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剛褪,藥圃里的薄荷便抖落了一天的暑氣,混著艾草的苦香往人鼻子里鉆。
沈清歡蹲在青石板上,借著火折子的光扒拉新移栽的雪魄草
——這從楚江源頭帶回來的寶貝,莖稈細得像寒潭里的冰絲,卻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微光,跟蕭景珩眼睛里的光一個樣。
“當心凍著根須?!?/p>
蕭景珩的聲音從背后冒出來,披風帶起的風卷得藥架上的銅鈴叮當作響。
他手里捧著個纏枝蓮紋食盒,蓋子縫里漏出暖烘烘的熱氣,混著松木香,
“太醫(yī)院那幫老頭子說你弄回來的是妖草,今早我瞧著張院正的胡子都氣歪了?!?/p>
沈清歡回頭,看見他耳尖有點發(fā)紅,不知是被夜風吹的還是怎的:
“他們還說我教解剖是開膛破肚呢?!?/p>
她起身時腳麻,踉蹌著撞進他懷里,鼻尖蹭到他披風上的雙龍紋,
“明日帶學生去義莊,讓他們瞧瞧人的心肝脾肺到底長哪兒,省得總拿太醫(yī)院的破圖糊弄人?!?/p>
蕭景珩打開食盒,桂花糖蒸栗子的甜香撲面而來:
“義莊的仵作頭兒,當年在你爹醫(yī)館打過雜。”
他遞過象牙筷,指尖擦過她掌心的硬繭
——那是握銀針握出來的,
“你說的‘肉眼看不見的邪祟’,今兒個有個小徒弟問我是不是住在針眼里,把我逗得差點摔了藥罐。”
沈清歡咬開滾燙的栗子,糖汁在舌尖炸開:
“可不嘛,跟他們說傷口潰爛是邪祟鉆了小孔,比說‘細菌’管用多了?!?/p>
她忽然壓低聲音,
“張院正孫子屁股長癤子,偷偷來找我換藥,現(xiàn)在見著我跟見著活菩薩似的?!?/p>
夜風掀起她鬢角碎發(fā),蕭景珩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別到耳后,指尖觸到她耳垂的軟肉,自己先繃直了脊背:
“明日醫(yī)學院掛牌,陛下要親臨?!?/p>
他咳了一聲,指向食盒底層的青瓷罐,
“按你說的法子蒸酒,靖王府的廚子蒸出了能點著火的‘消毒水’,你嘗嘗?”
沈清歡眼睛一亮,抓住他手腕就往藥圃角落跑:
“我改良了冷凝筒!”
她指著架上的竹筒,酒氣正順著筒口往下滴,在陶碗里聚成清亮的水,
“這樣蒸出來的酒,給張屠戶的刀傷消毒,傷口結痂比原先**天!”
蕭景珩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在寒潭初見時,她渾身濕透卻舉著銀針不松手的模樣。
此刻月光給她發(fā)間銀鈴鍍了層金邊,說話時手舞足蹈,倒像個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太后讓我捎話,說公主們想聽你講怎么坐月子?!?/p>
沈清歡的動作頓了頓,指尖摩挲著竹筒上的冰裂紋:
“她腕間的銀鈴……”
“總會有辦法的?!?/p>
蕭景珩打斷她,不想讓二十年前的事壞了眼下的興致,
“倒是你,”
他晃了晃食盒,
“把拔毒膏的方子偷偷塞給張院正的孫子,不怕他回頭找你麻煩?”
沈清歡挑眉:
“怕什么?他孫子逢人就說我這兒的藥膏比太醫(yī)院的香十倍,現(xiàn)在連街角賣豆腐的都來討跌打藥了。”
她忽然看見食盒底層壓著張紙,是蕭景珩手抄的《千金方》,末尾畫著朵歪歪扭扭的蒲公英
——跟小豆子送她的那朵一模一樣。
更漏響過三聲,藥圃的燈火次第熄滅。
沈清歡抱著食盒往屋里走,聽見身后傳來蕭景珩的腳步聲,混著草葉被踩碎的窸窣聲。
夜風送來他披風上的松木香,比藥圃里的薄荷更讓人安心。
她忽然明白,有些事不用挑明,就像雪魄草悄悄在寒夜里扎根,就像蕭景珩總在她需要時遞來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