遠處山巒:"丹陽精兵駐扎的牛渚磯,離此不過三十里。"他腕間紅巾隨風飄起,
拂過孫策驚愕的面龐,"孫郎喬裝潛入廬江,當真只為游獵?"兩人忽然同時勒馬。
月光下的小丘上,二十輛運糧牛車正悄悄駛向江北。
孫策的指甲深深掐進韁繩:"曹豹的徐州兵......"話音未落,
周瑜的佩劍已斬斷車轅麻繩,金黃的粟米瀑布般傾瀉而出。"三日前入庫的新糧,
今日就成了陳倉舊粟。"周瑜劍尖挑起袋中霉變的麥粒,"好一招偷天換日。
"他突然揮劍劈開車板,夾層里滾出的越窯青瓷在月光下碎成齏粉。
孫策的長戟抵住糧商咽喉時,江北忽然亮起火光。周瑜望著對岸隱約的"曹"字旌旗,
眸中映出躍動的火焰:"袁公路向曹孟德借的兵,倒是比丹陽精兵來得快些。
"五更天的梆子聲傳來時,兩人已回到周氏別院。孫策癱在竹席上灌下整壺冷茶,
卻見周瑜抱來焦尾琴放在案頭。斷弦處新續(xù)的冰蠶絲泛著銀光,少年公子十指按弦的瞬間,
孫策忽然覺得滿室血腥氣都化作了棠梨香。"公瑾可知我為何而來?
"孫策望著琴弦上跳躍的月光,"父親要取荊襄九郡,
可江東世族......""要借廬江周氏的聲望。"周瑜接得從容,
指尖流出的《猗蘭操》忽然轉(zhuǎn)成殺伐之音,"丹陽太守周尚是我叔父。
"他忽然按住震顫的琴弦,"但我要的不是虛名。"孫策霍然起身,
鎖子甲撞翻茶盞也渾然不覺。他盯著周瑜眉間那道被火燎過的紅痕,
忽然解下佩劍拍在琴案:"孫氏軍中缺個掌書記,月俸二百石!"周瑜輕笑出聲,
腕間紅巾垂落琴弦:"伯符可知這別院值多少石俸祿?"他忽然拂袖起身,
從博古架上取下卷帛書,"這是家父任洛陽令時修訂的《漕運新策》,或許比二百石值錢些。
"晨光初現(xiàn)時,侍童發(fā)現(xiàn)兩人醉倒在琴案旁。孫策的玄鐵劍與周瑜的焦尾琴交疊而放,
劍穗上沾著的棠梨花瓣正落在琴譜"破陣"二字上。院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老仆捧著鎏金拜帖顫抖著稟報:"袁公路的使者到了,
說要請公子過府鑒賞新得的昆吾劍......"建安元年的初雪落在牛渚磯時,
周瑜正站在崖邊調(diào)試新制的五弦箏。江風卷起赤色大氅,露出內(nèi)里霜色勁裝,
他腕間那道紅巾已褪成淺緋,此刻隨著琴弦震顫,恍若當年舒縣糧倉躍動的火光。
"公瑾果然在此!"孫策的喊聲驚起一群寒鴉。他玄鐵重甲上結著冰凌,
卻將懷中酒壇護得嚴實,"剛從袁公路宴上順來的桑落酒,特意用體溫煨著呢。
"周瑜指尖未離琴弦,箏音里混進幾分笑意:"伯符又擅離軍營,
當心程普將軍告到吳夫人跟前。"話音未落,孫策已盤腿坐在礁石上,
酒香混著他身上血腥氣漫開,驚散了試圖靠近的江豚。忽然箏聲轉(zhuǎn)急,似有金戈破空。
孫策拍開泥封的手頓了頓:"這是...《楚歌》?"他望向?qū)Π峨[約的旌旗,
"劉繇老兒又增兵了?""丹陽精兵三日后開拔。"周瑜按住震顫的琴弦,
從懷中取出帛圖鋪在冰面上,"曲阿地形如臥虎,劉繇在虎頸處設了十二重鹿砦。
"他指尖蘸酒畫出血色箭頭,"當以火攻破其膽。
"孫策的瞳孔被酒液映得發(fā)亮:"就像三年前東門糧倉那把火?"他忽然扯開衣甲,
心口舊疤貼著冰面,"當年你說焦麥味刺鼻,今日我要讓劉繇嘗嘗焦尸的味道!
"驚濤拍岸聲里,忽有馬蹄踏碎薄冰。傳令兵滾鞍下馬時,
懷中鎏金請柬跌落雪地——袁術又要開品劍大會,這次特意注明"請周郎攜焦尾琴共賞"。
孫策的戟尖挑起請柬扔進篝火:"鴻門宴!"火焰吞噬錦帛時,
周瑜卻望著江心漩渦輕笑:"袁公路新得的'太阿劍',據(jù)說刻著'陳侯之璽'四字。
"品劍閣的青銅獸首吞吐著龍涎香,周瑜踏入時,十八名袁氏劍士同時按劍。
袁術踞坐白虎皮上,懷中太阿劍尚未出鞘,劍氣已割裂三丈外的紗幔。"周郎來遲,
當罰酒三斗。"袁術將酒樽擲向半空,渾濁的酒液潑向焦尾琴。周瑜廣袖翻卷接下酒樽,
暗紅袍角掃過琴身竟未沾濕分毫:"明公可知楚莊王問鼎時,周天子使臣如何應答?
"滿堂劍鳴倏止。袁術眼角抽搐著撫摸劍鞘上的蟠螭紋:"哦?
""當年王孫滿說..."周瑜忽然拔劍斬斷垂落的紗幔,劍氣驚得袁術向后仰倒,
"在德不在鼎。"收劍時順勢挑起案上酒壺,穩(wěn)穩(wěn)斟滿三樽,"瑜今日斗膽,替明公試劍。
"太阿劍出鞘的龍吟聲里,周瑜的佩劍已架住袁術手腕。他指尖拂過劍身銘文,
忽然嘆道:"陳侯之璽?這楚篆刻得倒是比越窯瓷片精細些。"袁術聞言色變,
劍鋒偏轉(zhuǎn)時削落自己半縷胡須。"好!"孫策的喝彩聲從梁上傳來。他倒懸著摘下袁術玉冠,
借力翻身落在周瑜身側:"這勞什子品劍大會,不如改稱斷須宴?"滿堂劍士欲動,
卻被周瑜掃過的目光釘在原地——少年將軍不知何時取走了太阿劍鞘,
此刻正用鞘尖輕點袁術咽喉。回營路上,孫策把玩著順來的玉冠:"公瑾怎知那劍是偽造?
"周瑜扯下染血的護腕扔進江中:"陳侯之璽該用鳥蟲篆,
袁公路找的工匠卻識不得楚篆變體。"他忽然勒馬,"就像劉繇在曲阿布防,
看似銅墻鐵壁......""實則把糧倉設在了虎臀處!"孫策大笑揚鞭,
驚起蘆葦蕩中棲息的蒼鷺,"今夜燒他個斷子絕孫!"火光沖天時,
周瑜的白馬卻在糧倉東南角的樟樹林徘徊。他取下五弦箏橫置馬鞍,
信手撥出的《采薇》曲調(diào)竟與火勢起伏相和。奉命埋伏的劉繇部將聽得恍惚,
等察覺戰(zhàn)馬皆隨琴律踏步時,孫策的輕騎已沖破防線。黎明時分,
焦土上插著的"孫"字旗纏滿琴弦。周瑜俯身拾起片燒焦的越窯瓷,
與三年前東門糧倉那枚恰好拼成半朵蓮花。
孫策用血跡斑斑的戟桿挑起劉繇的金?。?該給你也刻方將印了。
""報——"傳令兵嘶啞的喊聲打斷話頭,"袁術率兩萬大軍往舒縣去了!
說是要討伐私藏傳國玉璽的逆臣!"孫策的戟尖沒入焦土三寸。周瑜卻將瓷片收入懷中,
撫過琴身新添的灼痕:"是時候回舒城看看那些老相識了。
"他望向東南方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聽說棠梨要開了。"建安二年春,
舒縣城頭的棠梨果然開了。周瑜的白馬踏過護城河時,
花瓣正紛紛揚揚落在袁術大軍的槍戟上。他摘下兜鍪仰頭望去,
見城樓旌旗已換作"后將軍袁"的字樣,唇角卻泛起笑意:"陳明廷倒是殷勤。
"孫策扯斷纏在戟刃上的枯藤,濺起的泥點污了霜色戰(zhàn)袍:"那老匹夫開城迎賊時,
可想過你會帶著丹陽精兵回來?"他忽然用戟桿敲擊水面,驚散河中倒影,
"不如讓我先取他首級祭旗!""不急。"周瑜撫過鞍旁五弦箏,
冰弦沾了花瓣竟發(fā)出清越鳴響,"袁公路此刻應在周氏祠堂,對著先祖牌位飲酒吧。
"他忽然策馬沖向側門,雪色披風掠過之處,
守軍竟紛紛避讓——三年前被他斬斷右臂的陳氏豪奴,此刻正蜷縮在角樓陰影里發(fā)抖。
祠堂內(nèi)的龍涎香混著酒氣令人作嘔。袁術踩著《漕運新策》的殘卷,
正用太阿劍挑起供品把玩:"聽說周郎擅音律,可會彈《薤露》?
"劍尖忽然指向跪在堂下的舒城令陳瑀,"給這位漢室忠臣送終的曲子。
"周瑜解劍擲地的聲響驚得袁術踉蹌后退。他徑自走向焦尾琴案,
袖擺掃落三足青銅觚:"明公可知,此琴桐木取自舒縣古冢?"指尖劃過琴身焦痕時,
忽有悲鳴自腹槽傳出,"昔年蔡邕火中搶木,可沒料到今日真有人來焚琴煮鶴。
"袁術的佩劍撞上琴弦,竟迸出火星。他瞪著裂開的虎口暴喝:"玉璽何在!"話音未落,
祠堂梁柱忽然傳來龜裂聲。周瑜抱琴疾退三步,房梁轟然砸在袁術方才立足處,
揚起帛書碎片如白蝶紛飛。"明公小心。"周瑜在煙塵中微笑,"這祠堂年久失修。
"他突然撥動琴弦,奏的正是袁術索要的《薤露》。悲音里,孫策的玄甲精騎破門而入,
馬蹄踏碎滿地供品。混戰(zhàn)持續(xù)到月上柳梢。周瑜獨坐城樓撫琴,腳下廝殺聲漸息時,
忽見袁術的華蓋車駕歪斜著沖向西門。他信手摘片棠梨含在唇間,
清越的哨音立刻引來孫策的烏騅馬。"追!"孫策的戟尖還在滴血,
眼中卻燃著孩童般的雀躍。周瑜卻按住他韁繩:"袁公路出城三里必遇淮水,
何須臟了伯符的戟?"殘月映著淮河支流的粼粼波光。袁術的馬車陷在泥沼中時,
對岸忽然亮起火把。周瑜的白馬踏著淺灘而來,懷中五弦箏奏著《采菱曲》,
身后三千丹陽精兵隨節(jié)奏擊盾踏步,震得河中魚群翻起銀浪。"周郎要弒主嗎!
"袁術的金冠歪斜,仍死死抱著太阿劍。周瑜俯視這個曾權傾東南的梟雄,
忽然想起三年前糧倉廢墟里的陳氏豪奴:"明公可還記得建寧四年的東門焦麥?
"他揚手擲出半枚越窯瓷片,正嵌進袁術車轅,"當年陳氏燒糧嫁禍流民,
今日公瑾不過以彼之道。"河水突然暴漲,上游漂來的火船瞬間引燃蘆葦叢。
袁術的慘叫聲中,周瑜撥出最后一個泛音。他望著順流而下的焦木,
輕聲道:"這曲《淮水吟》,明公可還入耳?"黎明時分,孫策在河灘撿到袁術的斷劍。
他望著對岸新壘的京觀,忽然將劍柄擲向周瑜:"該給你鑄柄新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