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阿輝的認知里，夏天的快樂主要來自于兩件事：吃西瓜和喝可樂。
所以當她左右開弓拎著七斤重的瓜和一打肥宅水沖進單元樓，眼睜睜看電梯門要關時，
快樂馬上打了7折?！盁┧懒?！”阿輝抬腳踹向空氣?！岸！彪娞輳楅_。
白T男生單手抵著電梯門，汗?jié)竦膭⒑Ｔ诿夹拇蛄藗€小勾：“要幫忙嗎姐姐？”濃眉高鼻梁，
頭發(fā)絲都蓬松得剛好，妥妥一條沒被社會的油膩氣息沾染的小狼狗。
阿輝瞄見他運動鞋邊堆著的搬家紙箱，開始后悔早上偷懶沒洗劉海?！?2樓，謝了。
”她縮在角落假裝研究可樂熱量表，同時避免小狼狗低頭看見自己的發(fā)縫。
男生露出兩顆虎牙：“緣分?。 碧_踢了踢身邊的紙箱，“我新搬來的，住你隔壁。
”電梯開始爬升。男生攤開黏糊糊的手心：“吃糖嗎？搬家?guī)煾等摹?/p>
”阿輝盯著那顆荔枝糖，仿佛在看新型詐騙道具?！把腥阂?guī)培，窮。
”小狼狗利落地自爆家底，“姐姐做金融的？”“算命的?！彼读顺栋櫚桶偷乃{襯衫。
“那算算我今晚能吃上飯嗎？”他掏了下空空如也的褲兜，“鑰匙我同學忘了給我了。
”……阿輝一般是不會讓陌生人進門的，外賣都要放在門口等騎手下樓再拿。
但她鬼使神差的覺得這貨不像壞人。絕不是因為新搬來的小狼狗長得好看。
“吃晚飯了么”“沒呢”小狼狗乖巧的坐在餐桌旁。阿輝走進廚房，抱來兩盒泡面放桌子上。
“看你還在長身體，你先挑，喜歡哪個口味，我去燒水?！薄澳阋盟輪幔?/p>
用水泡的方便面是沒有靈魂的！”“如果你想給方便面招魂的話，廚房有鍋。
”阿輝樂的當甩手掌柜。不一會小孩端著一盆煮面過來，甚至還窩了兩個荷包蛋。
她突然覺得小狼狗有點虎又有點乖。面上桌時鑰匙也送到了。
小狼狗把鑰匙圈里兩把相同的鑰匙拆出一把拍在桌上：“放你這兒吧姐姐，”他歪頭笑了笑，
像很火的那個柴犬表情包，“你看起來比我靠譜。
”阿輝盯著小狼狗那張沒被社會毒打過的臉：“不怕我連夜搬空你家卷款潛逃？
”“那你得帶上我?！彼阎蠛玫拿嫱七^來，“不是誰都能煎出這么好的糖心荷包蛋的。
”2阿輝被貸款客戶的電話吵醒，艱難的拿起手機，屏幕顯示08:47，周六。"李總，
抵押物評估需要五個工作日……"她把臉埋進枕頭，"……銀行不是許愿池，
許愿池的王八也得冬眠。"電話那頭的咆哮還在繼續(xù)：“今天必須給我批下來！”“行，
那我給您燒炷香?！彼聪聮鞌噫I，又重新栽回枕頭里。門鈴響起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敖憬?！
”門縫里突然擠進顆毛茸茸的腦袋，“一起叫外賣嗎？
今天解剖課我切了四條神經(jīng)...超酷的！”“打?。?/p>
”阿輝吐槽：“切神經(jīng)有什么開心的”"為將來做手術(shù)練手??！"小狼狗眼睛亮晶晶的，
"像這樣..."手術(shù)剪鑰匙扣在空中劃出弧線，"唰地切開血管鞘！
"阿輝突然彈起來：“等等，你鑰匙串上掛的是真手術(shù)剪？”“消過毒的！
”他晃了晃金屬反光，“剪外賣包裝比指甲刀好用多了?！薄籽鄞蜷_音響。
這套價值三個月工資的頂級設備已經(jīng)吃灰5年了，當年為了追星咬牙買的，
后來脫粉了也就沒再怎么聽過。被小狼狗發(fā)現(xiàn)后當成圣物摩挲：“你家音響牛逼啊姐姐！
我能放威爾第嗎？”第二天他就抱了一堆古典音樂的CD過來聽。阿輝也就由著他。
小狼狗來聽歌也不是白嫖，他會負責叫外賣。阿輝想不通為什么，自己叫的外賣各種踩雷，
但他叫的外賣卻都很好吃。見了鬼了?！杜松谱儭返男闪魈识鰰r，
阿輝正癱在沙發(fā)上回工作微信，意識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正在跟著哼唱。
他究竟是把這張碟放了多少遍?。?！“姐姐音準絕了，”小狼狗正跟著詠嘆調(diào)搖頭晃腦，
“買這音響是為了搞家庭ktv么？”“以前追星?！彼林謾C屏，
“腦子一熱就為愛下單了?！薄艾F(xiàn)在呢？”“現(xiàn)在覺得不如聽點陽間的，
”阿輝把「AAA小宇海鮮張哥」的消息左滑刪除，“比如遺體告別曲。
”……外賣送達提示音響起，小狼狗蹦起來去拿。阿輝瞥見他留在沙發(fā)縫里的解剖筆記，
鬼使神差拍下一頁，發(fā)了個分組可見的朋友圈，沒加文案。手機突然震動，
是好幾年沒聯(lián)系的追星時期閨蜜：「這筆記是你新墻頭的？」
小狼狗正蹲在門口用手術(shù)剪拆外賣包裝。阿輝拍了張背影照片發(fā)過去：「是偷外賣的。」
……“外賣來了，有啤酒嗎姐姐？”“沒有，冰箱里有紅酒和可樂”“你喝紅酒誒”“對啊，
美容養(yǎng)顏”“……那可樂呢”“收獲快樂”小狼狗伸出大拇指：“respect。
”麻辣燙的紅油嗆到了氣管里，阿輝邊咳邊灌下一大口可樂。
氣泡混著《飲酒歌》在舌尖炸開時，她忽然想起這套音響的購買理由。當年追團綜時，
主唱說，好的音響能聽出愛情來臨的頻段。3阿輝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貸款申請，
鼠標指針停在偽造的交易流水頁面。部門經(jīng)理的微信消息還在彈窗：「輝，特批流程走一下」
?！疤啬愦鬆??！彼テ瘃R克杯灌了口涼透的咖啡。茶水間的八卦就是這時候飄進來的。
新入職的應屆生尖著嗓子笑：“32歲還在一線審單子，換我早回老家嫁人了。
”阿輝看著玻璃門上映出的自己——皺巴巴的西裝，清湯寡水的發(fā)型，眼底還掛著兩團青黑。
確實像個滯銷庫存?！迥昵暗牟块T聚餐，
還是平級的前男友端著啤酒杯說：“我就喜歡你聰明卻不顯擺。
”那時的阿輝正給烤魚翻面：“巧了，我就喜歡你裝逼還不油膩。
”裂痕是從他升職到部門經(jīng)理后的第一場晨會開始的。阿輝縮在會議室角落打哈欠，
突然聽見他點名：“阿輝，這個月你的放貸指標還差40%?！比M目光掃過來，
她慢悠悠轉(zhuǎn)著筆：“按風控標準只能批這么多，
要不我給公司門口賣煎餅的大姨貸200萬沖個KPI？”最后一次爭吵在他辦公室。
他指著她季度考核表：“明明能沖A的業(yè)績非要拿B？”“B夠還房貸了。
”“你就這點追求？”他摔了鋼筆，“看看同期進公司的誰還沒升職？
”“看看誰談戀愛還帶KPI考核？”阿輝把門摔得震天響。
分手那晚他追到地下車庫：“你就不能為將來努力一把？
”"我的將來是攢夠錢去大溪地的海邊曬太陽，"阿輝給車落了鎖，
“不是伺候穿阿瑪尼的爹！”……手機突然震動，
小狼狗發(fā)來張帶著血的手術(shù)手套照片：「剛跟導師救回個室顫病人！」她按下鎖屏鍵，
對話框里的「恭喜」終究沒發(fā)出去。“阿輝，來我辦公室?！鼻澳杏亚昧饲盟舭?。
升主管后他換了紅木辦公桌，擺著和高爾夫俱樂部合影的相框?！斑@筆貸款必須過。
”他推過文件，“總部的關系戶?！薄暗盅何锸菈K鹽堿地，流水和年報一眼假。
”阿輝把風險報告拍桌上，“當年一起考風控師時，你說過...”"數(shù)據(jù)可以優(yōu)化，
但客戶不能丟，"他打斷她，“當年是當年，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卑⑤x閉了嘴。
……雷聲響起來時，阿輝正在家門口翻包找鑰匙。感應燈忽明忽暗間，
樓梯間傳來小狼狗的聲音：“我謹以生命與尊嚴起誓...”希波克拉底誓言混著雷聲，
像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剖開混沌?！皵R這兒演《白色巨塔》呢？”阿輝踢開安全門。
小狼狗舉著手術(shù)筆記靠在配電箱上，“小區(qū)流浪狗把我鑰匙叼走了，
保安說等抓狗隊得一個小時，
我正好復盤下今天參加的手術(shù)……”阿輝嘆氣：“你是我見過最他媽熱血的工作狂。
”“我的工作是阻止死神非法搶人嘛，”他咧嘴一笑，“是不是聽起來就很熱血？
”“那我的工作就是幫騙子合法搶錢。”她晃了晃手上提的客戶寄來的金駿眉禮盒，
“明前茶，喝嗎？”4被雷聲驚醒時，手機屏幕還黏在臉上，電量2%。
阿輝剛剛做夢夢見《不眠之夜》——兩年前去過的一場沉浸式戲劇。
夢中她跟在男巫身后跑下樓梯，男巫斗篷掃過的地方卷起一片片鴉羽。在電話亭前，
男巫回頭遞給她一張撲克牌——斗篷下卻是小狼狗的臉，“姐姐，紅心K要不要？
”這下完蛋了。她心想。手機突然震動，前男友上司發(fā)來轉(zhuǎn)賬備注：「周總的心意」。
阿輝點了退回，想起分手時他說的話："你要是永遠學不會變通，就活該一輩子當?shù)讓印?/p>
”阿輝打開了那瓶紅酒，就著瓶口灌下第一口。有時候她喜歡自己喝點酒。
喝到微醺時會突然涌出一陣勇敢，如同這塵世的異鄉(xiāng)客，
喝光了酒隨時可能離開這里浪跡天涯。但多數(shù)時候也只是想想而已。
突然想起這酒是買房那年囤的，導購當時說："適合慶祝人生新篇章。"她對著虛空舉杯，
看見落地窗倒影里的自己——睡裙皺皺巴巴，發(fā)際線分縫處新生的碎發(fā)支棱著，
像小時候澆澆水就能長毛的草包娃娃。哈哈，去他媽的人生新篇章。生活沒有一團糟，
生活只是一如既往的絕望?？傆腥吮焕г谡J知的局限里，同生活的虛無作斗爭。
阿輝站在落地窗前呆呆的看著，有那么一小會兒有點愣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誰，
外面的世界在發(fā)生些什么。那一刻像是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空白，綜藝不夠有趣，
食物不再吸引人，短視頻也不香了。閃電劈開云層時，她在玻璃上呵出白霧，
畫了個歪扭的笑臉?？瞻椎哪X袋里突然出現(xiàn)小狼狗的臉。在這即將到來的糟糕天氣里，
她突然很想見他。指尖懸在微信對話框上良久，最終只發(fā)出條天氣預報：「橙色暴雨預警」。
沒有回復。5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還沒有收到回復時，
阿輝覺得不對勁了——畢竟這貨之前從來是秒回。電話沒人接。
阿輝像個小偷一樣把耳朵貼在2202，隱約聽見《本草綱目》的鈴聲響個不停。
用備用鑰匙打開門時，正看見小狼狗閉眼蜷在沙發(fā)上，裹著一張紅色毛毯，
臉都快跟毛毯一個顏色了，嘴里還在嘟嘟囔囔。——像一只正在超度自己的北極蝦。"喂！
120嗎？"她蹲下來摸他發(fā)燙的腦門，"我這有個傻子燒到39度還在背希波克拉底誓言！
""是《兒科實習守則》..."小狼狗從毛毯里探出腦袋，
"下周要去兒科見習......""閉嘴吧您嘞！"阿輝甩過去退燒貼精準糊他腦門，
"喝粥還是叫殯儀館？"……“我以為姐姐會親自給我煮粥……”“我不會煮，外賣叫好了。
”“像你這種生存能力，
我好像個老妖精”“那你平時吃什么”“喝露水”"哦——"他拉長音調(diào)掃視了下阿輝全身，
"那露水營養(yǎng)含量蠻高哦。""再嗶嗶我就告訴騎手自己把粥喝掉。"某人自覺閉麥。
“姐姐，你對我真好”小狼狗嗓子有點啞，帶了鼻音，聲音軟軟的。皮蛋瘦肉粥送達時，
小狼狗正在回微信：“主任，
西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阿輝拎起他后頸往餐桌拖："你們醫(yī)院教沒教過請假兩個字怎么寫？
"“機會難得嘛，不想請假?！靶±枪夫劣嫉讲鸵紊?，自覺裹好小紅毛毯。
"當醫(yī)生這么累圖什么？" 阿輝給他掖好毛毯邊邊，"圖大周末給鄰居添堵？
""圖搶救成功時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啊，穩(wěn)定的東西總是好的。"“比如？”"比如現(xiàn)在，
"他忽然笑出兩顆虎牙，"能聽見姐姐罵人的聲音格外踏實。"“我謝謝您，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這么說可能有點幼稚”，小狼狗好像有點難為情似的看著天花板，
笑的有點憨憨的，“但是，我是真的想當一個好醫(yī)生，可以坦坦蕩蕩接受別人感激的那種”。
你是不是個好醫(yī)生我不知道，阿輝心想，但你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治愈了我。
……小孩第二天就恢復了活蹦亂跳。阿輝想，年輕真好啊，年輕人總是恢復的很快。
6阿輝盯著電腦屏幕上PPT頁的表格。經(jīng)過第18次改動后，「三季度預期效益」
已經(jīng)約等于「合法詐騙預估值」。前男友上司的微信消息在任務欄閃爍：「明早十點匯報，
數(shù)據(jù)務必好看（雙手合十emoji）」。小狼狗敲門進來時，
她正把解郁安神顆粒撒進咖啡。"金融民工補充能量真硬核。
""你平時查房也這么陰魂不散？""給你帶了夜宵。"他把便利店塑料袋放桌上，
"小區(qū)門口711的關東煮。聽說你在做假賬...哦不，美化報表？"“PPT我不會做，
不會做，太難了！”阿輝崩潰的喊出了袁華的經(jīng)典臺詞。"讓我看看死亡PPT長啥樣？
" 小狼狗走近。“你們醫(yī)學院還教這個？”阿輝把鼠標劃到ppt最新一頁。
"做PPT簡單，"他一手撐在椅背上，一手去奪鼠標，"先說結(jié)論，
再填論據(jù)——像寫手術(shù)記錄。" 手臂環(huán)過她肩頭，整個人幾乎罩在了阿輝背后。
護眼屏上映出兩人交疊的側(cè)臉。阿輝偏過頭，屏幕藍光映在他臉上，能聽見平穩(wěn)的呼吸聲。
太近了，阿輝想。整個后腦勺都麻了。大事不妙。凌晨的書房只剩下鍵盤敲擊聲，
小狼狗正在把excel表格轉(zhuǎn)化成柱狀圖："我們監(jiān)護儀的報警聲也是這個頻率。
""什么意思？""意思是你的良心正在室顫。"他笑了笑，
臉突然湊近”你的心跳過速了姐姐，你在緊張嗎？”“我、我當然緊張，
我明天就要匯報這個ppt了！”阿輝伸手去夠解郁安神顆粒的藥盒，絕望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了。
小狼狗從兜里掏出一條口香糖?！澳阒绬?，我們的大腦很奇怪，當我們在吃東西的時候，
它會讓我們感覺自己是安全的，”他把口香糖塞進阿輝手里，“所以咀嚼能緩解緊張，
明天上臺前嚼一片，包你超常發(fā)揮?！薄鞍?，這樣啊，”阿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肚腩，
嘆了口氣，“那我可能是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卑⑤x伸手去夠咖啡杯，
被小狼狗半路奪走，“半夜喝咖啡，搞金融的都不怕死嗎？”"這叫金融業(yè)免疫缺陷綜合癥。
"她冷笑一聲，"患者普遍活不到退休金到賬日?！薄暗菬o所謂，
”她搶過咖啡杯灌下一大口，"現(xiàn)在我要把靈魂賣給PPT之神。"……時鐘已過零點，
小狼狗給最后一頁柱狀圖加上小皇冠："患者PPT已搶救成功，
醫(yī)囑是睡前一小時內(nèi)禁止思考工作。"“我走啦，晚安姐姐。
”7廚房里正煮著兩人份的螺螄粉，阿輝蹲在茶幾前翻CD。
電視上播著live版的《晚婚》，李宗盛滄桑的嗓音唱著「情讓人傷神，愛更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