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漫了整座圖書館。葉知秋記得那一刻,天花板墜落,
她還死死護著手中那本厚重的刑法總論。紙張燃燒的味道混著血腥味鉆入鼻腔,她想站起來,
可雙腿已然麻木。她看到火苗舔過她的裙角,然后天地翻轉,
仿佛有人在耳邊說了句:“生亦無常,來者為客?!痹俦犙蹠r,
她正被一群渾身血污的男女推搡著跪在雪地里。寒風如刀,她的腦袋轟然作響,
雙手被麻繩死死綁著,身側人喃喃道:“庶女葉氏,罪該流放……”她意識尚未歸位,
只看見天邊落著血一樣的夕陽,冰雪上,有幾個男人揮刀朝押送官兵撲來。“亂兵!
”人群大亂。有人被劈翻,有人高呼逃命。她被一匹瘋馬掀倒在地,后腦撞在石頭上,
眼前黑成一片。再睜眼,四周已無一人。她躺在血雪交融的空地上,四肢冰冷,
手腕上的繩索早已被人割開,像是有人試圖救她,卻來不及?!拔埂?/p>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虛弱卻清冷的男聲。她艱難轉頭,看見不遠處的斷木下,
一個少年正撐著最后一口氣望著她。他半邊臉被血污遮住,身上裹著破裂的布袍,
胸口有一支箭未拔出。葉知秋強迫自己爬過去。大學訓練時的急救知識如本能般涌上來,
她撕下下擺布料,手法生疏卻穩(wěn)地包扎,動作迅速利落。少年眼睫顫了顫,
艱難睜眼:“你……你救我,是圖什么?”她嗓子干啞,回答得極輕:“圖你不死。
”那一刻,天地間只剩風雪呼嘯,和兩人交錯的眼神。她不知道,他是誰;他也不知道,
她是何人。可他們都知道,在這片戰(zhàn)火肆虐的廢墟里,彼此,已經是唯一。三日后,
他們逃入山中。沈珩發(fā)著高燒,言語支離破碎。葉知秋靠山崖生火,
雪夜里將野菜用石鍋熬成糊湯,一勺勺地喂他。她不知這具身體究竟多大年紀,
只知道她的手從未這么冰,也從未這般堅定?!澳阌治刮沂裁礀|西?”他虛弱開口,
聲音像貓刮玻璃?!耙安?,沒毒,你還不配死。”她回答得自然。沈珩抬頭看她,眉骨鋒利,
眼底卻帶著極深的冷意?!澳憔任?,不圖我命,就圖我人?”“圖你活著,有點用。
”她沒笑,語氣卻帶了點玩笑味。沈珩喉頭動了動,不再言語。她替他換掉傷口敷料,
他倒吸一口氣:“你動手就不能輕點?”“你是箭傷,不是刀傷。你又不是書。
”她低頭專注處理,嘴里卻念:“我可不是古代郎中,我只是個法律系的學生。
”“法律……系?”沈珩重復,聲音輕得像風。葉知秋愣住。他聽不懂,她也不解釋。
這個時代,不屬于她??伤?,是她唯一可依靠的變量。他們逃亡路上,越走越偏,
山林中驚險重重。有次,她踩空滑落,整個人吊在樹枝上。他撲過去,一把拽住她手腕,
牙咬得咯咯作響:“葉知秋,你能不能別老命懸一線?”“你管得太多?!薄澳阋涝谶@兒,
我誰來指路?”“哦?你是舍不得我死,還是怕你走不出這片林子?”她笑了笑。
沈珩冷哼一聲:“我怕我死了,你也得陪葬?!蹦峭?,月亮掛得極低。
他們在山崖邊用枯枝燒了個火堆,葉知秋展開從城中偷來的舊地圖,
用手指點著:“前方五十里,有水源,有村落,再走一天就是舊鎮(zhèn)軍駐扎地。你真要活下去,
就得現(xiàn)在起,聽我的?!鄙蜱駴]說話,只伸出手,攤開她未包扎的手掌,
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lián)徇^她掌心的血泡?!澳憔任胰??!彼f,“我欠你命。
”“你還不起?!薄拔矣浿??!彼麄兘K于走出山林,在破敗的廟宇中安頓了幾日。
她在舊壁畫下給他縫破衣,手指凍得發(fā)紫,他就捉起她的手,捂進懷里。
“你……還打算跟我一起走?”他問。她抬頭:“你想讓我留下?”“我怕我哪天死了,
你會被亂兵吃了?!薄澳闩挛宜溃俊彼裘肌I蜱褶D過臉去:“你有點用,我不想換人。
”她突然笑了,笑聲清脆,在夜色中像碎裂的銀鈴?!澳阏f得對,我確實有點用。
”她頓了頓,又道:“我可以帶你活下去,甚至,可以帶你贏。但你要記住一句話。
”“什么?”“我不是你的人,我不是你將來封的妃,我不是你捧在掌心的玩物。
”她的眼神透著來自現(xiàn)代的鋒銳理智,“我只是一個,在廢墟里選擇救了你的人。
”沈珩靜了很久,許久之后,他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包,顫巍巍地遞到她面前。
那是他藏了三年的東西,一枚鳳釵,銹跡斑斑。“若我他日登高位,”他說得極輕,卻極重,
“我必許你鳳冠霞帔?!比~知秋看著他,良久,只回了四個字:“別許太滿?!彼?,
帝王心,從來不值錢??赡且豢?,她還是信了他一句。哪怕只信一夜,也夠了。2寒風吹過,
荒草如影,萬里無云。沈珩站在邊地的破墻上,目光凝視著遠方。夜幕早已降臨,
火光在遠處的營地中跳動,兵馬重重。四周寂靜無聲,仿佛天地之間,
只有他們兩人的身影在這片廢墟上孤獨游走。葉知秋站在他的身旁,
手中持著一份草擬的策文,眉頭緊鎖:“北邊的草原軍勢漸盛,若不采取行動,恐有反復。
這一次,我們得先發(fā)制人?!鄙蜱裎⑽阮^,看著她手中的那份策文,
目光中難掩一絲贊賞:“你確定這一次能順利嗎?”她抬眼看他,淡淡一笑:“這次的目標,
是他們的指揮官。如果能殺了他,其余的人自然會不戰(zhàn)自潰?!鄙蜱竦托σ宦暎?/p>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你可真有膽量?!彼粗?/p>
眼底是他從未表現(xiàn)出的深邃:“不過,你也要知道,這一切的風險并非普通的背水一戰(zhàn)。
”“我知道?!比~知秋語氣從容,仿佛面對的不是千軍萬馬,而是身后的一個案卷,
“但我們別無選擇。若再不行動,你我,怕都要死在這片荒草地里?!彼?,
沉默了片刻。那一瞬,葉知秋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壓迫感,但她依然堅持不屈地注視著他。
沈珩輕輕嘆了口氣:“你倒是越來越像個戰(zhàn)術家了,知秋?!彼f完,
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一絲少有的溫柔,“希望你能成功?!比~知秋沒有回應,
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進入帳篷,開始準備策劃的細節(jié)。她不需要沈珩的稱贊,
因為她清楚,背后的一切,都只為了那個名為“活下去”的目標。兩天后,夜色再次降臨。
她悄無聲息地潛入敵軍指揮營地,在陰影中游走。她的每一步都極為謹慎,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周圍的哨兵步伐緩慢,但卻仿佛每一腳踏下,都踩在她的心上。
她爬上敵軍指揮帳篷的頂端,透過縫隙看見那個頭目正坐在帳內和幾名手下討論軍事計劃。
她握緊手中的匕首,心跳如鼓,準備一擊致命。然而,突然,
她的耳邊傳來一道輕微的腳步聲。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沈珩也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后,
臉色嚴峻,目光冷凝?!澳悴辉搧淼摹!彼吐曊f道。
沈珩的眼神堅定:“我不能讓你一人冒險。”他說得很簡單,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權威。
她一愣,隨即搖了搖頭:“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彼D了頓,突然轉過頭,
看著他:“你知道嗎?你每一次都這樣跟著我,背負的東西會越來越重。
”沈珩的眼神微微閃爍,似乎陷入了沉默。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再次鎖定了那個指揮官,
語氣變得冰冷:“我不能讓你再冒險?!比~知秋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好。
你跟著就跟著吧,但你必須聽我命令?!彼麤]有回應,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此時,
他們已經逼近敵軍指揮官所在的帳篷。她的心跳開始加速,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她知道,
這一戰(zhàn)的成敗將決定他們能否活下去,也許,沈珩的未來也將與她一起緊密糾纏。
“準備好了?”沈珩低聲問道。葉知秋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眼神中透出一絲決然。
就在她伸手準備放下匕首的一瞬間,帳篷內的敵將猛然回頭,目光銳利如刀,
似乎早已察覺到不對勁?!皝淼谜??!睌硨⒗湫σ宦?,伸手抓起一把匕首,直接沖向她。
葉知秋瞬間反應過來,迅速翻身躲避,與敵將交錯而過。沈珩也不甘示弱,飛身撲去,
硬生生擋住了敵將的進攻。一場激烈的搏斗迅速展開。葉知秋眼疾手快,
借著昏暗的光線與狹小的空間,以極快的速度將敵將制服。她喘息著,看向沈珩,
他身上已布滿了鮮血,傷口看上去不輕?!澳惘偭??”她急忙走上前,急切地為他處理傷口。
沈珩只是笑了一下:“我不想讓你一個人承受?!彼а溃睦锇底酝磹?,
卻還是小心翼翼地為他止血。戰(zhàn)斗結束,敵軍指揮官已被擒獲,局勢暫時得到控制。然而,
這場突如其來的行動,已經讓葉知秋對沈珩產生了一絲不敢面對的恐懼。這一夜,
她抱著沈珩受傷的身體回到了營地,獨自一人,在空曠的草地上看著星空發(fā)呆。
她的內心復雜而矛盾,一方面,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溫暖,但另一方面,她深知,
這份溫暖背后,隱藏著一個無法逃脫的深淵。
沈珩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你怕我連你也放棄?”她回過頭,看著他眼中的痛苦與冷酷,
那一瞬,她的心猛然一震,忽然有些怕了,怕他有一天,真的會割舍她。
“你不該再對我有情?!彼p聲說道,“在這個世界里,情感會讓人變得脆弱,
最終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鄙蜱癯聊似?,終于低聲開口:“你是我命里唯一的軟肋。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痛苦,“可是這個世道,要命?!彼o靜地望著他,
心中復雜的情感翻滾如潮,她知道,這場游戲已經開始,而自己,
可能會永遠無法走出這片旋渦。他對她的情感漸漸變化,不再像最初那般單純。
他不再為她的安危而焦慮,而是將她作為工具,作為他成就帝位的踏腳石。她不禁害怕,
有一天,他會割舍她,只剩下那冷酷的帝王之心。這一夜,沈珩安靜地躺在她的懷中,
眼中卻閃爍著不為人知的孤獨和痛苦,而葉知秋,只能緊緊抱住他,默默告訴自己,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讓他一個人承受這一切。3雨下得很急。庭中竹影亂舞,
水珠打在檐角,如泣如訴。葉知秋一身素衣,獨坐書案前,燈下紙墨凌亂。
她手中的奏折改了又改,筆鋒卻漸漸猶疑,心中那道看不見的風,終究越吹越烈。
案頭那封沈珩遣人送來的密信,被她壓在硯臺下,一角已被風吹卷。她沒有拆開?!吧蜱?,
他今夜會來嗎?”侍婢阿棠小心翼翼地問,手里端著還未冷透的酒盞?!八粊砹?。
”葉知秋淡淡地答,語氣卻并不哀傷,反倒像是多年前她讀完一紙判詞時那般鎮(zhèn)定,
“半月未見,他已在變局中走得太遠?!薄翱烧邮撬H手尋的,窗前的竹,
是他命人移來的,他怎么會……”“阿棠?!彼驍嗨?,語調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鋒利,
“窗可移,人心卻不可。”她起身,走到窗前。雨中竹葉瑟瑟,
風里卻似有輕馬疾行的幻覺一閃而過。她閉眼良久,再睜開時,眸中盡是清明。
……沈珩確實沒有來。朝堂之上,風起云涌。他如今貴為輔政孤臣,身居高位,
卻早已脫去當年那副負劍行走、鬢發(fā)淋雪的模樣?!疤又唬延卸ㄕ?。
”戶部尚書垂首呈上一封奏章,“陛下圣意明顯,諸臣皆附議。”沈珩不語,只輕輕點頭,
修長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唇角帶著淡淡的弧度,卻無一絲笑意?!白h和之事,你等不必多問。
”他忽而抬眸,眼神凌厲,“是戰(zhàn)是和,由朕決斷。”朝中一瞬靜默,諸臣齊齊低首,
不敢多言。下朝之后,他獨自一人回到殿中書房,門一關,整個空間仿佛隔絕于世。
他走到案邊,攤開一封葉知秋曾親手批閱的法案,字跡嚴謹,見解獨到。
末尾還有一行她留下的墨跡:“開國之基,在于民心。非戰(zhàn)勝之勇,乃政清之德。
”沈珩緩緩坐下,指腹摩挲那行字,眼神晦暗不明。他閉了閉眼,
腦中卻響起她曾在營火邊言笑的聲音:“沈珩,我要你坐那龍椅,不是讓你成一尊孤王。
”他冷笑一聲,忽而將那紙卷作一團,擲入火中?;鸸馓鴦樱路鹨恢谎G的舌,
將那一字一句吞噬殆盡?!瓕m外的宅邸,依舊靜默。
葉知秋在燭光下繼續(xù)修訂新的政令建議。她已不再期待他的出現(xiàn),反倒像早年考場應試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