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夢萍也驚醒自己的過激反應,她愣了一下,就向二樓跑去。
如萍也追了上去,整個大廳死一般的沉寂。
書桓他們?nèi)齻€臉色很不好看。
特別是書桓,他一直覺得夢萍的悲劇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當時他再堅持一下,如果依萍不攔著自己......
想到這,他的痛苦更加復雜。
他對依萍有愛但也有怨。
為了不讓氣氛冷下去,尓豪組織大家吃蛋糕。
劉蓉蓉靠近杜飛,小心問道:“夢萍怎么了?”
杜飛扯了扯嘴角,并未告知劉蓉蓉實情。
“可能今天心情不好?!?/p>
劉蓉蓉也不追問,繼而甜甜一笑說:“那柄扇子很好,我很喜歡?!?/p>
發(fā)現(xiàn)杜飛兩手空空,又問:“你為什么不吃蛋糕?”
杜飛悶悶的說:“不想吃?!?/p>
劉蓉蓉想讓杜飛開心一點,于是挖了一塊自己的蛋糕放到杜飛嘴邊:“給個面子吧?”
杜飛抬眼看她,猜她心里一定很緊張。
雖然她裝的若無其事,但她的手在輕微的發(fā)抖。
杜飛心里突如其來的一痛,他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不做他想,張口將蛋糕吃了。
看到杜飛肯接受自己這樣親密的舉動,劉蓉蓉的笑如三月枝頭初綻的梨花,緩緩綻放。那笑意先從眼底漫出來,繼而染上眉梢,最后才在唇角綻放。
雖未盛放,卻含著一絲怯生生的甜。她原以為他不會吃的。
兩個人的眉間眼底繞著看不見的情絲,飛速蔓延。
這場生日會因為夢萍的發(fā)作有些難堪。如萍隔了很久才下樓,整個人也郁郁的。
依萍不知道大宅這邊的風波,還在惆悵自己的‘無腦沖動’。
距離她過生日已經(jīng)兩周了,展昀一直沒出現(xiàn)。
他不會出現(xiàn)了吧?
那一巴掌直接打斷了兩人之間脆弱的關系。
依萍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她在生悶氣。
就是這只手寫了那本日記,又是這只手扇了展昀一巴掌。
為什么它總是在傷害別人?
依萍狠狠地咬住下唇,她討厭自己的壞脾氣,討厭自己的手,討厭自己的言不由衷,她真的......討厭她自己!
“依萍!”
母親在叫自己,依萍走出房間。
“你把這些糕點給李副官送去,這是你爸爸昨天讓人送來的?!?/p>
依萍接過糕點,向外走去。
剛走出弄堂,便看見一道頎長的身影。
是展昀!
他在整理袖扣。一身西裝裹著挺拔的身形,像是從月份牌上走下來的剪影。
仿佛有感知,他抬頭望向這邊。
看到依萍傻傻地愣在這,便抬步過來。
依萍有些心虛,指尖無意識地抓緊布袋。
她甚至不敢抬頭看展昀的眼睛,只是低著頭結結巴巴地問:“你來這里干......干嘛?”
對比依萍的無措,展昀自在的多。
“我來這自然有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來這是——接受道歉的?!?/p>
他說的那么理所當然,讓依萍思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依萍心里有些雀躍,卻不想讓自己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
還在嘴硬:“哪里有人像你這樣?居然上門索要道歉?!?/p>
展昀夸張地嘆口氣:“哎!沒辦法。因為得罪我的那個朋友脾氣差、心氣高,無論如何也不會上門找我道歉。我只好親自到這位朋友的家里接受她的道歉?!?/p>
依萍聽他說的陰陽怪氣,只覺得好笑。
“不知道這位朋友的手還疼不疼?氣有沒有消?現(xiàn)在想不想向我道歉?”
這幾句展昀說的認真又溫柔,讓依萍的心幾乎融化了。
“對不起哦?!币榔歼鲞龅恼f。
這么多天,她已經(jīng)在心里罵自己無數(shù)遍了。
如果沒有展昀,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走出‘失敗的陰影’。
她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展昀彎下腰,摸著耳朵湊近依萍問:“什么?沒聽清楚。”
依萍看他故意作弄自己,惡從膽邊生,在他耳邊大喊:“對!不!起!”
說完依萍便向前跑去,展昀被震的耳朵一痛。
嘴里‘嘶——’的一聲,揉了兩下耳朵,轉身便去抓依萍。
這個淘氣鬼!
從可云家里出來,展昀還是追著依萍不放,說要報剛才的‘一耳之仇’。
兩人打打鬧鬧的跑了兩條街。
最后,依萍投降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錯了就要補償。你打算如何將功補過?”
依萍閃躲著展昀的眼神,他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談條件的機會。
“你還真是吝嗇,什么事都要拿出來談條件。”
展昀長嘆一口氣,無奈地說:“沒辦法,商人本色!”
“那你想怎么補償?”
展昀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道:“陪我參加一場酒會,當我的女伴。”
酒會?以前心萍活著的時候,大宅那邊也會辦聚會。自從心萍走了,這一切也都煙消云散了。
依萍惆悵地收回思緒,點了點頭。
當展昀來接依萍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再一次被驚艷了。
一襲月白軟緞改良旗袍,領口與袖口滾著銀絲邊,珍珠般的光澤映的臉如玉盤一般。立領盤扣,腰身收緊,藏不住的風流婀娜。下擺開衩略高,露出嫩白的雙腿和纖細的腳踝。
依萍看到展昀眼里藏不住的欣賞,心臟也免不了咚咚地跳起來。
他的目光癡纏,隨著她的走動變得愈發(fā)熱烈。
展昀的喉結無意識地滾動了一下,咽下某種突如其來的悸動。
依萍今天沒有用披肩,因為旗袍背后的蘇繡——一枝淡粉色的海棠花,從右肩蜿蜒至左腰,花瓣層層疊疊,仿佛能聞到香氣。
她的頭發(fā)沒有燙成時興的波波浪,還是烏黑亮直,從一側分過去在腦后挽成低髻。用珍珠頭飾別住,既優(yōu)雅又靈動。
耳朵上佩戴了珍珠耳墜,走動間的搖曳直接攪亂了展昀的心湖。
展昀紳士地托起依萍的手,在手背上虔誠一吻。
“請——我的月光仙子。”他的聲音暗啞,似乎還藏著某種顫抖。
依萍被他的稱呼弄的呼吸暫停了一下,整個人也悸動起來。
這是一場華人商會,由華人商會會長朱既盧舉辦。
華燈初上,外灘的鐘聲敲過七下,一輛奧斯汀駛至門前。
門童恭敬地拉開車門。
一個身著深灰中山裝的男人走了下來,他就是商會會長朱既盧。他的夫人著墨綠絲絨旗袍,領口一枚翡翠胸針,泛著幽光。
看到會長前來,眾人急忙上前寒暄。
此次聚會非富即貴,銀行家宋漢章也攜夫人到場。宋夫人一襲巴黎最新款的露背雪紡裙,后腰處巧繡一枝紅梅,正是鴻翔公司的設計。
依萍的旗袍也出自那里。
像她們這些名媛的衣服一件就要抵普通人半年的工錢。
依萍望著車水馬龍的外灘,覺得自己參加的聚會可能就是過家家。
她忍不住心生怯意,頭又低了下來。
展昀適時地用手托住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別怕!有我!”
腰上滾燙的熱意,讓依萍整個人都緊縮了一下。她不自然的挪開一步,想從那滾燙的熱意里清醒過來。
大廳里,水晶燈將鑲花地板照得如鏡面般光亮。
樂臺上正演奏《夜來香》,空氣里飄著法國香水與檀香扇的氣息。
展昀帶著依萍游走在眾人之間,他游刃有余地與各路人馬打著交道。
這讓依萍又重新認識了他。
她一直以為展昀是一個和善的朋友,其實不然。
他有很多面,他可以在上位者面前表現(xiàn)的趨炎附勢,也可以在下位者面前表現(xiàn)的嚴厲苛責。
他好像有很多面具,不同的舞會戴上不同的面具。
那自己看到的他,是真實的嗎?
展昀來到二樓會客廳。
廳里面有日本銀行代表,也有英租界和法租界的代表。
他們正商討“棉紗專營權”的事,展昀也是為此次事情而來。
展昀用眼神示意事情已經(jīng)辦好了,朱既盧微微一笑,用腳碰了碰英國和法國代表的腿。
這個意思就是說,給他們的回扣已經(jīng)存到了匯豐銀行保險箱。
兩國代表收到暗號,自然立主讓朱既盧獲得此次專營權。其他幾個華人老板雖然不忿,也只能忍耐不發(fā)。
日本銀行代表想反對,可在英法兩國代表的威壓之下,只能干了杯中酒,將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憤然離去。
名媛們則有另外的戰(zhàn)場。
她們此時在一個休息室,與外面的舞廳是隔開的。
在這里大家可以自在一些,有些人太累直接歪在沙發(fā)上。
洪曼容是這里面年紀稍長一些的,她是個寡婦。
丈夫以前是軍人,戰(zhàn)死沙場。
原本一個寡婦是不能掀起什么風浪的,但她還有一些姿色,搭上了一些老板,所以這樣的舞會也經(jīng)常參加。
大家對她的身份心照不宣,卻也不想招惹這號人。
真正有實力的不屑與她為伍,沒有實力的也不敢得罪小人。
剛才展昀有給依萍介紹,依萍大概也能猜出她是個什么角色。
依萍不想跟其他人一樣圍在洪曼容周圍,一個人端著酒杯站在旁邊。
不過,不主動挑起戰(zhàn)爭,不代表不會被戰(zhàn)爭卷進來。
洪曼容舉著酒杯走向了依萍,她咯咯咯的笑著,又招呼大家過來。
“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白玫瑰小姐?!?/p>
依萍知道來者不善,只是警惕地望著對方。
對面一個年紀有些小的女孩自言自語說道:“這個名字有意思,像戲臺上的名字?!?/p>
聲音不大不小,恰巧被洪曼容捕捉到。
她看了一周,滿面笑意地說:“李貞妹妹說的對,這個還真是戲臺上的名兒?!?/p>
“這位小姐是大上海舞廳的歌女?!?/p>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變得復雜。
洪曼容把‘歌女’兩個字說的輕佻,讓人不亂想都難。
依萍覺得很難堪,她突然覺得跟展昀前來是個錯誤的決定。
她的身份只能給展昀抹黑。
對了,尓豪也曾經(jīng)說過,自己在舞廳唱歌會給陸家抹黑。
依萍的指尖因為用力有些慘白,不過她仍然克制,她不想在這跟人起沖突。
洪曼容清楚的看到依萍的反應,看來這個小歌女傲氣不小。
“不過,你們不要誤會!白玫瑰小姐雖然在大上海,但她是賣藝不賣身的?!?/p>
這下,眾人的目光變成赤裸裸的鄙視。
當婊子還立牌坊的事在哪都不受歡迎。
依萍的血液全都倒流到腦部,她不能忍受人格和職業(yè)被如此踐踏!
“洪小姐對我居然如此了解!看來洪小姐也經(jīng)常去大上海?!?/p>
“可是我在大上海賣藝那么久,都不知道有洪小姐這號人?!?/p>
“看來洪小姐去大上海不是賣藝的。”
“那就只有另一種可能,洪小姐是去——賣身的?!?/p>
說完依萍挑了挑眉,她從來不怕沖突。以前在舞臺上和客人對罵她都做得出來。
洪曼容被戳中要害,心中憤怒滔天,揚手便打了依萍一個巴掌。
瞬間,依萍被打的偏過頭去。
清脆的響聲提醒在場的每一個人,事情鬧大了。
有眼色的人立即跑去找展昀。
洪曼容周旋于男人之間,為自己謀取利益,可不就是賣身么。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依萍這樣說出來,無異于讓她赤身裸體的游街。
她不能忍!
洪曼容的聲音變得尖銳,用手指著依萍大罵:
“你說什么?一個歌女也配在這里趾高氣揚!你以為展昀會護著你?你少做夢!”
“你不過就是狐假虎威!”
依萍的臉被打麻了,她虛捂著臉龐,指尖發(fā)顫。她的臉熱如烙鐵,手卻冰涼,她不敢真的碰觸,仿佛臉上已經(jīng)裂開一道恥辱的縫。
即便如此,聽到洪曼容的侮辱,她依然冷聲回嗆:“我才不需要狐假虎威,只有真正的狐貍精才需要靠老虎的威嚴。否則洪小姐你的聲音也不會這么大!”
依萍句句戳心,在場的人也樂得看熱鬧。
洪曼容的臉變得可怖起來,因為生氣變得扭曲的五官顯得異常駭人。
她對著帶來的人大喊:“你們是死人嗎?過來給這個小賤人一點教訓!扒了她那層皮,看她還怎么傲氣!”
兩個穿長衫的人跑過來,制住依萍。
依萍心下驚慌,忍不住大喊:“你們要干什么?”
說話間,其中一人用力撕扯依萍的衣服,旗袍瞬間便被撕破了。
一側的肩膀露了出來。
依萍崩潰了,她可以死,但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
她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就在那人想再動手的時候,一道聲音響了起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