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城，姜府。
初夏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青石地面上，斑駁如畫。府內(nèi)荷塘新綻，粉白花瓣上還滾動著晨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荷香與墨香交織的氣息。
"寧兒，到你了。"姜夫人溫柔的聲音從廳堂中央傳來。
十七歲的姜暮寧微微頷首，素白纖長的手指輕撫過案上宣紙。
她今日穿了一襲月白色繡銀絲蓮花的長裙，發(fā)間只一支白玉簪，卻襯得肌膚如雪，眉目如畫。
在滿座華服貴女中，反倒格外醒目。
"獻丑了。"她聲音清冷，如珠落玉盤。
這是姜家每月一次的詩會，京中名門閨秀、才子雅士齊聚一堂，吟詩作對，品茗論畫。
姜家作為前朝重臣，世代簪纓，雖在當今朝堂上勢力稍減，卻仍是清流領(lǐng)袖，門生故舊遍布朝野。
姜暮寧略一沉吟，提筆蘸墨，手腕輕轉(zhuǎn)間，一行行清麗小楷已躍然紙上：
"荷風(fēng)送香氣，竹露滴清響。
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
詩成，滿座寂靜片刻，隨即爆發(fā)出一陣贊嘆。
"好一個'恨無知音賞'！姜小姐才情冠絕京城，果然名不虛傳！"
"用典自然，意境清遠，不愧是姜太尉的千金！"
隨著贊揚聲此起彼伏，姜暮寧唇角微揚，向眾人欠身致意。
她眼角余光掃過廳內(nèi)，忽然注意到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幾名陌生侍衛(wèi)，身著宮中服飾，面色冷峻。
她心頭莫名一緊。
就在這時，府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緊接著大門被猛地推開。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軍魚貫而入，為首的將領(lǐng)手持明黃圣旨，聲如洪鐘：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姜順平勾結(jié)外敵，意圖不軌，證據(jù)確鑿。著即刻收押候?qū)彛舷乱徊⒕薪?，不得有誤！欽此——"
滿座嘩然。
姜暮寧的詩箋飄落在青石地面上，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見墨跡還未干的那句"恨無知音賞"被紛亂的靴底踐踏成一片模糊的污漬。
她看見父親瞬間被粗暴地按倒在地，官帽滾落，花白的頭發(fā)散亂開來。
"父親！"
姜暮寧掙脫母親的手向前沖去，卻被一道玄色身影攔住。
容湛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別過去！"他在她耳邊低吼，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狠厲，"現(xiàn)在過去只會一起被抓！"
混亂中，姜暮寧看見容湛向來溫潤如玉的面容此刻扭曲得近乎猙獰。
他眼中布滿血絲，下頜繃緊成一道鋒利的線條，脖頸上青筋暴起。
這個總是從容不迫的兄長，卻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跟我走。"容湛聲音嘶啞，拉著姜暮寧就往偏門方向去。
姜暮寧從未見過這樣的哥哥，他向來溫文爾雅，此刻眼中卻滿是瘋狂與絕望。
"湛兒...救救你妹妹..."姜夫人癱軟在地，發(fā)髻散亂，金步搖跌落塵埃。
禁軍已經(jīng)開始將府中女眷集中驅(qū)趕。
姜暮寧看見二房嬸母被推搡著跌倒在地，三房的堂妹才十三歲，嚇得臉色蒼白，被士兵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來。
"姜小姐，請吧。"一個滿臉橫肉的禁軍伸手來拽她。
容湛突然擋在她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本官乃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容湛，奉大人之命前來提取案犯家眷名冊。"
那禁軍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遇上同僚。趁這間隙，容湛猛地將姜暮寧推向側(cè)門方向："跑！"
姜暮寧踉蹌幾步，回頭看見母親被兩名士兵架起，父親已被戴上沉重的木枷。
那一瞬間，她幾乎要轉(zhuǎn)身回去，直到對上父親的眼睛。
那雙總是充滿智慧與慈愛的眼睛，此刻平靜得可怕。姜順平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嘴唇輕輕開合，無聲地說了一個字："走。"
姜暮寧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提起裙擺，沖向側(cè)門。
身后傳來容湛與禁軍爭執(zhí)的聲音，還有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寧兒！我的寧兒啊——"
短短半日，顯赫一時的姜府便如大廈傾頹。女眷們被關(guān)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往日精致的衣裙沾滿污穢，珠釵零落。
姜暮寧終究沒能逃出去。
她在后院角門被埋伏的士兵抓住，粗暴地扔進了關(guān)押女眷的囚車。透過木柵欄的縫隙，她看見容湛被四五名禁軍按在地上，額頭磕出了血，卻仍掙扎著望向她的方向。
囚車吱呀作響地駛向大理寺。
路上，百姓們指指點點，有人朝囚車吐口水，有人扔爛菜葉。一塊石頭砸中姜暮寧的額角，溫?zé)岬难樦橆a流下，但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痛了。
大理寺的牢房比想象中更陰暗潮濕，姜暮寧和母親被關(guān)在同一間牢房。
"母親..."姜暮寧輕聲喚道，伸手想為母親整理散亂的鬢發(fā)。
姜夫人卻猛地瑟縮了一下，眼神渙散："你不是我的寧兒...我的寧兒逃走了...逃走了..."
她神經(jīng)質(zhì)地啃咬著指甲，直到指尖鮮血淋漓。
姜暮寧心如刀絞。
她記憶中優(yōu)雅高貴的母親，那個連喝茶時衣袖垂落的角度都要講究的母親，此刻像個瘋婆子一樣蜷縮在墻角，嘴里念叨著毫無邏輯的話。
牢房里沒有窗戶，分不清白天黑夜。
獄卒每隔一段時間會扔進來幾個發(fā)霉的饅頭和一壺餿水。姜暮寧強迫母親吃下少許，自己卻毫無胃口。
第三天夜里，姜夫人突然清醒過來。她摸索著抓住女兒的手，聲音異常平靜："寧兒，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母親？"
"你父親是冤枉的。"姜夫人湊近她耳邊，氣息微弱卻清晰，"他書房暗格里有...證據(jù)...鑰匙在...我的..."
話未說完，牢門突然打開，兩名獄卒走了進來："姜暮寧，提審！"
姜夫人死死抱住女兒："不！你們不能帶她走！她還是個孩子??！"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姜暮寧的手臂，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半月形的血痕。
獄卒粗暴地扯開姜夫人，姜暮寧被拖出牢房時，最后看見的是母親撲倒在骯臟的地面上，伸向她的那只手，和散亂的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