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外的官道上，塵土被馬蹄踢得漫天。
呂范端坐在車中，布袍子漿得板正，手里攥著一卷竹簡，目光透露著憂慮。
他奉吳侯孫權(quán)之命，第三次來向關(guān)羽討要荊州，頭兩次碰了釘子，關(guān)羽那張臉冷得像冰。
“孫劉聯(lián)盟雖在，荊州這塊肉，關(guān)羽卻咬得死死的，今日再談，怕又是一場空?！彼蛋迪胫?/p>
車簾外馬嘶聲起，江陵城門在望，守卒持矛肅立。
“吳侯的托付，總得試試！”呂范深吸口氣。
城門內(nèi)，潘濬迎了上來。
“呂府君，遠來辛苦，州府已備好宴席。”目光透著幾分客套。
“潘從事，客氣了，今日還是為荊州事而來?！眳畏豆笆中Φ?。
“呂府君，關(guān)將軍已在堂上，請！”潘濬點頭，語氣平緩。
“關(guān)羽那脾氣，怕是又要撞墻了。”呂范心頭一沉。
州府堂屋里，燭火映得木柱發(fā)亮，關(guān)羽坐在主位，青袍裹著寬肩，髯須垂胸，目光如劍，他身旁刀架上，青龍刀寒光閃閃。
呂范邁入堂屋，拱手道：“關(guān)將軍，吳侯命我再議荊州，孫劉共抗曹氏，荊州當歸還吳候?！?/p>
“呂府君，荊州乃劉氏基業(yè)，借地之說，早已無憑，吳侯若念盟約，當共守江東?！标P(guān)羽眼皮一抬，語氣硬如鐵。
“關(guān)將軍，荊州三郡，吳侯出力不淺，歸還乃信義?！眳畏妒种肝⒕o。
“信義，曹氏虎視，荊州若失，劉氏何依，呂府君，回去告訴吳侯，關(guān)某鎮(zhèn)守荊州，寸土不讓！”關(guān)羽冷笑。
堂屋里空氣像根繃緊的弦，潘濬皺眉，起身緩聲道：“關(guān)將軍，呂府君，孫劉同心，何必傷和氣，荊州之事，可再商議”。
“潘從事，商議何用，荊州在我手里，誰敢來取?！标P(guān)羽瞥他一眼。
“關(guān)將軍，國事繁雜，和睦為上?！迸藶F臉色微僵。
“潘從事，治中管文牘，軍事莫要插言。”關(guān)羽擺擺手。
呂范見勢，拱手道：“關(guān)將軍，今日無果，我自回稟吳侯?！?/p>
他轉(zhuǎn)身離去，潘濬送至門前，低聲道：“呂府君，關(guān)將軍性直，咱們改日再談?！?/p>
“潘從事，關(guān)將軍心如鐵石，荊州難還呀！”呂范搖頭，兩人目光交錯，各自沉默。
“荊州是大哥交到我手上的，只要我的命還在，誰也別想碰。”堂屋里，關(guān)羽撫須想著。
臨湘郡倉里，顧成忙得腳丫子冒煙，案上竹簡堆得跟小山，他昨兒接到廖立口信，三日后赴南郡，糧行和造紙的事兒得趕緊交代。
瘦小書佐站在一旁，手里攥著賬本，汗珠子滴在青磚地上。
“老王，賬目得再核三遍?！鳖櫝煞~目，嘴里念叨。
“顧兄，我這就叫人核，錯一個字我賠你酒?！笔菪酎c頭。
“老王，酒先欠著，登記臺加兩個人，存戶別擠成團?！?/p>
他又跑去庫房，糧袋堆得滿滿當當，民夫來回搬運，汗味兒混著稻香。
他拉過管庫的李老漢。
“李叔，庫房潮氣重，糧袋離地三寸，每旬記得翻曬”。
“顧主事，放心，糧食我當命根子看著?！崩罾蠞h拍胸脯。
交代完一切，顧成心頭暗暗松了一口氣。
作坊那邊更不能松，顧成一頭扎進去，竹屑撒得滿地，漿液酸味兒熏得眼發(fā)酸。
顧成來到石臼邊，樂呵呵道：“劉師傅，票據(jù)紙再加二百頁，書寫的竹紙趕五百頁，軟紙五十頁，緊著點干?！?/p>
“顧主事，竹紙好說，軟紙怪得很，啥用場？”劉師傅擦擦汗。
“劉師傅，用處大著呢，先干著！”顧成臉一紅，咳嗽兩聲。
“顧主事，這軟紙，怕不是啥寶貝？”張師傅湊過來問道。
顧成差點嗆住，忙擺手，手紙的事兒，捂死不能漏。
“李師傅，書寫的竹紙得薄，韌性足，墨汁兒不能暈?！彼^李師傅，低聲交代。
“顧主事，我有數(shù)，三天五百頁。”李師傅點頭。
他又試了三回，竹漿八成，麻漿二成，濾網(wǎng)百五十目。
抄紙壓到十二斤，得了百頁竹紙，薄得透光，寫字不暈，顧成裁了張，寫下“荊州試001”。
“劉師傅，這紙送禮，荊州官兒準能喜歡。”
“那可不，送禮就得送最好的?！眲煾颠肿?。
“送好了，竹紙鋪遍荊州?！鳖櫝尚πΑ?/p>
他又試了軟紙，麻漿加到四成，抄紙壓到四斤，得了六十頁。
顧成把竹紙分了兩份，五百頁給廖立，票據(jù)紙三百頁留給糧行。
他抱著一摞竹簡找到廖立，拱手道：“大人，屬下備了竹紙五百頁，可作為禮物送給荊州上官?！?/p>
廖立翻了翻，點頭道：“伯雅，這紙精細呀”。
“府君，竹紙鋪開，糧行根基才能更穩(wěn)。”顧成笑笑。
“好，荊州之行，你多用心?！鳖櫝哨s緊領(lǐng)命。
三日后，臨湘城外的官道上，馬車吱吱響得像老牛喘氣。
顧成窩在車里，手里攥著一卷竹簡，眼睛卻盯著車簾外。
廖立坐得穩(wěn)當，目光沉得像江水。
官道坑坑洼洼，顛得顧成骨頭快散了架。
他探出頭看向外面，田野里農(nóng)戶挑著擔，布衫補丁摞補丁，臉上的褶子像刀刻，可田壟間新墾的土泛著濕氣，禾苗綠得像撒了玉，亂世里，百姓的日子苦，可這田，瞧著有了盼頭。
他指著遠處一條水渠，渠邊石板應(yīng)是新砌的，流水清得像鏡，忍不住道：“府君，這水渠修得齊整，田里禾苗長得也歡實?！?/p>
“伯雅，主公治荊州，勸農(nóng)安民，農(nóng)戶才敢開荒?！绷瘟⑿π?，語氣里透著欣慰。
顧成點頭，心頭一暖，劉備的仁德，硬是把荒地變成了希望。
馬車晃晃悠悠，路邊村落進入了眼簾，茅屋雖破，屋頂卻新鋪了草。
院子里雞鴨撒歡，娃兒光著腳追著狗跑，笑聲脆得像鈴鐺。
顧成瞅見個老漢，背簍里裝滿谷子，步子邁得穩(wěn)當，臉上笑得像開花。
“這世道，苦是苦，可老百姓的眼神，透著希望?！彼睦锵胫?/p>
他瞧見村口一處小集市，攤子上擺著陶罐、布匹，婦人挑著菜籃，嘴上聊得熱乎。
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顧成樂了。
“府君，這集市熱鬧，瞧著比臨湘還齊全”。
“伯雅，荊州休戰(zhàn)數(shù)年，皇叔減免賦稅，市肆才能活過來”，顧成心頭一跳。
官道走了半日，顛得顧成腰酸背痛，路邊歇腳的驛站破得像篩子。
木墻裂了縫，驛卒端來粗糧餅，硬得跟磚頭，顧成咬一口，差點崩了牙。
古代這交通，腿腳得鐵打的才行。
驛卒布衫雖舊，臉上卻帶著笑，遞水時還搭話：“官爺，這路不好走吧，這兒離江陵可近了。”
“兄弟，路確實不好走，你們?nèi)兆舆^得咋樣?！鳖櫝尚π?。
“官爺，皇叔免了咱徭役，家里不缺糧，能吃飽飯?！斌A卒咧嘴。
顧成心頭一熱，劉備的恩澤，連驛卒都念著。
他瞅見驛站旁一塊新碑，刻著“勸農(nóng)興市”，字跡端正，碑基夯得實，這荊州，亂世里硬是有了生氣。
馬車再次上路，官道旁田畝多了起來，農(nóng)戶揮著鋤頭，汗珠子滴在土里。
遠處水車吱吱轉(zhuǎn)，灌著新開的田，顧成數(shù)了數(shù)，半里路見了三條水渠。
渠邊柳樹抽了新芽，綠得像畫。
“劉備治下，這荊州像棵老樹，根還扎得深，顧成心頭泛起股暖流。”他不禁暗暗感慨。
“亂世里，能讓百姓笑，能讓田里綠，這樣的主公，值得歸心。”
“府君，劉皇叔仁德，糧行也得加把勁，百姓的飯碗，咱得端穩(wěn)了?！彼D(zhuǎn)頭對廖立說道。
“伯雅，代皇叔安民，糧行是你我之責”，顧成笑笑，心頭跟定了主意。
官道顛簸，車輪揚起塵土，顧成攥緊竹簡，腦子里全是田里的綠，集市的笑，驛卒的盼，劉備治理下的荊州，苦中有甜。
糧行是百姓的命根子，我得讓這命根扎得牢。
車簾外，村落漸多，炊煙裊裊升起，顧成心頭愈發(fā)踏實，亂世的路，有仁德可依。
第三日，江水的氣味兒鉆進車里，江陵城門在望，城墻灰撲撲，守卒矛尖閃光，顧成探頭看——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