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煬這段時間不在家,他被關(guān)了五年,期間錯過了不少事情,也攢下不少局。
軍火地下交易市場上一直流傳著一個消息,被關(guān)進去前Elie手上就壓了幾批貨,他交代出來的貨都被收繳了,但質(zhì)量最好的一批一直沒被找到,他們懷疑這批貨的交易額能達到至少三十億美元。
現(xiàn)在“業(yè)內(nèi)”聽說他讀作“越獄”,寫作“假釋”的事情,紛紛遞來橄欖枝,想要趁機“打劫”。在聞煬被國安局和Interpol嚴密監(jiān)管的情況下,以B級貨的價格買走他手上那批頂A的貨。
季蒼蘭猜測他這段時間就是出去談這批貨的,他身邊的保鏢也大概是這個意思。
每次季蒼蘭去問的時候,他們總會說“老板在忙著談生意”。
聞煬把他關(guān)在這里,衣食住行被無數(shù)雙眼睛嚴密監(jiān)視。這種把人吊著慢火烘烤的行為,讓季蒼蘭前半個月有過一段時間很急著要想辦法出去,也有想過要收集他違法交易的證據(jù)交給國際刑警。
可他已經(jīng)脫離組織,當年靠五六個國家保密組織才抓到的人,他現(xiàn)在單槍匹馬幾乎不可能原樣復刻。
再加上聞煬上過一次當,不可能再有第二次輕信。
季蒼蘭現(xiàn)在只好按兵不動,養(yǎng)精蓄銳,沒有聞煬的騷擾,他樂得自在,專心在家?guī)摒B(yǎng)傷。
好在兩槍都是貼著骨頭過去的,并未傷及重要部位,養(yǎng)了一個月就好全乎了。
正在書房陪季涵念書的時候,門口響起腳步聲,但是不見人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季蒼蘭親親他的臉蛋,和投來視線的張媽對視一眼,說:“奶奶陪你玩一會兒,好不好?”
呱呱小鴨子一樣坐在地上,因為看書而蹙起的小眉毛動了動,沉浸在知識的海洋無法自拔。
他抬手在兒子頭頂揉了揉,起身走出去。
一個雇傭兵站在門口,看到他出來頷首道:“老板在書房?!?/p>
季蒼蘭心下一動,朝二樓走去。
這一個月里他把這棟林區(qū)里的莊園里里外外觀察了一遍,只有書房是被上鎖的地方。只要他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總會有傭人或是巡邏的保鏢想辦法讓他離開。
他這么試過幾次基本就確定了,不再來書房嘗試。
聞煬身邊一直有一支二百個雇傭兵組成的保鏢團隊,在他家24小時巡邏保護,屋頂四角還有四個狙擊手長期蹲守,他想要逃出去根本無處遁形,只好另想辦法。
季蒼蘭走到書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門是大敞著的,但是里面沒人,巡邏的保鏢也還沒有轉(zhuǎn)過來。
敞著門的房間像開了蓋的潘多拉魔盒,或許是個陷阱,但是對于陷入囹圄的人而言無疑充滿了誘惑。
他輕眨了下眼,左右擺頭環(huán)視一圈,決定鋌而走險。
手剛放上書柜的柜門,甚至都沒聽到腳步聲,眼尾就閃過一道虛影,季蒼蘭來不及反抗,“咚!”地一聲把他按在柜門的玻璃窗上。
季蒼蘭兩手被反擰在背后,掙扎了兩下沒抽出來,扭著脖子回頭瞪他。
聞煬死死捏著他手腕,氣息貼上脖頸,薄唇擦過掙扎時向后送來的耳垂,低聲問他:“你那五年里是不是就像這樣調(diào)查我的?像只老鼠,沒有人的時候就從洞里跑出來?!?/p>
季蒼蘭剛想后曲起腿去踹他,腿縫就抵上一條腿,用力往上一杵,隔著一層絲綢的睡衣和內(nèi)褲蹭上柔軟又敏感的地方。
他腰間一軟,被定死在柜子上。
身后的人不懷好意地悶笑了一聲。
“我沒有要調(diào)查你,”季蒼蘭只好跟他解釋,“我是想拿本書。”
聞煬顯然是不信,但他松了力氣,不再掙扎,心平氣和地把目光抬向書柜二層,在一眾俄文和英文的原籍書里的中文要格外刺目。
聞煬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一本繪本童話——
《海的女兒》
他鼻尖貼了下季蒼蘭的側(cè)臉,唇貼在素白細膩的耳垂上,問:“拿我女兒的書給你兒子看?”
季蒼蘭抿了抿唇,反嗆道:“這是我買的書。”
那時候知道他懷孕后,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季蒼蘭都沒有去看過他,審訊員也不再提審。禁閉生活照舊,但不再有任何人和他溝通,即使溝通了也不會提起季蒼蘭和他的女兒,目的就是為了在漫長的磨折中擊垮Elie的心理防線。
事實證明他們的做法是正確的。
他是在第62天開口的。
Elie交代了自己藏著的一批軍火的位置,被繳獲后換來和季蒼蘭溝通的兩小時。
隔著清澈透亮的玻璃窗,聲音穿進話筒,又從揚聲器失真地傳出來,要比他真正的聲音更低,也更刺耳。
季蒼蘭收到命令,要跟他多聊孩子的話題,徹底擊潰并軟化他,交代出更多的信息。
于是想了想,問他:“等女兒出生了,我?guī)齺砜茨愫貌缓???/p>
聞煬沉默地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季蒼蘭左耳里貼著隱形麥,里面的聲音讓他繼續(xù)說:“我有問生過baby的同事,她們說20周的時候就可以開始跟她說話了,還可以講故事給她聽,她都聽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16周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過幾天送本童話書給你,你想要哪本?”
“為什么兩個月都沒來?”聞煬答非所問,把問題拋回給他。
季蒼蘭置若罔聞,繼續(xù)說:“《格林童話》還是《安徒生童話》?”
“你下次來還要隔多久?兩個月?四個月?還是孩子出生的時候?”
“我小時候沒聽過童話書,你聽過嗎?不知道她會喜歡哪——”
“咚!——”
話筒喋喋不休的聲音被一聲震天的巨響打斷,電話被用力砸到鐵桌上,摔倒地上去,又被彈力十足的電話線拉回來,秋千一樣晃蕩在半空。
門口守著的警衛(wèi)一皺眉準備進來,被耳麥里的聲音制止。
鐵桌連著內(nèi)外,他胳膊撐在玻璃窗外的桌子上,手心下仍舊能感覺到震顫。
電話質(zhì)量挺好,發(fā)泄完的聞煬又重新舉起電話,話筒貼上嘴巴,聲音又低又沉,像是從牙縫里碾過一遍又一遍,擠出來的話:“季蒼蘭,我花78億買你兩個小時是要跟你說話,不是聽你耳機里的人說話的?!?/p>
“繼續(xù)?!?/p>
這是季蒼蘭耳麥里的命令。
季蒼蘭勉強撐起嘴角,溫聲笑了笑:“是我在說話啊?!?/p>
“我送本《海的女兒》給你好不好?”他眨了眨眼,把視線重新投進玻璃窗內(nèi),失神地望著他,頭頂冷色的燈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是潤了一層水,透亮。
一字一句,說的很慢:“你要教她怎么去愛人,愛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每一朵云,每一只鳥,每一棵樹。但是不要太任性了,只顧著喜歡了,愛上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就會變成泡沫,那樣就不好了,太不好了……”
“嘟嘟——”
號音回蕩在聽筒間,他捏緊了電話,看著把里面掛了電話的聞煬起身離開,等了很久、很久才放下了手里的聽筒。
“為什么不按照我剛才的話說?”耳麥里陡然響起質(zhì)問。
季蒼蘭很累,眼睛被燈光晃得刺眼,把手肘撐在桌面捂著臉,覺得很累,身心俱疲,他淡聲說:“他發(fā)現(xiàn)了。”
“他剛剛已經(jīng)松動了,為什么不——”
耳麥被人摘掉,喋喋不休的聲音瞬間消失。
Elie被獄警帶走,前后有四個獄警護送他回到牢房。
身后兩個獄警其中一個是被調(diào)來的,覺得看守這個犯人的工作比正常監(jiān)獄要輕松地多,和旁邊的老獄警閑聊起來:“剛剛那是誰?為什么一個男人會懷孕?”
“不知道,”老獄警聳聳肩,說:“聽說是Interpol的特工,親自把他銬進來的?!?/p>
新獄警嘆罵了聲,說:“逮了條大魚進來,豈不是要一路高升了!”
老獄警“吁”了一聲,目光鄙夷地在前面的犯人身上掃了一眼,大聲說:“讓男人干屁股來換,我可不干,怪不得人家是特工我只是個獄警?!?/p>
前面兩個獄警跟著哈哈笑起來,他們用的是法語方言,聞煬顯然是沒聽懂,面色不變地朝前走著。
角落的牢房被人“嘩”地拉開,光線爭先恐后地闖進去,映出一間密閉狹小的空間。
房間里只有一張鐵架床、一個簡易馬桶和一個鐵盆洗漱臺。
聞煬被解開手上的手銬,自己走進房間。
“哐啷”一聲,牢房被人重新關(guān)上,眼前陡然黑沉。
他不適應地閉了下眼,再次睜開,在黑暗中捕捉到那絲弱小的光。
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是從牢門上方的小窗漏進來的廊燈。
冷白又虛渺,淡淡地透進來,在死一樣的沉寂中,化為靜謐的月光。
聞煬徑直走到房門正對面的墻上,靠著墻壁坐下去,雙腿曲在身前,手垂在膝頭。靜默了片刻,拽出脖子上掛的項鏈,項鏈的吊墜方如指蓋大小,中央有個凹陷下去的按鈕。
監(jiān)獄里的犯人身上是不能有任何飾品的,但這是他用一些信息換來的“特權(quán)”。
拇指稍稍移動,按了按鈕,項鏈小小的吊墜隨之貼上耳朵。
里面?zhèn)鞒黾旧n蘭的聲音:“我愛你?!?/p>
他面無表情地又按了一遍。
“我愛你。”
又按了一遍。
“我愛你?!?/p>
又一遍。
“我愛你?!?/p>
“我愛你?!?/p>
“我愛你?!?/p>
……
他在腦海里想象這季蒼蘭對他說這三個字時候的表情,唇角要微微抿起,眼神要深邃,眼尾稍稍翹起,聲音要先輕一下,像是不好意思一樣,再沉下去,下定了決心。
唇縫微撅,空出中央的小洞。
“我。”
舌尖壓平,頂著整齊潔白的下齒。
“愛?!?/p>
唇角后翹,像是一抹淡淡的淺笑。
“你。”
月光就在眼前,落在地上,凝成一潭悄無聲息的水。
又過了三天,關(guān)著聞煬的牢門被敲響,下面的信槽被人抬起,塞了本書進來,他借著門縫的月光,指尖摩挲過書封的四個字。
那之后的五年,季蒼蘭再也沒來過。
·
手上捏著的力道陡然一松。
“他們說你叫我來書房,”季蒼蘭圈著手腕回頭,視線胡亂散垂在他襯衣露出的頸下,有一點紅色的吻痕,聲音頓了一秒,繼續(xù)道:“有什么事?”
聞煬察覺到他的視線,笑了一聲,說:“一會兒跟我去訂套西裝?!?/p>
季蒼蘭立刻皺起眉:“訂西裝干什么?”
“一禮拜后跟我上郵輪?!彼院喴赓W。
季蒼蘭懶得問下去,“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要出去,剛轉(zhuǎn)過身就被叫住。
季蒼蘭回頭一臉疑惑地看他,就聽聞煬問:“你不是要拿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