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又被餓醒的林霖迷迷糊糊睜開眼。
沒看到蕭余野，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漂亮的眼睛四處看了看，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瞬間，手腳都不敢動了。
無他，衣服布料太好，也太漂亮了。
這是一件鵝黃色的錦袍，衣角繡著草紋，絲線泛著微光，里面是一套柔軟舒適的白色褻衣。
林霖只摸了一下，就不敢碰了。
他怕自己粗糙的手會把衣服勾壞。
林霖小心翼翼把衣服脫下來。
看著精美的衣服，林霖想到了他的姆爹。
他的姆爹繡工了得，之前就是靠給鎮(zhèn)上的成衣鋪子繡手帕、香囊等掙錢，衣店的老板偶爾會讓他姆爹在衣服上繡花紋，他見過不少好衣服。
但他敢保證，那些衣服里，沒有一件能比得上這件。
“要是姆爹在就好了，他一定也沒見過這么好的衣服?！?/p>
林霖抱著衣服，眼淚奪眶而出。
當(dāng)初，姆爺來搶他的地、他的房子的時候，他沒哭。
整天被村子里的人罵，被他們欺負(fù)的時候，他沒哭。
姆爺要把他賣給張屠戶，他不得不逃的時候，他也沒哭。
現(xiàn)在不知怎么的，好想哭。
但是，不能哭。
“姆爹說了，哭是沒有用的，林霖只有自己了，不能哭，會被欺負(fù)的?！?/p>
他擦掉眼淚，扯出一個笑容，虛虛地看著空中，好像在看什么人，“姆爹，林霖成親了，是蕭獵戶，姆爹說過，蕭獵戶是個好人，你不用擔(dān)心林霖了，林霖會過得很好的?！?/p>
說完，又變得活力滿滿。
他打開自己同樣放在一旁的大包裹，拿出自己的衣服，穿上。
“咕?！?/p>
肚子餓了。
一旁有面包牛奶，林霖拿起來，這幾天他都是吃著這些度過的，現(xiàn)在，也下意識拿起這些。
可，一點胃口沒有。
牛奶面包雖然很甜、很好吃，但是吃了五天了，林霖有點吃不下了，他想吃點熱的。
思考了一下，林霖決定給自己煮點吃的。
他從大包袱里拿出包好的兩包東西，突然想起丟在樹林里的蘑菇跟雞蛋，臉上滿是惋惜，“林霖的蘑菇跟雞蛋?！?/p>
“等林霖吃飽了，要去找回來！”
邊說著，邊從床上下來，腳剛粘地，身子就往前倒去，狠狠摔了一跤。
林霖愣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好疼。”他死死憋住眼淚，很會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林霖不怕疼！”
緩了好久，林霖顫抖著腿站起來，在床上待了五天，雙腿根本合不攏，步子邁大一點就疼。
只能企鵝一樣，小步小步往前走。
走出房間，還是沒有看見蕭余野，林霖松了一口氣，卻又有幾分委屈和失落。
但很快又振作起來，眼神亮晶晶的，“相公一定是出去干活了，林霖給他煮吃的！林霖一定能做好一個賢哥兒良姆爹！”
盡管已經(jīng)在這待了五天，但是幾乎在床上度過，林霖并不熟悉蕭余野的家，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廚房。
他走進去，熟練地洗鍋、生火。
因為身體不適，動作很緩慢，但是慢慢的，也做得很好。
他打算煮個粥，配著王奶奶送給他的一點腌菜吃。
酸酸辣辣的，開胃又好吃！
林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動作更快了。
裊裊炊煙很快升起。
就在林霖滿心歡喜能吃到香噴噴的粥時。
院外響起了敲門聲，“林霖！快開門，大伯知道你在里面，快出來?！?/p>
林霖臉色瞬間煞白，身子都僵住。
是他大伯的聲音。
他害怕這位大伯。
自從他公爹死后，大伯隔三岔五會來他們家，每次都是晚上來。
每次來都要罵他的姆爹。
把他的姆爹罵得好難過。
他的房間就在他姆爹房間的隔壁，他把那些下流骯臟的話聽了個全。
他想讓大伯別罵姆爹了，罵林霖吧，但是又記著姆爹的話：林霖乖，好好呆在這里，姆爹沒事的，聽到什么動靜都別出來，不能發(fā)出聲音，也不能被大伯發(fā)現(xiàn)。
林霖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姆爹說的話，他都聽。
但姆爹哭得好痛苦，他想出去救人。
可每次他的門都被鎖上了，他出不去。
只能在自己的房間里，跟著姆爹一塊小聲哭。
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他都聽著姆爹的壓抑的哭聲。
痛苦的，絕望的哭聲，要哭上好久。
還有大伯的聲音，最骯臟、下流的咒罵，最后還要發(fā)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令人害怕的吼叫。
就像……
林霖突然臉色一白。
記憶里的聲音竟然跟這幾天的聲音重合起來。
他渾身顫抖起來。
單純了這么多年，他突然知道那些日日夜夜里他姆爹受過多少委屈了。
心臟仿佛被生生挖出來，他渾身失了力，跌坐在地，呼吸逐漸變得困難，哭都哭不出來。
“林霖，別怕，快出來！大伯是不會害你的！”
聲音很溫和，可聽在林霖耳朵里，如同惡鬼索命。
他握緊拳頭，向來清澈的眼睛迸出強烈的恨意，“打死！要把他打死！”
眼睛快速在廚房巡視了一圈，看到一把刀。
立刻撐起身子，拿上刀，踉踉蹌蹌往外跑。
身體不適，眼里很多眼淚，視線模糊，好幾次都差點倒下，但是恨意支撐著他跑出院子，打開院門。
站在門外的林豐岳看見林霖，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林霖，你果然真在——”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林霖舉起了手中的刀，狠狠朝他砍過來，“打死你，林霖要打死你！”
“鐺！”
林豐岳倉皇后退，刀鋒擦著他的衣襟劃過，在邊框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林霖，你瘋了！”他驚駭?shù)?，溫和的面具瞬間破裂。
林霖死死盯著他，又一刀朝著他劈過來。
“你欺負(fù)林霖的姆爹！”
林豐岳瞳孔微縮。
他怎么會知道？！
那些年，他都是半夜才到弟夫家，每次去，從來沒碰見過林霖，他還以為林霖睡死了，還以為這小子不知道這事。
“林霖，你在胡說什么？”
林豐岳很快鎮(zhèn)定，就算知道又怎么樣，林霖一個惹人厭的傻子，有誰會相信他的話。
他一邊躲著林霖的攻擊，一邊說著，“這孩子，莫不是腦子更傻了?！?/p>
“你欺負(fù)林霖的姆爹！”林霖一遍一遍重復(fù)著，目眥欲裂，死死盯著林豐岳砍。
但是身體不利索，左砍右砍都沒砍中。
林豐岳狼狽閃躲，心中又驚又怒。
這個傻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難纏了。
更讓他心驚的是，此刻的林霖，烏發(fā)如瀑，肌膚勝雪，五官漂亮，尤其是一雙像極了他姆爹的眼睛，因為憤怒而格外明亮，美得驚心動魄。
此刻被林霖這么憤怒地看著，無端地，竟然讓林豐岳有些興奮，跟他姆爹當(dāng)初掙扎的樣子一摸一樣！
林豐岳眼里閃著精光。
此前，林霖一直深居簡出，林豐岳沒怎么見過他這位傻侄子，就算偶爾見一面，林霖也是蓬頭垢面。
他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侄子很好看。
把林霖嫁給張屠戶這個決定，似乎草率了……
“住手！”
一聲暴喝從遠(yuǎn)處傳來。
林霖的爺爺林旺家正帶著一群村民匆匆趕來，看見林霖舉刀追著林豐岳砍的場景，怒不可遏，他沖上來一腳踹在林霖腰上，“孽障！”
“砰！”
常年下地干活的林旺家力氣可不小，加上林霖本就孱弱，竟然直接被踢出去，手上的菜刀哐當(dāng)?shù)粼谝慌浴?/p>
“公爺……”他掙扎著爬起來，看向林旺家，滿臉希冀，“大伯欺負(fù)林霖的姆爹，他欺負(fù)林霖的姆爹……”
但是，林霖很明顯告錯了狀。
一個要搶他田，搶他的地的人怎么可能會幫他。
而且，他口中的爺爺可是跟大伯一家的，從來沒管過他們家的死活。
就算知道林霖說的是真話，又怎么會幫著林霖這個賠錢哥兒欺負(fù)自己的兒子呢。
“放屁！”林旺家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我看你這哥兒的腦子是徹底壞了吧！”
林豐岳站在一邊，滿臉慈愛，“林霖呀，大伯不怪你，大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做這些都是你無心的，只是因為你腦子不好，哎?！?/p>
圍觀的村民也沒人相信林霖的話，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傻子又發(fā)什么瘋？”
“誰不知道林豐岳是整個清溪村最老實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欺負(fù)他姆爹?！?/p>
“就是，他姆爹都死兩年了，怎么到現(xiàn)在還被拿出來說事，我看這傻子真是傻得徹底。”
……
高高在上的村民們，長長的影子形成一片陰影。
黑暗里，林霖捧著自己高高腫起的臉，弱小得，好像誰都能一腳踩死。
被林旺家扇了兩巴掌，他耳朵嗡鳴，頭暈眼花，但是眼睛還是精準(zhǔn)地鎖定住了林豐岳，死死地盯著他，固執(zhí)地重復(fù)著，“他欺負(fù)林霖的姆爹，林霖要打死他，要打死他！”
人群中，柳青景憐憫地看著。
他就說了吧，林霖就是一個不要臉的哥兒，都訂了親，還來勾引蕭余野。
而且，竟然敢拿著刀砍人，這簡直可怕！
幸好，幸好，他及時去找了林家人。
他又救了余野哥一命呢。
余野哥得感謝他。
但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也不求余野哥什么報答，只求余野哥知道林霖的真面目后，能恢復(fù)跟他的關(guān)系吧。
沒了林霖這個不守哥兒道，不要臉勾引漢子的人，他們肯定能恢復(fù)從前！
思及此，柳青景嘆了一口氣，“林霖，雖然你傻，但是不能因為你傻就可以隨意拿刀砍人呀，這，要是傷到村子里的人，出事了可怎么辦，你一個家徒四壁的傻子，又沒錢賠……”
圍觀村民紛紛附和，“就是，怎么能拿刀亂砍人，我看我們村子是容不下他了?！?/p>
“不是說林霖許了隔壁村的張屠戶？林老爺子，趕緊把人嫁出去?！?/p>
有人不忍，“張屠戶？可，他不是打死過兩個娘子？這不是把這傻子往火坑推嗎？”
立刻有人反駁，“不恨一點能壓住這傻子災(zāi)星？你別忘了，他可是兩次違抗水神娘娘的命令！還把他公爹姆爹都禍害死了，下一個，指不定禍害死誰，我看這門親事好得不得了?！?/p>
議論聲中，林旺家臉色鐵青，“把這孽畜捆起來，現(xiàn)在就送過去?！?/p>
林豐岳滿臉的不忍，“爹，我們先把人帶回去吧，我們先把人帶回去，多教教，總能好起來的，再怎么說，林霖也是我們林家的孩子?！?/p>
林旺家渾濁的眼睛看向林霖，思索片刻，“也好，先帶回家！”
“走吧，林霖，我們回家。”林豐岳上前想把林霖拉起來。
偽善的臉惡鬼一般，朝自己靠近。
但是林霖不怕。
他眼神猩紅，用盡全力，把林豐岳撲到在地，死死掐住林豐岳的脖子。
如同絕境中的小獸，只要得到一點機會，哪怕一點機會，他就要拼盡全力把人弄死！
他絕對不能讓人欺負(fù)。
這是他姆爹死之前最后交代給他的生存之道：要是有人主動欺負(fù)林霖，林霖就狠狠欺負(fù)回去！姆爹希望林霖好好活著，但是如果活著太痛苦，也可以下來找姆爹。
今天，要么他弄死這個惡心的人，要么他去找姆爹！
“賤哥兒！你瘋了！”林旺家扯住林霖的頭發(fā)，一只腳狠狠踹向林霖，“快放開我兒子！”
“??！”林霖吃痛，但是依舊沒有放開。
林旺家繼續(xù)邊罵邊拽邊踹。
一腳沒有踹開，又是一腳，又是一腳……
圍觀眾人都有些不忍心。
“傻子，快放開你大伯吧，你要被你爺打死了?！?/p>
“他爺，腳輕點吧，別把人打死了。”
“呸！”林旺家啐了一口，“不打他讓他弄死我兒嗎！一個賤哥兒，死了就死了！”
說著，下腳更狠了。
一腳又一腳。
林霖終于疼得放開了手。
他倒在地，疼得蜷起身子，但一雙猩紅的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林豐岳。
別讓他找到機會，千萬別讓他再找到機會……
終于得以喘氣的林豐岳大口喘著氣，他臉上閃過一絲劫后余生的后怕，卻很快又換上偽善的關(guān)心，“林霖呀，你這是干什么，大伯也是關(guān)心你?！?/p>
“打死你！打死！”林霖指節(jié)深深扣進掌心，又爬起來。
林旺家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挽起袖子，“你個死哥兒，看我不打死你！”
說完，又抬起腿。
這時。
“你們在干什么！”
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