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陽!你給我滾出去!」?fàn)敔數(shù)呐叵曊鸬幂斠浩课⑽⒒蝿樱?/p>
他那只還能活動的右手死死攥著病床欄桿,青筋暴起。爸爸只是沉默地站在床邊,
手里還端著剛熬好的小米粥?!赴?,您先吃點東西...」「誰是你爸!」
爺爺猛地?fù)]手打翻粥碗,滾燙的粥潑在爸爸手背上,立刻紅了一片,「你一個倒插門的廢物,
也配叫我爸?是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好分我們李家的財產(chǎn)?」我站在病房門口,
看著爸爸彎腰收拾碎瓷片的背影。他的白襯衫領(lǐng)子已經(jīng)磨破了邊,
后頸上有道新鮮的抓痕——那是昨天給爺爺擦身時留下的?!改鷦e生氣,對血壓不好?!?/p>
爸爸的聲音輕得像片落葉,「我再去給您盛一碗?!?fàn)敔斖蝗粍×铱人云饋恚?/p>
痰盂里濺起暗紅的血點。爸爸急忙去扶,卻被狠狠推開?!赣貌恢慵俸眯?!
去把我兒子叫來...我親兒子!」爸爸的手懸在半空,最終緩緩垂下。他轉(zhuǎn)身時看見了我,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小霜,幫爸爸去護士站拿個新痰盂好嗎?」我點點頭,
卻在走廊拐角聽見爺爺打電話的聲音:「...明川啊,
你快來醫(yī)院...那個姓林的想害死我...」透過門縫,
我看見爸爸正用冷水沖洗手背上的燙傷,肩膀抖得厲害??伤D(zhuǎn)身回病房時,
臉上又掛起了那副讓我心碎的笑容。1 入贅「跪下。」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爺爺時,
他對我爸說的第一句話。李家大宅的紅木門沉重得像口棺材。我爸牽著我的手在發(fā)抖。
他膝蓋砸在地磚上的聲音,我記了十年?!赴郑?guī)∷獊砜茨??!刮野诸~頭抵著地面。
爺爺坐在黃花梨太師椅里,盤著兩個油光發(fā)亮的核桃。他眼皮都沒抬?!刚l準(zhǔn)你喊我爸的?」
核桃咔咔的摩擦聲讓我牙酸。我媽拽了我一把:「叫人??!」「爺爺好?!刮疑ぷ影l(fā)緊。
爺爺終于抬眼。那眼神像刀,先刮過我爸佝僂的背,再剁在我臉上。「丫頭片子?!?/p>
他突然笑了,「倒是像我們李家的種?!刮野旨绨蛞凰?。就這一秒。「可惜姓林?!?/p>
核桃突然砸在我爸背上,「入贅的狗,也配登我李家的門?」我媽漲紅了臉:「爸!」
「怎么?」?fàn)敔斨糁照日酒饋?,影子黑壓壓罩住我們,「?dāng)年要不是你鬼迷心竅,
能嫁給這種貨色?」拐杖尖戳著我爸肩膀,「連祖墳都進(jìn)不去的玩意兒?!?/p>
我爸的指甲摳進(jìn)地磚縫里。我數(shù)見他后頸冒出三滴汗,順著脊椎往下爬?!赣H家公?!?/p>
門口傳來姥姥的聲音,她挎著菜籃子,「我摘了新鮮薺菜,給您包餃子?」
爺爺?shù)墓照仁栈貋砹??!笣L吧?!顾麛[擺手,像趕蒼蠅,「別臟了我家地?!?/p>
我爸拉我起來時,我摸到他掌心四個血月亮。那年我五歲,第一次知道我爸是條狗。
后來我在他日記本里看到當(dāng)天的記錄:「父親讓我跪著喝完茶。大哥把煙灰彈在我褲子上。
小霜問為什么爺爺家的狗都有肉吃,我和她卻要餓著肚子回家。麗芬在車上哭了一路。
對不起,對不起...」最后一頁夾著泛黃的化驗單。1998年3月14日,市人民醫(yī)院,
精子活性檢測報告。紅色印章蓋著「不育癥」三個字。那天我才懂,
為什么爺爺說我是「李家的種」。2 病榻前的孝子救護車鳴笛聲刺穿耳膜。我沖進(jìn)病房時,
看見我爸在給爺爺擦口水。棉簽蘸著溫水,一點點潤著爺爺歪斜的嘴角。那么小心,
像在伺候祖宗?!赴?!」我鞋都沒換?!竾u?!刮野重Q起手指,「剛睡著。」
爺爺左半邊臉癱了,皺紋都垮到枕頭上。監(jiān)護儀滴滴響,像在數(shù)他剩下的日子。
「醫(yī)生怎么說?」「腦梗?!刮野?jǐn)Q著毛巾,「左邊身子動不了,得有人24小時守著?!?/p>
門口傳來高跟鞋聲。大姑李艷玲挎著愛馬仕進(jìn)來,香水味嗆得監(jiān)護儀直叫?!赴衷趺礃恿??」
她捂著鼻子,「護工找好了嗎?」我爸低著頭:「醫(yī)生說最好家人照顧...」
「開什么玩笑!」大姑的鉆石指甲敲在病歷本上,「我明天飛米蘭看秀?!?/p>
二叔李國富慢悠悠晃進(jìn)來,手機還貼著耳朵:「王總那單必須今天簽...爸?哦,死不了。
」?fàn)敔斖蝗恍蚜耍韲道锕緡m??!钙G玲...國富...」他歪著嘴喊兒女,
混著血絲的唾沫往下淌。我爸趕緊去扶。
爺爺用能動的右手推開他:「滾...叫我兒子...」大姑往后退了兩步:「爸,
我這裙子三萬八!」二叔對著手機點頭哈腰:「王總您說...爸?哦,護工費我出雙倍!」
監(jiān)護儀尖叫起來。爺爺?shù)耐自跀U散。「病人情緒不能激動!」護士沖進(jìn)來。
我爸突然跪在病床前,抓住爺爺抽搐的手:「爸,我照顧您,我回家照顧您...」
大姑和二叔交換眼神?!高€是姐夫孝順?!苟迮呐奈野值募纾裨谂囊粭l好狗。出院那天,
陽光毒得刺眼。我爸背著爺爺上出租車,T恤后背全濕透了。
「慢點...畜生...你想顛死我?」?fàn)敔數(shù)牧R聲混著口水和車載廣播。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我們。「親爹?」他問。我爸還沒開口,爺爺先呸了一口:「他配?」
車開到樓下時,我看見我爸的白頭發(fā)在陽光下閃著銀光。他才四十二歲。
3 孝子的枷鎖凌晨四點,我聽見廚房傳來剁肉聲?!赴郑俊刮胰嘀劬?。我爸系著圍裙,
左手按著腰。砧板上的肉餡泛著血水,他右手腕腫得像饅頭?!笭敔斠怎r肉餛飩?!?/p>
他抹了把汗,「面皮得現(xiàn)搟?!勾巴馓爝€黑著。冰箱貼壓著醫(yī)囑:患者忌油膩。
「他根本不能吃這個!」「噓——」我爸緊張地看了眼主臥,「昨天鬧了一晚上...」
主臥傳來「咚」的悶響。我爸扔下菜刀沖進(jìn)去。爺爺躺在地上,尿袋灑了一地。
他抄起拖鞋砸向我爸:「畜生...想餓死我?」「這就給您煮餛飩?!刮野秩シ鏊!笣L!
」?fàn)敔數(shù)闹讣自谖野帜樕瞎纬鲅?,「叫國富?..我要我兒子!」廚房水開了,
白汽頂?shù)缅伾w咔咔響。我跑去關(guān)火,看見灶臺邊貼的便簽:7點喂藥,9點按摩,
11點換尿袋...我爸的手機亮起來。公司群消息一條接一條:「林向陽!報表呢?」
「第3次遲到,按制度扣薪」「能干干,不能干滾」他昨天被護工放鴿子,自己守了整夜。
餛飩端進(jìn)去時,爺爺正用手機外放。二叔的聲音響徹屋子:「爸,小杰要上補習(xí)班,
實在走不開...」「理解...理解...」?fàn)敔斝Φ孟穸渚栈?,看見我爸立刻變臉?/p>
「鹽不要錢???」我爸低頭嘗湯:「我給您重做?!埂笍U物!」?fàn)敔斖蝗幌品搿?/p>
熱湯潑在我爸褲腿上。我沖進(jìn)去時,我爸正跪著擦地。燙紅的指頭撿著碎瓷片,一片,
兩片...「爺爺!」我渾身發(fā)抖,「我爸每天睡不到三小時!」「小霜!」我爸厲聲喝止。
爺爺歪著嘴笑:「丫頭片子...跟你爹一樣賤?!顾鍪謾C,「國富啊,
爸的遺囑你放心...外人一分錢也別想...」我爸突然晃了一下。他扶住床頭柜,
手指關(guān)節(jié)白得嚇人。「爸?」我去扶他。他擺擺手,從兜里掏出降壓藥。干咽下去?!笡]事。
」他擠出一個笑,「去給爺爺換床單吧?!龟柟庹者M(jìn)來時,我看見我爸的白發(fā)又多了一撮。
像雪,落在煤堆里。4 惡意的種子二叔來那天,拎了箱快過期的牛奶?!附惴颍量嗔税?。
」他皮鞋踩著我爸剛拖的地,「爸最近大便通暢嗎?」
我爸正在給爺爺剪腳指甲:「挺好的...」「放屁!」?fàn)敔斖蝗怀榛啬_,
「他給我吃瀉藥...想害死我!」剪刀「咔嗒」掉在地上。我爸的手在抖。
二叔瞇起眼:「姐夫,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埂肝覜]有...是醫(yī)生開的乳果糖...」
「藥呢?」二叔伸手。我爸去柜子里拿藥盒。二叔突然「哎喲」一聲。「爸!您看!」
他舉起爺爺?shù)母觳?,「這淤青怎么回事?」
爺爺像抓到救命稻草:「他掐的...天天虐待我...」「爸!」我爸臉唰地白了,
「那是您自己摔的!」二叔掏出手機咔嚓拍照:「證據(jù)確鑿啊姐夫。」他湊近我爸耳邊,
「聽說...你在打聽老爺子房產(chǎn)?」我沖上去:「你胡說!」「小丫頭懂個屁!」
二叔唾沫星子噴我臉上,「你爸這種上門狗,不就圖錢嗎?」?fàn)敔斖蝗豢簥^起來,
口水直噴:「報警...把他抓起來...」我爸站在原地,像被雷劈過的樹。
牛奶箱突然倒了,過期奶流了一地。「我...我去拿拖把...」我爸轉(zhuǎn)身時撞到門框,
眼鏡腿斷了。二叔在后面笑:「爸,您放心,遺囑我讓律師公證過了?!顾室馓岣咭袅?,
「外人啊,一分錢都拿不到!」廚房傳來「砰」的悶響。我跑去看,我爸正用涼水沖手腕。
那里有圈牙印,滲著血?!赴?..」他搖搖頭,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工資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