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倉旁的小作坊里,竹屑撒滿青磚地,宛如鋪了層薄霜,漿液的酸味混雜著草灰氣息,嗆得鼻翼微微發(fā)癢,暑氣在屋內(nèi)蒸騰,透出幾分沉悶。
劉師傅站在石臼前,布袍上的漿漬如地圖般斑駁,手中的木槌掄得呼呼作響,汗珠順著額角滑落。
張師傅和李師傅蹲在濾網(wǎng)邊,低頭篩漿,眼神專注如繡花,濾網(wǎng)上的竹漿緩緩流淌,泛著乳白的光澤,宛如初凝的玉液。
昨日,他們折騰出十頁竹紙,紙面平整,卻厚如鞋底,顧成嚷著票據(jù)得輕薄、韌如牛皮,三位老匠心里直犯嘀咕。
“這顧主事,年紀(jì)輕輕,鬼點(diǎn)子比竹子還多!蔡倫紙好好的,非要折騰竹紙!”劉師傅暗暗嘀咕。
他抬頭,只見顧成推門而入,布袍上掛滿竹屑,手握一卷竹簡(jiǎn),眼中急切如將上戰(zhàn)場(chǎng)。
“顧主事,今兒又整啥新招?”劉師傅咧嘴粗聲問道。
“劉師傅,竹漿加到八成,麻漿減兩成,濾網(wǎng)得細(xì)到如紗!”顧成放下竹簡(jiǎn),嘴角揚(yáng)起。
“明白,大伙兒抓緊干!”劉師傅拍手,豪爽答道。
顧成蹲在石臼邊,腦子里翻涌著前世看過的毛竹造紙視頻,竹子切片,蒸爛搗漿,濾網(wǎng)撈紙,晾干壓平,流程爛熟于心,可細(xì)節(jié)如水中游魚,滑不溜秋。
“蔡倫紙半年就裂了,竹紙得韌如牛皮,濕了不爛,吸墨均勻?!彼蛋迪胫?/p>
昨日試的紙,纖維長(zhǎng)韌性足,可漿液如疙瘩湯,紙面坑洼不平,他斜眼瞥向張師傅。
“張師傅,昨兒漿濾了幾回?”
“三回,百目濾網(wǎng),竹漿黏糊糊的?!睆垘煾堤ь^,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tuán)。
“黏糊是好兆頭!換百二十目濾網(wǎng),抄紙慢點(diǎn)?!鳖櫝蓸妨?。
他又扭頭問李師傅。
“草灰摻了多少?”
“半斤灰,漿液勻了,就是味兒沖?!崩顜煾蛋櫭?,粗聲回答。
“味兒沖無妨,紙面平才是王道!”顧成擺擺手,眼中閃光。
他心頭盤算,竹紙是糧行命脈,磨不出好貨,票據(jù)就是廢柴,折騰半日,顧成腦門愁得冒汗,匠人手藝精湛,可竹紙配方如躲貓貓。
試了七八回,第一批百頁紙韌如牛皮,平如木板,卻厚得裁不動(dòng),票據(jù)得輕薄省料,顧成皺眉。
“造紙如開荒,配方若泄露了,全得白干!”
他一咬牙,直奔郡丞府,找到賴恭,拱手笑道:“叔父,竹紙有眉目了,需您幫個(gè)忙!”
“伯雅,啥忙,直說!”賴恭捻著胡子,眼底慈祥如春
“三位匠人手藝金貴,我想將其戶籍與編制劃歸我管,防新工藝外泄?!鳖櫝珊俸僖恍?。
賴恭拍拍他肩,爽朗道:“好說!劉師傅三人,今日起歸你管!”
“謝叔父!”顧成心頭如灌蜜。
“賴叔仗義如親爹,竹紙這攤子,得整出些名堂!”
回到作坊,顧成如打了雞血,帶著匠人再干,竹漿調(diào)至九成,麻漿減到一成,濾網(wǎng)細(xì)如蚊帳,抄紙木框壓至十五斤。
晾干后,百頁新紙擺上案幾,紙面平如鏡,韌如薄皮,顧成抓起一頁,使勁折,紙邊毫發(fā)無損,蘸水擦拭,干后如新。
“劉師傅,這紙像樣了!”他樂得咧開了嘴。
“顧主事,韌平俱佳,票據(jù)絕對(duì)使得!”劉師傅捏著紙,褶子笑成花。
“還得再薄,裁票據(jù)得省料!”顧成擺擺手。
他拿剪子裁出一張,四寸長(zhǎng)、二寸寬,寫下“臨湘試001”,墨汁滲得均勻,紙面如玉。
“竹紙總算成了!”
紙剛有眉目,顧成腦中又冒出個(gè)“餿主意”。
這時(shí)代,茅廁用廁籌,一根木棍刮得他雞皮疙瘩滿地,現(xiàn)代手紙軟乎吸水,竹紙既成,何不順手試試?
“假公濟(jì)私一回!”
他把張師傅拉到角落,壓低聲音如做賊。
“張師傅,我想試種軟紙,柔如綢,吸水如錦,韌性還得足?!?/p>
“顧主事,這紙干啥用?”張師傅眼珠瞪如銅鈴
“用處大,先保密!竹漿搗細(xì),麻漿加三成,抄紙輕壓,晾干慢點(diǎn)?!鳖櫝赡樢患t,咳嗽著掩飾。
“試十頁,成了請(qǐng)大家吃酒!”他遞過竹簡(jiǎn)。
“顧主事,這活兒我接了!”張師傅斗志昂揚(yáng)。
顧成憋笑,腦子里全是茅廁的清爽。
“廁籌,哥們兒跟你拜拜了!”
劉師傅路過,瞅見竹簡(jiǎn),嘀咕道:“這軟紙怪里怪氣,啥用場(chǎng)?”
“試試再說,保不齊是寶貝!”顧成忙擺手。
李師傅湊來,瞇眼笑道:“顧主事,你點(diǎn)子咋老這么邪乎?”
“李師傅,票據(jù)紙要緊,軟紙先放!”顧成差點(diǎn)嗆住,趕緊岔開話題。
“這幫老家伙,八卦比街坊大媽還帶勁!手紙的事,捂死不能泄漏!”他心頭樂翻了天。
作坊里,笑聲與槌聲交織,竹屑在晨光中飛舞,宛如雪花輕揚(yáng)。
幾天下來,作坊堆滿竹紙,票據(jù)紙二百頁,軟紙二十頁。
“手紙還得調(diào),票據(jù)紙可以先用了!”顧成攥著軟紙。
他收好竹簡(jiǎn),準(zhǔn)備赴太守府,糧行大事,拖不得。
太守府里,廖立坐在案幾旁,手握一卷公文。
顧成抱著一摞竹簡(jiǎn)邁入堂屋,步伐沉穩(wěn),臉上卻帶著一抹從容的笑意,拱手恭聲道:“府君,糧行事宜,吾來稟報(bào)。”
“伯雅,存糧幾何?票據(jù)如何?”廖立緩緩抬頭,眼底閃過一絲期許。
“存糧三萬石,票據(jù)四千二百冊(cè),賬目清明,竹紙已成三百頁。”顧成語氣沉穩(wěn),朗聲答道。
他上前一步,雙手遞上竹簡(jiǎn),賬目分項(xiàng)列得井然有序:存戶一千八百,活存一萬二,定存一萬八,票據(jù)無一差錯(cuò)。
廖立接過竹簡(jiǎn),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字跡,微微頷首,贊道:“伯雅,糧行辦得極佳!”
“府君,糧行雖順,卻藏隱憂,需向您陳明。”顧成略一停頓,語氣轉(zhuǎn)而凝重。
廖立聞言,雙眼微瞇,沉聲道:“何憂?細(xì)述?!?/p>
“糧行現(xiàn)限于長(zhǎng)沙一郡,平日調(diào)配順暢,尚無亂象。然軍需若再抽調(diào),如今回一萬石,郡倉僅剩不足一萬石,半年難以為繼。若存戶來兌,庫房空空如也,百姓必將大亂,官府公信盡失,此責(zé)無人能擔(dān)!”
“吾思量再三,糧行當(dāng)推至荊州,全州建倉,上令下達(dá),缺糧處補(bǔ),豐糧處調(diào),如此兌糧無憂,軍民皆可安穩(wěn)?!彼D了頓,聲音愈發(fā)沉穩(wěn)。
廖立聽罷,緩緩靠在案幾上,手指輕撫竹簡(jiǎn),目光深邃,沉思片刻后道:“此法深遠(yuǎn),欲通糧脈,須上下貫通?!?/p>
“糧食關(guān)乎民心,調(diào)配得宜,荊州可穩(wěn)!”顧成拱手,鄭重回答。
“這話若不說透,民怨之禍,想想都讓人冒汗!”他心頭也捏一把汗。
腦中不由浮現(xiàn)亂象場(chǎng)景:百姓擠滿郡倉,舉著票據(jù)高聲喊糧,庫房空蕩如破廟,差役慌亂逃散,牌匾被砸成碎片,婦人罵聲震天,孩童嚎哭刺耳。
顧成打了個(gè)寒顫。
“府君,此憂若不早謀,恐釀大禍!”
廖立聞言,霍然起身,背負(fù)雙手,在堂屋中來回踱步,步伐沉重,腦中回蕩著顧成的話語,糧行如今紅火,存糧三萬石,農(nóng)戶信任如信神祇。
可郡倉僅剩一萬石,半年難以支撐,若關(guān)羽再催軍糧,庫房一旦告罄,百姓必將鬧翻,官府信用如破布般不堪。
“顧成這小子,眼光毒辣,思慮深遠(yuǎn)!荊州糧行若成,糧路貫通,荊州必將大安,甚至連諸葛亮怕也要拍案稱妙。”他心頭暗嘆。
“伯雅,汝言深得吾心,糧行之憂,長(zhǎng)沙難獨(dú)擔(dān)?!彼O履_步,目光如炬,鎖定顧成。
“將糧行事宜成冊(cè),手頭諸事妥當(dāng),兩日后隨吾赴南郡,向關(guān)將軍與潘從事陳述?!彼Z氣沉如磐石。
“南郡,關(guān)羽,這局棋可不小!”顧成心頭一震。
“遵命,吾即刻籌備!”他恭敬拱手。
“伯雅,荊州之路,仰仗汝矣!”目光中透著信任。
當(dāng)晚,顧成窩在小院,油燈下竹簡(jiǎn)鋪滿案幾,昏黃的光暈映得屋內(nèi)溫暖而寧靜,他提筆記下荊州籌謀:州倉聯(lián)調(diào),糧路通達(dá),兌糧無患。
腦中一閃,荊州若成,糧行遍布,農(nóng)戶存糧無憂,軍需不缺,民生可安,油燈搖曳,映著顧成堅(jiān)定的目光,宛如點(diǎn)燃一簇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