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閣的更樓剛敲過三聲,沈清歡正對著青銅鼎凝神。
雪參粉在蒸騰的藥氣里浮成細雪,她指尖捏著銀線在燭火上燎烤,火星子濺在石青袖口,燙出幾個焦斑
——像極了三年前急診科搶救心?;颊邥r,監(jiān)護儀迸出的火花。
雕花窗“吱呀”推開條縫,帶著夜露的雪松氣息涌進來。
蕭景珩的月白大氅沾著碎玉般的月光,腰間玉佩的冰裂紋在火光下明明滅滅:
“沈姑娘這‘雪參引陽湯’,倒讓我想起小時候母妃房里的味道?!?/p>
他指尖劃過案頭排開的銀針,尾端紅絲線晃出細碎的影,
“只是用烈酒萃取……倒像你在寒潭救人時,往暗衛(wèi)嘴里灌的‘推宮過血酒’?!?/p>
沈清歡沒抬頭,卻往青瓷盞里添了勺薄荷蜜:
“殿下深夜踏月而來,總不會是來討杯解酒湯的。”
鼎中藥汁“咕嘟”冒泡,她忽然將銀針刺入鼎心,濺起的藥汁在石面蝕出淺痕,
“太醫(yī)院密檔里的‘冰蠶蠱母蠱’,與你后頸的蝶形青斑——”
話尾輕了輕
“和我父親醫(yī)典里的圖,分毫不差?!?/p>
蕭景珩落座時,竹椅與地磚相磕發(fā)出輕響。
他展開的圖紙邊緣染著暗褐血跡,中央的蝶形青斑仿佛活物,在燭火下微微顫動:
“昨夜太醫(yī)院走水,燒了《千金方》殘卷,卻獨獨留下這份?!?/p>
指尖撫過圖上的朱砂批注,
“母蠱宿主暴斃那日,我才七歲,只記得她后頸的青斑,像片凍在皮膚上的蝶形薄冰?!?/p>
“當(dāng)啷”
沈清歡的銀針落在瓷盤里。她從抽屜深處取出半塊碎玉,雙龍紋缺角處的“景”字
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寒潭救起的暗衛(wèi),玉佩上缺的正是這個角?!?/p>
忽然抬頭,撞見他領(lǐng)口微敞處的青斑邊緣,竟泛著極淺的金,
“我父親當(dāng)年用鬼門十三針,將子蠱從你母妃體內(nèi)引入自己經(jīng)脈”
“——所以沈家滅門時,他身上的青斑,該是比你深三分的?!?/p>
燭芯“噼啪”炸開,火星子蹦上蕭景珩的袖口。
他忽然從袖中取出完整的玉佩,雙龍交纏處嵌著半片冰裂紋琉璃,與沈清歡手中碎玉嚴(yán)絲合縫:
“母妃臨終前說,若有一日見著戴銀鈴的沈家姑娘,便將這玉佩交給她?!?/p>
聲音低下去,像浸了寒潭水,
“十八年來,我每隔三月便去寒潭坐半個時辰,讓冰水冷了心脈,才能壓住蠱毒發(fā)作……”
“所以你任由陸文軒設(shè)計我,不過是想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等了十八年的解蠱人。”
沈清歡忽然冷笑,卻在觸到他指尖的薄繭時,喉間發(fā)緊
——那是握劍多年磨出的繭,卻比寒潭冰面更讓她心慌。
她望著他握茶盞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方才你脈象里的‘游絲顫’,比三日前又快了兩息?!?/p>
蕭景珩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卻在觸到她小臂上的舊疤時松了力
——那道手術(shù)刀劃傷的痕跡,在月光下泛著粉白,像道橫跨古今的橋。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火場,濃煙里傳來的銀鈴聲,與太后腕上的那枚一模一樣:
“那時我躲在衣柜里,看見乳母抱著個襁褓往外沖,襁褓角上繡著的,正是沈家的醫(yī)圣紋章?!?/p>
沈清歡抽出銀針,針尖在他腕間內(nèi)關(guān)穴輕輕一點:
“冰蠶蠱怕心脈熱,當(dāng)年我父親能引蠱入體,便是靠每日吞服雪參丸?!?/p>
藥汁在鼎中翻涌,她忽然用銀簪挑開他袖口,露出小臂上的舊傷
——那是替她擋刺客時留下的,
“你總說母蠱已死,子蠱無藥可解,可你忘了……”
話未落,窗外傳來幼貓細弱的“咪”叫。
蕭景珩的長劍剛出鞘半寸,便見沈清歡從藥柜深處抱出個琉璃瓶,里面盛著琥珀色的膏體:
“春杏怕夜貓子偷食,在熬枇杷膏呢。”
轉(zhuǎn)身時,銀針已刺入他膻中穴,熱流順著針尾涌進心脈,混著她發(fā)間的艾草香,
“我不是太醫(yī)院那些只會照本宣科的老學(xué)究,我是沈清歡——”
指尖劃過他后頸的青斑,
“是當(dāng)年被你母妃用命護住的,沈家遺孤?!?/p>
蕭景珩忽然抓住她的手,將玉佩塞進她掌心。
雙龍紋在月光下流轉(zhuǎn),冰裂紋琉璃恰好映著她眼底的光:
“明日隨我進宮,太后的醫(yī)圣銀鈴里,藏著沈家醫(yī)典的下半卷。”
他望著她指尖劃過玉佩的模樣,忽然想起寒潭破冰那日,她渾身濕透卻笑得堅定,
“這些年我總在想,若沈家醫(yī)圣還在,該是怎樣的風(fēng)采……直到遇見你。”
沈清歡望著掌心的玉佩,忽然輕笑出聲。
她轉(zhuǎn)身舀了碗雪參湯,甘草蜜的甜混著烈酒的辣,在瓷盞里翻涌:
“先把這碗喝了,省得明日進宮時,被太醫(yī)院那些老頭子看出你脈象不穩(wěn)?!?/p>
看著他皺眉的樣子,忽然想起在急診科時,給固執(zhí)的老患者喂藥的情景,
“別嫌苦,我加了三倍的蜜——比你暗衛(wèi)熬的藥,可甜多了?!?/p>
更漏敲過四聲,藥香漫進雕花窗。
沈清歡望著案頭并排放著的兩半玉佩,忽然想起父親醫(yī)典里的批注:
“醫(yī)道如冰,非一人可破?!?/p>
此刻蕭景珩正低頭吹著瓷盞,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
她忽然明白,所謂破冰,從來不是孤膽前行
——就像他遞來的玉佩,與她手中的碎玉,唯有合在一起,才能拼出完整的雙龍紋。
夜風(fēng)掀起窗紗,送來遠處的更聲。
沈清歡指尖撫過玉佩上的冰裂紋,忽然觸到一處極淺的刻痕
——是“景”字的尾筆,與她父親醫(yī)典里的筆跡一模一樣。
原來命運早在二十年前,便在他們掌心刻下了雙生紋路,只等這寒潭破冰的時刻
讓兩個被冰蠶蠱系住的人,在藥香與權(quán)謀中,握住彼此的手,鑿開橫亙多年的冰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