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婦看不懂小娃娃幽怨,實際上甜寶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偠灾?,老婦耳提面命,
以后不準她再隨便揮小手手。在蘇老婦的認知里,萬事有得必有失。甜寶給他們的那些梨,
背后不定得用什么來交換。那她寧愿甜寶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娃兒,家里雖然窮苦,
但是一口粥一口水的,總能把娃兒養(yǎng)大。潑天富貴,不如喜樂平安。
屋外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風(fēng)雪依舊,外出的人遲遲不見歸。蘇老婦期間往外打望好幾回,
眉頭越鎖越深。蘇武三個鬧騰的小崽子也漸漸安靜下來,時不時往院外跑一趟,
看看小路盡頭有沒有熟悉的身影。一股若有似無的緊張不安在空氣中滋生蔓延,
便是甜寶都感覺到了壓抑。入夜,破敗小院亮起一盞油燈,燈光如豆,黯淡暖色氤氳。
院外傳來動靜,坐在火盆旁沉默的老少呼啦啦站起,拉開虛掩的堂屋門往外瞧。
“咋這時候才回來?不知道越夜越冷?。繓|西要是賣不出去就先回來,夜路難走,
沒得掉進溝里——”蘇老婦習(xí)慣性張口就斥,等看清院門口情形,臉一白,嗓子都變了,
“咋啦這是?”“娘!我爹摔了!”蘇大背著蘇老漢進門,兩人皆渾身狼狽。
屋里人立刻迎上去,蘇二躥得快,搶先幫忙把老爹抬進屋。蘇老婦聽得老伴摔了,
又見他伏在兒子背上不見動靜,已經(jīng)慌得腳底發(fā)虛。等進了屋子,燈光下再看老伴模樣,
險些站不住。老漢瘦削臉上全無血色,顴骨跟額角還有被撞出來的青紫淤痕,
摔傷的右腿在地上無力耷拉著,不能動彈。許是察覺到嚇著老伴了,蘇老漢抬起頭來,
蒼白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溫聲說,“別慌,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么大事兒。喏,
這是賣柴火換的半袋子面,拿去放好?!薄霸刍貋戆氲郎夏拒嚧蚧?,
爹為了保住這袋面才摔的?!碧K大悶聲搭了句,沒敢多說當(dāng)時驚險。雪地難行,
他們回來的時候天黑了更不方便看路,木車打滑翻下斜坡,
爹為了保住面袋子差點被木車砸中腦袋。蘇老婦眼尾發(fā)紅,
顫著從那只青筋虬曲的手中接過布袋,里面半袋子面粉沉甸甸的,她沒有斥罵老漢不要命。
因為這袋面粉,是全家好長一段時日的口糧。老漢保的不是面袋子,是全家人的命。“老大,
把你爹扶床上去,老二,你去請郎中,大香,燒鍋熱水?!蔽讼卤亲樱?/p>
蘇老婦再開口已經(jīng)恢復(fù)冷靜,嗓門依舊如往昔,中氣十足,有條不紊,干脆利落。
被大兒子背進房的老漢聞聽,還扭著脖子肉疼掙扎,“不用請郎中,我沒事兒,
別白廢銀錢——”“你閉嘴!”“……”蘇老漢立刻安靜如雞。小輩們各自領(lǐng)著使命散去。
劉月蘭在房里聽到對話的時候就掙扎著下床了,這時候抱著甜寶剛走出房門,
被老婦一聲吼嚇得打了個激靈,差點又縮回房里。他們蘇家從老到少,不怕天不怕地,
就怕婆婆生氣發(fā)飆。等婆婆去放面袋子了,劉月蘭才靠近公婆房門口,朝里擔(dān)憂輕問,
“孩他爹,公公怎么樣?”蘇老漢尚在嚷嚷,“沒事兒沒事兒!一個個瞎操心,
我自己什么情況我能不清楚?”蘇大,“爹你就閉嘴吧,待會娘聽到了你還得挨罵。
一把年紀了逞什么強?”巴掌拍肉的聲音頓時啪啪響起,“混賬東西!路上怎么跟你叮囑來?
讓你別說別說,一回來就竹筒倒豆子!不是你多嘴我會挨罵?!”劉月蘭默默捂著女兒耳朵,
哭笑不得。擱這問不出什么來,劉月蘭先回了房。把閨女放到床上掖好被子,
她在床尾矮柜底下翻了片刻,掏出個巴掌大的小木盒。坐在床畔安靜等了會,
男人被惱羞成怒的公公趕出來了,劉月蘭把男人叫進房里,打開木盒,
掏出里面存放的一對銀耳環(huán)遞給他,“待會郎中來了,你把這個抵診金跟藥錢。家里這光景,
娘手里肯定拮據(jù),她又不是個會跟兒子媳婦開口的,你機靈些。”蘇大看著那對細耳環(huán),
五味雜陳,“媳婦,這是你的陪嫁……”“我平時也不戴這東西,放著不過是死物,行了,
別多話了,公公傷勢怎么樣,嚴重嗎?”知道媳婦好意,蘇大咬牙把耳環(huán)收下,
家里的情況也不容他拒絕,“爹的腿傷比較嚴重,腿骨可能折了……媳婦,這耳環(huán)我拿了,
以后一定還你對更好的。”“一家人,說什么還不還?你去看著公公,我不方便過去。
”“嗯?!狈蚱迬拙湫≡捄?,蘇大離開,房里只剩下娘倆。房外不安靜。
三小只因為爺爺受傷了,鬧鬧哄哄的。大人也里外忙活,燒水,給傷者擦洗,
整吃食……劉月蘭心里靜不下來,遂又把女兒抱緊懷里,似乎這樣就能找到個支撐,
心里更踏實些,“甜寶,爺爺受傷了,你是個有福氣的娃兒,娘跟你一塊祈愿,
讓爺爺快點好起來,好不好?”甜寶眨眨眼睛,不懂祈愿要怎么祈。自己不會說話,
不會走不會跑,唯一會的就是給梨子??墒撬ㄒ荒芙o的,阿奶又不要。人真是太奇怪了。
以前別人對她扎針動刀的想要她的東西她都不給,現(xiàn)在她自愿給了,居然有人不愿要。
差別怎么那么大呢?她看著阿娘:你教我怎么祈愿。阿娘嘆息看著窗外,
“不知道你二叔請到郎中沒有?!碧饘殻耗銊e看窗,你看我,給你梨子可以祈愿嗎?阿娘,
“希望你阿爺?shù)耐葲]事兒,傷筋動骨一百天,老人遭罪哩?!碧饘殻耗愕故钦f怎么祈愿呀!
阿娘,“唉?!薄概涣魇 L饘氀劬σ婚],扎進空間去了。坐在碩果累累的梨樹下,
甜寶小手捧腮,仰頭看著滿樹梨。傷了腿要怎么治?要吃什么?她除了梨什么都沒有,
這么一想,其實她什么都幫不上阿爺。那個看著她時會笑瞇瞇的,眼睛很慈祥的老頭兒。
這時候甜寶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一點用都沒有。實驗室那些穿白大褂的還拿她研究了好幾年,
真是一群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