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皮猴兒子。"沈時硯抱起孩子顛了顛，指腹抹去他鼻尖沾的豆殼。未關(guān)門的院子里，沈奶奶正瞇眼挑著黃豆。
沈時硯把沈時松架在肩頭，小崽子揪著他發(fā)帶咯咯笑，說道：“奶奶，家中可有辣子和蒜？”
沈奶奶抖了抖青布圍裙道“自然是有的，不過你要這些東西做甚？”
“孫兒之前在書中看到一方子，名為辣醬，能將辣子變?yōu)槌梢环N特殊的辣醬，我打算做出來看能否拿去做點小買賣。”
沈奶奶抬頭看了看日頭“家中剛好還剩了好些辣子和蒜，我現(xiàn)在去拿出來，”說完便將豆子倒入盆中。
家里的辣子和蒜都很多，許是因為地處南方，當(dāng)?shù)厝硕紣凼忱保壹覒魬舳挤N有不少的辣子。
沈母領(lǐng)著淵哥兒進(jìn)來就看見一家人正圍著一圈剝蒜，將繡繃子放進(jìn)屋里出來，問道：“娘、阿硯，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呢？剝這么多蒜？”蒜皮沾了滿手的沈時流仰頭告狀：“大伯娘，大哥要拿辣子變戲法！”
“哪里是戲法?！鄙驎r硯接過沈時流遞來的陶盅，指腹摩挲著盅口積年的油垢，“書里說蜀地有種辣醬，配著炊餅?zāi)艹韵氯腼?。若是成了，趕明兒碼頭卸貨的叔伯們......”
“大哥要做辣醬賣錢么？"沈時松蹲在地上問。沈時硯笑著揉亂幼弟黃發(fā)，笑著道“賣錢了給松兒買糖吃”
沈母道：“阿硯，你進(jìn)屋溫書吧，這里交給我便是。”沈時硯將堂弟弟安頓在竹凳上，轉(zhuǎn)身望向屋檐角斜掛著的殘陽。
童試距今不足兩月，自打原身在落水那場風(fēng)波后，他便再未踏進(jìn)過縣里的學(xué)堂。這一世本不想走科舉路，可昨夜二叔的話總在耳邊里揮之不去。前世苦讀一輩子，這一世只想做個尋常人，偏這世道，尋常人討生活難啊!
“阿硯，溫書去！” 沈母喚聲驚醒了思緒，遂轉(zhuǎn)身進(jìn)了廂房
八仙桌旁圍坐著沈家老小，柴火煨的魚湯正咕嘟冒泡，看得人口水直流。
沈時流捧著一個豁口了陶碗，整個鼻尖都快泡進(jìn)乳白湯汁里了："哥你快聞聞，娘今兒往湯里擱了紫蘇葉，可香了！"
沈時硯并未說話只是笑著揉亂弟弟枯黃的發(fā)頂，感受著從掌心傳來細(xì)沙般的觸感。他目光掠過祖父補丁摞補丁的葛布短褐，袖中拳頭暗暗攥緊——定要趕在徭役抽丁前，把辣醬營生做起來。
“聽你奶奶說...”沈爺爺敲了敲黑色旱煙桿，煙灰落在磨光的飯桌上，“要拿辣子搗鼓吃食，這辣子還能做營生？”
“孫兒無意中在古書里得了方子，左右不過是費些辣子與豆油，權(quán)當(dāng)試試手?！?/p>
沈爺爺猛吸一大口旱煙，吐出煙來，說道：“你心中有數(shù)便成。今日我去縣里打聽徭役之事，果有其事，不過估摸還有半月多才輪到咱這兒。
一時間，周遭鴉雀無聲，唯有眾人咀嚼食物發(fā)出的細(xì)碎聲響。
“阿硯，粗鹽已放到廚房，你自己取便是”二嬸回房前告知沈時硯。
月華初上時，沈時硯倚在案桌前。院中的大樹將月光篩成了點點碎銀，遠(yuǎn)處傳來聲聲蟲鳴。將明日要做之事在心頭列成條目：一早教奶奶熬醬，午間還要去查看河邊的竹簍......
次日天光還未明，沈家院里已散開嗆辣的香氣。沈時硯揮著木鏟在鍋里翻攪，紅艷艷的椒末裹著蒜蓉在油花里沉浮。
沈時流扒著門框探頭，被辣氣嗆得接連打三個噴嚏。沈奶奶抱著粗陶壇子嘖嘖稱奇："你大哥果真是讀書的料……”
"成了。"沈時硯將香醋滴入鍋中，倒入陶罐并封好轉(zhuǎn)身，正撞見弟弟亮閃閃的眸子。少年攥著他的袖角直往門外拽："大哥，快走、快走！昨日下的竹簍肯定滿了！"
春風(fēng)挾著淡淡柳絮掠過小巷，溪流畔野桃花漫天飛舞著，粉色桃瓣簌簌落進(jìn)溪流煞是好看。沈時硯深吸一口帶著桃花泛甜的空氣，前世生活在鋼筋混凝土里何曾見過這般景致。
沈時硯將褲腳挽至膝蓋，赤腳踏入刺骨的溪水中，激得他倒抽冷氣。將竹簍從蘆葦深處拖出時，簌簌作響，十余條魚在竹簍中翻滾著，其中竟還有小半簍活蹦亂跳的河蝦。
"大哥真是神了！，日后我可以日日吃魚了。"沈時流抱著幾尾小魚樂得直蹦。歸家途中需經(jīng)過村口古槐樹，卻見沈家伯母朱氏正倚著門框冷笑："喲，沈家大郎這莫不是要改行當(dāng)打漁的了？"
沈時硯將木桶往身后掩了掩，垂眸作揖："不過學(xué)莊子濠梁觀魚之趣，讓伯母見笑了。"話音未落，就見沈時流已如脫僵的兔子般竄進(jìn)院門，驚得籬笆上歇腳的家雀撲一散而飛。
朱氏自然是不懂“莊子濠梁觀魚之趣”，只當(dāng)沈時硯在譏諷她不識字，冷哼一聲將木門關(guān)的叮當(dāng)響。沈時硯摸了摸鼻子搖搖頭，轉(zhuǎn)身回家。
“奶奶，快來瞧瞧，大哥捕了好多魚，統(tǒng)共七條！"沈時流邊數(shù)著木桶中的魚眉飛色舞道，"今日定要讓娘多燉兩鍋，給爺爺留碗最濃的。"
沈奶奶牽著沈時松從廂房里出來，笑得滿臉褶子：“哎呦喂，我家乖孫都會捕魚了，真是能耐，晚上多燉幾條給乖孫吃”。
“今晚就用辣醬燉魚來嘗嘗?！鄙驎r硯放下木桶往灶房張望，“娘不在家？”
“去你桂嬸子家了，這段時日新繡的帕子和鞋面，拖她去縣里繡莊時一塊捎上?！鄙蚰棠滔崎_醬缸蓋子，辣香混著醬香味直往鼻子里鉆。
沈時硯蹲下來比劃：“打算過兩日去縣里賣醬，還得備些帶'沈'字印的陶罐和幾個壇子，奶奶可知道村里哪兒能訂？”
“要說燒陶，那自然是村西老胡家窯場……”老太太突然壓低聲音，“不過他媳婦陳氏是個潑辣貨，你得帶著錢匣子去。”
叩門聲驚起院里幾只散養(yǎng)的蘆花雞。
“誰啊？”粗嗓門帶著火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