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沈清歡發(fā)現(xiàn)雪魄草藥劑的顏色不對。
本該清亮的草汁泛著詭異的墨綠,湊近一聞,底下還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
——是夾竹桃的味道。
她心里一沉,抓起藥碗就往臨時庫房跑,卻見儲藥罐的封泥上印著太醫(yī)院的火漆印。
“先生!李娘子喝了藥后吐得更厲害了!”
小豆子的喊聲從隔壁棚子傳來。
沈清歡轉身時撞翻了竹筐,里面滾落的雪魄草根部泛著黑斑
分明是被人用熱水燙過。
她指尖捏碎草根,黏膩的汁液里混著細小的朱砂顆粒
——正是太醫(yī)院辟瘟散的成分。
“封鎖庫房?!?/p>
她壓低聲音吩咐春杏,目光掃過藥棚角落的黑影,
“去請靖王殿下,就說有人往藥材里摻了夾竹桃?!?/p>
轉身時,恰好撞見張院正帶著幾個弟子闖進來,腰間玉佩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沈姑娘這是何意?”
張院正看著地上的碎藥罐,八字胡抖得像篩糠,
“太醫(yī)院好心送來藥材,怎的反被誣陷?”
沈清歡舉起染著墨綠汁液的帕子:
“張院正可知,夾竹桃葉混在雪魄草里,會讓咳血癥加重?”
她忽然掀開弟子的藥箱,里面整齊碼著曬干的夾竹桃葉,葉脈間還夾著太醫(yī)院的黃綾封條,
“貴院的‘好心’,倒是和陸文軒陸公子的做派很像啊?!?/p>
張院正的臉瞬間青白,手忙腳亂地去搶藥箱:
“胡、胡說!陸公子早已離開京城——”
“是嗎?”
蕭景珩的聲音從棚外傳來,披風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方才在城南巷口,有人看見陸公子的小廝搬運夾竹桃?!?/p>
他甩出半幅帶血的布帛,上面繡著陸家的并蒂蓮紋,
“更巧的是,這布帛上的血跡,和昨日失蹤的更夫血型一樣。”
張院正撲通跪下,胡子沾上了藥棚的泥:
“殿下饒命!是陸公子說只要敗壞清歡閣的名聲,就向陛下舉薦我當太醫(yī)院首座……”
沈清歡蹲下身,指尖捏住他發(fā)抖的手腕:
“所以你調換了雪魄草,又在藥劑里加了朱砂,想讓百姓以為是我的藥方害了人?”
她忽然冷笑,
“可惜你不知道,雪魄草遇熱水會失效,而夾竹桃的毒,恰恰能被蒸餾酒解掉?!?/p>
棚外突然傳來騷動,陸文軒的身影從街角閃過。
蕭景珩正要追,沈清歡卻拉住他的衣袖:
“別追了,他跑不了。”
她指向藥棚梁柱上的銀針,
“方才我在他衣襟上扎了帶藥的針,兩時辰內便會渾身麻痹?!?/p>
學徒們恍然大悟,小豆子舉著空藥瓶蹦起來:
“先生的針上抹了曼陀羅汁!”
沈清歡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藥漬:
“張院正,你還有兩件事要做?!?/p>
她遞過寫好的藥方,
“第一,去太醫(yī)院取真正的雪魄草種子,第二,”
指了指正在康復的患者,
“每日來藥棚幫忙煎藥,讓百姓看看,太醫(yī)院的人也能知錯就改?!?/p>
張院正連連磕頭,被學徒們架著走了。蕭景珩看著沈清歡眼下的青黑,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錦盒:
“在陸文軒身上搜出的,像是沈家醫(yī)典的殘頁?!?/p>
沈清歡翻開泛黃的紙頁,父親的筆跡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末頁還畫著冰蠶蠱的解方
——與太后銀鈴里的羊皮紙正好互補。
她忽然輕笑,將殘頁收進藥箱:
“看來陸文軒背后的人,比我們想象的更怕沈家醫(yī)道重現(xiàn)?!?/p>
“怕就對了?!?/p>
蕭景珩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銀鈴簪,指尖劃過她冰涼的耳垂,
“等疫情結束,我們就把雪魄草種子送到每個州縣,讓天下人都知道,醫(yī)道不分太醫(yī)院還是民間,能救人的,就是好藥。”
午后,沈清歡在臨時講堂給學徒們上課,陽光穿過棚頂?shù)目p隙,照在她手繪的人體經絡圖上。
張院正抱著雪魄草種子站在門口,胡子上還沾著藥漬,卻沒人再嘲笑他。
小豆子忽然指著遠處:
“先生!靖王殿下扛著蒸餾筒來了!”
蕭景珩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披風里裹著比人還高的竹筒,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晃。
學徒們爆發(fā)出善意的笑聲,沈清歡看著他耳尖發(fā)紅卻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忽然覺得,再多的陰謀詭計,也抵不過眼前人扛著蒸餾筒走來的身影。
“讓讓讓讓!”
蕭景珩擠開藥棚,蒸餾筒“咣當”放在石桌上,震得藥碗直跳,
“楚江送來的新竹筒,比舊的能多蒸兩升消毒水?!?/p>
他轉頭看見張院正,故意提高聲音,
“張院正,你盯著蒸餾過程,要是再讓夾竹桃混進來——”
“不敢不敢!”
張院正忙不迭點頭,偷偷擦了擦額角的汗。
沈清歡看著這一幕,忽然明白,真正的反派從來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深埋在人心底的偏見與嫉妒。
但只要有像蕭景珩這樣愿意扛著蒸餾筒走進疫區(qū)的人,愿意放下身段知錯就改的人,醫(yī)道的冰,終會被無數(shù)簇燭火融化。
暮色漫進藥棚時,新一批雪魄草藥湯熬好了。
沈清歡望著棚外排隊的百姓,忽然覺得掌心的雪魄草葉子不再冰冷
——就像蕭景珩此刻站在她身邊,披風擋住了最后一絲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