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哼著小調(diào),沿著臨湘縣城的石子街巷返回驛館。
他剛從郡丞府出來,賴恭不僅允諾了一份度支所的差事,還許諾安排洛語老師與字帖供他練習書法,心情如春風拂面,遠超昨晚的設想。
他推開驛館斑駁的木門,門軸吱呀低鳴。
他一屁股坐到木榻上,榻板吱吱抗議,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作響,打破了片刻的寧靜。
顧成摸摸肚子,“折騰一早上,早餐那點黍餅早已消化殆盡,驛館中午總該有些吃的吧?”
他四下張望,矮幾上只有一只陶盞和一壺清水,空蕩蕩的桌面連半點餅渣也無,顯得格外冷清。
他皺起眉頭,推開木門,扯著嗓子喊道:“有人嗎?中午有飯沒?”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瘦削的仆役探頭進來,悶聲道:“客官,郡里一天只供兩餐,早餐已經(jīng)過了,晚飯得等到傍晚?!?/p>
顧成一愣,腦子有些發(fā)懵:“啥?一天就吃兩頓?”
仆役點點頭,似是司空見慣:“縣里都是如此,客官要是餓了,先喝點水吧。”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聲在巷中漸漸遠去,余音被風吹散。
顧成站在門口,夜風吹得袍子輕輕一晃,胃里空虛感愈發(fā)強烈,像是抗議這不科學的飲食習慣。
“兩頓飯?這科學嗎?”顧成嘀咕著,回到屋里,抓起陶盞灌了口水,涼意刺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靠著榻邊坐下,腦子里亂糟糟地翻騰,作為現(xiàn)代人,他習慣了一天三餐,外加宵夜和下午茶,冷不丁砍到兩頓,胃簡直要掀起造反。
他盯著矮幾上的水壺,“這是穿越還是減肥?餓得能啃桌子了?!?/p>
可吐槽歸吐槽,他也只能認命,“古代人能活,我還能餓死?省點力氣,下午還得干活。”
他腦子里又冒出現(xiàn)代的紅燒肉、麻婆豆腐,饞得口水差點流下來。
他拍拍臉,自我安慰:“忍忍吧,回頭找機會自己做點吃的?!?/p>
想到這兒,餓意總算淡了幾分,他躺到榻上,閉眼小憩片刻。
腦子卻未停歇,盤算著下午在度支所的差事,賴恭提及是統(tǒng)計錢糧,估計就是算賬的活計,對他來說,應是小菜一碟。
但初來乍到,需謹慎低調(diào),切不可一上來就鋒芒畢露,嚇到旁人。
晌午剛過,顧成整了整袍子,走出驛館,朝郡衙的方向走去,步伐穩(wěn)健,袍角隨風輕擺。
烈日炙烤著黃土街巷,路邊的攤販早已收起籮筐,躲到樹蔭下?lián)u扇納涼。
郡衙的夯土墻很快躍入眼簾,墻頭旌旗迎風獵獵,門口的兵丁目光冷峻,矛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透出幾分肅殺之氣。
顧成深吸一口氣,報上姓名,一個仆役從院內(nèi)走出,拱手道:“顧先生,郡丞讓我?guī)闳ザ戎?。?/p>
顧成趕緊回禮,跟在仆役身后,穿過一條石板小道,走進郡衙深處。
院子里堆放著柴禾和陶罐,幾個屬吏抱著竹簡匆匆走過,空氣中彌漫著墨香,透出忙碌的官場氛圍。
仆役推開一間側(cè)房的木門,屋子不大,昏黃的光線從糊紙窗透入,照得滿室灰塵微微飄浮,似在空氣中起舞。
屋內(nèi)擺放著幾張矮幾,上面堆滿了竹簡和木牘,散亂得像是被風吹亂的書頁,透出一種雜亂的忙碌。
六七個掾吏圍著矮幾,或撥弄算籌,或蘸墨書寫,個個皺著眉頭,滿臉焦躁,汗水在額頭閃著微光。
屋角坐著一位中年主事,布袍袖口磨得發(fā)白,正低頭核對一卷竹簡,嘴里低聲嘀咕,似在與數(shù)字較勁。
仆役朝主事拱手:“王主事,郡丞派這人來度支所效力。”
主事抬頭,目光掃過顧成,皺眉道:“新來的,先站到一邊去。”
仆役退下,顧成趕緊低頭,找了個角落站定,偷瞄屋內(nèi)的動靜,盡量讓自己顯得恭順。
掾吏們忙得滿頭大汗,一個瘦小的書佐撥算籌撥到一半,罵道:“這賬怎么又不對了!”
另一個掾吏嘆氣:“巡防的糧草還沒核完,急得要命。”
顧成心頭一動,巡防?
他腦子飛快回憶:建安二十年,孫劉聯(lián)盟雖在,邊界卻從未安寧,度支所掌管錢糧,估計是為巡防兵餉忙碌。
王主事終于放下竹簡,朝顧成招手:“過來吧,郡丞說你擅長算術,先試試看。”
他從矮幾上抽出一卷竹簡,遞過來:“這是城西三鄉(xiāng)的秋賦賬,收入支出核算清楚,匯總給我?!闭Z氣淡淡,像是沒抱多大期望。
顧成接過竹簡,躬身道:“諾!”
他找了個空矮幾坐下,抖開竹簡,密密麻麻的篆字如螞蟻般爬行,勉強能辨認。
竹簡上列著各戶的粟米、布帛、錢幣收支,數(shù)字用漢字書寫,雜亂得像一團亂麻。
他瞇起眼,腦子飛快換算:這不就是加減乘除?匯總總數(shù),扣除支出,得出余額。
他瞅瞅旁邊的算籌,吐槽:“這玩意兒,比烏龜還慢?!?/p>
他抬頭朝王主事拱手:“主事,我可否借點木炭用用?”
王主事皺眉:“木炭,做什么用?”
顧成笑笑:“記數(shù)字方便些,算得會更快?!?/p>
王主事哼了一聲,揮手:“院外柴堆里有,自己去拿?!?/p>
顧成趕緊跑出去,撿了幾塊燒剩的木炭,捏在手里。
他回到屋里,找了塊平整的木牘,用木炭畫起格子,形似現(xiàn)代的表格,分門別類列出收入、支出與余額。
他低頭核算,木炭在木牘上沙沙作響,數(shù)字從竹簡躍入格子,井然有序,條理分明。
他用阿拉伯數(shù)字記錄中間結(jié)果,簡潔明了,加減乘除幾下便完成。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賬目已清清楚楚,總數(shù)躍然眼前。
他吹掉木牘上的炭灰,起身遞給王主事:“主事,賬算好了,夏賦余額四千三百石,布帛八百匹,錢十萬?!?/p>
王主事一愣,接過木牘,瞅著那堆格子和怪異的數(shù)字,眉頭皺得能夾住蒼蠅。
他哼道:“這么快!”他喊來兩個掾吏:“你們再核一遍?!?/p>
掾吏們接過竹簡,算籌撥得噼啪作響,嘴里念念有詞,汗水在額頭滑落。
顧成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冒汗,“我的心算不會出錯吧?那可就沒臉見人了!”
一刻鐘后,瘦小書佐抬頭,驚訝道:“主事,完全沒錯,四千三百石,八百匹,錢十萬?!?/p>
另一個掾吏也點頭:“確實無誤,這速度也太快了吧?!?/p>
屋里的掾吏紛紛停下手中活計,朝顧成這邊看來,眼神像在打量一個怪物。
王主事盯著木牘,半晌無言,終于抬頭:“你用的什么方法,竟如此迅速?”
顧成心頭一松,咧嘴一笑:“主事過獎了,我只是用了格子法,把收支整理清楚,一目了然?!?/p>
他指著木牘,簡單講解表格的用法,“將數(shù)字分門別類,列成行列,計算總數(shù)時只管加減,無需滿腦子記憶?!?/p>
掾吏們圍過來,聽得一愣一愣,那瘦小書佐忍不住問:“這些怪數(shù)字又是什么?”
顧成撓撓頭,笑著解釋:“這是我自創(chuàng)的一種記數(shù)方法,簡單又方便,算起來快很多?!?/p>
他沒敢提阿拉伯數(shù)字,怕過于驚世駭俗,只說是“海外”學來的技巧。
王主事瞇起眼,低聲道:“既然如此,就教教他們,度支所賬目多得很,若能加快些,我也好向郡丞交差。”
顧成眼睛一亮,“這波賺大了!”
他清清嗓子,將木牘擺在矮幾上,開始教導眾人。
他先畫了個大表格,將收入支出分成幾欄,教掾吏用木炭抄錄數(shù)字。
他再示范如何加減匯總,掾吏們多年處理算術,腦子不慢,學了兩遍便上手。
那瘦小書佐試著算了一份小賬,咧嘴道:“這法子真省事,比算籌快太多了!”
顧成又教了幾個簡單的阿拉伯數(shù)字,從1到10,掾吏們學得興致盎然。
屋里響起一片木炭沙沙的書寫聲,兩個時辰過去,矮幾上的竹簡減少了一半。
匯總的賬目整整齊齊堆在王主事面前,王主事翻了翻木牘,嘆息道:“三天的活計,兩個時辰就干完了,伯雅,你小子果然不一般?!?/p>
顧成趕緊拱手:“主事過獎了,我只是用了點小技巧。”
心里卻樂開了花,“我這數(shù)學腦子,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掾吏們朝他投來感激的眼神,那瘦小書佐還拍拍他肩膀:“顧兄,好本事,往后多指點指點我們?!?/p>
顧成笑著點頭,心頭熱乎乎的,像是找到了些許歸屬感。
天色漸暗,屋里的油燈一一點亮,昏黃的光暈映在竹簡上,搖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