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蛇殘破不堪的尸首糾纏在一起，那條體型較小的蛇還死死的咬住同僚尖銳的鱗片，體型較大的那一條還維系著些許赤紅的顏色，在一眾被灼燒的慘白的碎片之中異常的醒目。
“那條小蛇的毒牙刺進了那條大蛇的七寸，然后他們兩個就都···砰！”
時凜壓低聲音模擬了一個音效出來，五指成拳又飛速的張開，夸張的向上抬。
“你說，我們能依葫蘆畫瓢嗎？”
“如果我們能把那條墻上的蛇的牙拔下來，然后咔嚓了那條祭臺下的蛇的脖子，我們的任務(wù)，是不是就算完美成功了？”
宋云初不置可否，向時凜的手腕抬了抬下巴：“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八點。”
“按照這個機甲的行駛速度，最多十五分鐘之后，我們就必須要跳下去了，否則不可能在九點四十之前回去的。”
宋云初兩道眉毛擰在了一起，將視線從時凜的臉上移開，不知看向了他身后的哪一處，似乎是在留意著道路兩旁的景物變化的快慢。
他清晰的感受到，涅索斯之血帶來的痛意在不斷的加強，冷汗順著下頜劃進了衣領(lǐng)，他張口的時候，費了點功夫，才讓聲音聽上去沒有任何的異樣。
“我本來是想要看看籠子會被他們帶到哪里，或許可以在那里找到一點有用的東西，可是這個機甲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萬一走的太遠，對于我們來說很危險?！?/p>
機甲的速度可以說是幾何倍的增長，但奇怪的是那些圍繞在機甲四周的人卻完全不需要加快自己的步伐，依舊維系著原本的步頻，也能繼續(xù)維持著最開始的陣型來護送著機甲的前行。
時凜也明顯感覺到了速度的變化，心跳瞬間一亂，已經(jīng)移動了半步，赫然是要跳下去的趨勢，，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收回了腿。
“等十五分鐘的時候再跳也不遲，萬一真的有點發(fā)現(xiàn)呢？”
即使嘴上說的信誓旦旦，雙腿也有些控制不住的發(fā)軟，他們跳上的位置還算寬敞，時凜索性坐了下來，為了驅(qū)逐那些憑空想出來的魑魅魍魎，視線移向了道路兩旁的居民區(qū)。
感覺像幾個世紀(jì)以前。
看見許多本應(yīng)該銷聲匿跡的東西出現(xiàn)在面前的時候，驚異還是讓時凜短暫的忘記了恐懼。
拉著人力車的車夫佝僂著脊背向前，全然沒有將分毫視線分給這個剛剛才塑造了一場恐怖災(zāi)難的龐然大物。
···
那把九二改手槍的彈匣滑落在王成霆的掌心，王成霆借著燈光看了看里邊還有幾發(fā)子彈，立刻罵出了一句臟話。
咔嚓一聲將彈匣推了回去，王成霆的五指像是恨不得嵌入手槍里一樣將它緊緊握住，余淮安聞聲過來，只看到王成霆額前發(fā)抖的碎發(fā)。
“一顆子彈了?！?/p>
王成霆抬眼看見余淮安，視線不過兩秒的接觸，他就閉上了眼睛。
“我們找一找，還有沒有其他可以防身的東西?！?/p>
余淮安點了點頭，旋即雙手合十，異常真誠的向那個畫像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情況特殊，希望原諒我們不得已的冒犯。
那一片空間本就不大，不多時被余淮安和王成霆兩個人翻了個底朝天，除過一些日常的衣物和生活必需品，竟然找不出分毫具有攻擊性的東西，王成霆拿起了那一把已經(jīng)豁口的餐刀，仔細的想了想能將它當(dāng)成武器的概率。
“這位先生，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冒犯到你了。”
余淮安的聲音傳入了王成霆的耳朵，回頭看見他拆下了簡陋的衣柜上那面半人高的鏡子，重重的向下一砸。
轟隆的一聲響，水泥地面上碎片飛濺，余淮安抓起了其中尖銳的一片，將從衣柜中拽出來的一件衣服割成破碎的布條，然后仔細的纏繞在一塊尖銳細長的碎片的一端，成了一把簡陋的匕首。
“看來只能用冷兵器了。”
余淮安向王成霆晃了晃手中的作品，問：“你要么？”
···
王成霆那塊黑色的電子表轉(zhuǎn)過六十度的那一刻，機甲猝不及防的停下了，時凜眼疾手快的抓住一個地方抵抗了慣性，方才避免了后腦重重的撞在機甲上。
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煙了，荒蕪的土地一望無際，只是潦草的看過一眼，凄涼的恐怖感便隨著絲絲縷縷的冷風(fēng)滑入心臟。
仿佛將天邊的黑云撕扯了下來，偌大的地方登時煙霧繚繞，時凜不過眨了眨眼睛的功夫，漆黑的云煙之中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建筑清晰的輪廓，如同一個龐大的怪物，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面前的螻蟻。
大門緩緩的打開，明明看上去就格外沉重，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時凜看了看身側(cè)凝眉注視著那扇門的宋云初，生生將那一句“進去還是下去”咽了回去。
大門關(guān)上的第一秒，時凜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表，瞬間臉色慘白。
王成霆的那一塊手表，時間停止轉(zhuǎn)動了。
強行壓制住了舌尖的顫抖要將這一個消息告訴給宋云初，卻被他忽然的出聲打斷了開頭。
“人散開了，我們跳下去。”
宋云初此時可以說是完全掌握了時凜的生殺大權(quán)，他哪敢半點忤逆，跟在宋云初的身后就跳了下來，一路找到了掩體，躲在了后邊。
那個銀白色的屏障，似乎變淡了。
敏銳的發(fā)覺到這一個致命的細節(jié)，方才還失衡的心跳直接歸于了平靜，時凜四肢冰涼僵硬，發(fā)著抖開了口。
“你是不是，快要撐不住這個屏障了。”
···
涅索斯的血好像化作了無數(shù)鋼針，從肩膀上那一個恥辱的紋身刺入血液，游走到全身，一根根嵌入了骨骼。
宋云初只是搖了搖頭，這個模棱兩可的表達瞬間讓時凜兩眼一片漆黑，直到聽到了那一句語氣勉強算得上是平穩(wěn)的“沒事”，視線方才回歸了些許。
···
“那兩條蛇，是怎么回事？”
“跑了兩個人，所以沒能燒干凈。”
聲音忽然響起，幾乎在半秒之內(nèi)就調(diào)動起了時凜感官的敏銳，向前了半步循聲望過去，同時拉住了宋云初的手腕，讓他靠近自己些許。
時凜生怕影響自己判斷的能力，便用最快的速度將那些驚慌全都驅(qū)逐出境，鎖定了聲音的源頭之后，便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精力放在了上面。
即使疼痛侵襲著全身，宋云初也可以感覺得到，握住自己手掌的五指明顯的加大了力道。
“缺錢的是他們，不會是你，所以這些也不要關(guān)注太多?！?/p>
他揚了揚眉，掃過那兩具殘缺不全的蛇身：“做好你本職的工作，其他都無需過問。”
他的語氣太過于高高在上，仿佛是在發(fā)號施令，對面的人卻沒有分毫的不滿，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
他披著一件寬松的斗篷，完全看不出身體的輪廓，，點頭的時候仿佛脖頸不存在一樣，讓頭顱和那一件斗篷之間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夾角。
這些白的嚇人的蛇的尸體碎片，是錢嗎？
他們方才簡短的對話在腦中回旋，時凜移動了視線，再次觸及到籠子中的碎片的時候，腦中登時出現(xiàn)了一個堪稱荒謬的觀點。
必須要燒死足夠多的人，才能讓這些蛇，變成他們所需要的錢。
仿佛是在驗證時凜的猜想，籠子的鉗制忽然之間被全部松開，只余下懸吊臂緩慢的上升，然后籠子的底部忽然之間打開，那些碎片，霎時間全都掉落下來。
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落地的時候卻并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音，時凜這才注意到，整個地面都被一種非常軟的材質(zhì)鋪滿了，就連自己的腳下，也踩著相同的東西。
下一秒，時凜就知道了這些東西究竟是什么。
這些鋪在地面上的東西，是他們的皮膚。
那個人掀起了斗篷，露出一具鮮血淋漓的軀殼，殘缺不全的血肉之下隱隱可見森森白骨，甚至那顆心臟，都可以透過那個已經(jīng)色厲內(nèi)荏的肋骨構(gòu)筑的囚籠，窺見它跳動的跡象。
時凜腦中轟然一炸，思緒登時被翻飛的巨浪吞噬，須臾之間留下一片面目全非的殘骸，幾乎所有的感官都被極度的驚悚剝奪了，只余下被眼瞼拋棄的一雙瞳孔，不受控的將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時凜不是沒有見過血腥的場面，如果只是滿目的鮮血構(gòu)筑出的恐怖，那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恐懼，登頂都不會有現(xiàn)在的一半之多。
皮肉丟失到這種程度，若是個正常人，還殘存著半口氣都算是老天的眷顧，他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言談舉止都與常人無異。
當(dāng)掀起斗篷的時候，他臉上浮現(xiàn)出的神情，竟然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仿佛將身體破壞成這樣不人不鬼的樣子，是一件異常值得歌頌的事情一樣。
他的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許多與他穿著相同的人，模仿著他的動作掀開了斗篷，血腥味登時撲鼻而來，就算是嗅覺已經(jīng)在極度恐懼之下丟失了，時凜也感到鼻腔一陣酸澀脹痛。
地面上猝然青光乍現(xiàn)，猶如臂膀發(fā)力之時一條條爆出的血管，而后駭然彈出無數(shù)的絲線，攀附上了他們的軀體。
快爬到掩體上邊去！
時凜還沒有回頭，那句話已經(jīng)說出了一半，看見宋云初的面容的那一刻，卻是一個驟然爆發(fā)出的臟字將那一句急促的話打斷。
那張臉已經(jīng)慘白到了沒有分毫血色的地步，一雙眼睛卻紅的嚇人，涔涔冷汗將鬢角濕透，順著下頜線一滴滴落下來。
這個樣子，哪里還有力氣···
時凜的思緒瞬間崩裂，一瞬間什么都想不起來了，俯身環(huán)住了宋云初的膝蓋直接將人扛了起來，下一刻全身劇痛，如同千萬把薄如蟬翼的刀同時切割著血肉。
視線幾秒鐘之后就被疼痛模糊了，時凜低下了頭，只能勉強看見雙腿上血紅的一片。衣料被鮮血染紅，有幾塊已經(jīng)有氣無力的貼在雙腿上。
或許是看見自己鮮血淋漓的身體的時候消耗了太多的驚慌，一絲異常的冷靜反倒被節(jié)節(jié)攀升的疼痛推入了思緒之中，頭顱用力的一晃，將眼前的模糊抹除。
時凜看見那扇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啟，幾乎是在抬頭的瞬間就跑了過去，連接在他身上的絲線根根斷裂，讓地面上瞬間多出許多道斷斷續(xù)續(xù)的紅線，只是須臾之間就被逐漸蔓延的血流所掩蓋。
——那些絲線殘忍的切割著他們斗篷下殘缺不全的身體，鮮血飛濺，落在地面上，積聚成一條條的河流，又匯聚成一個個湖泊。
那些發(fā)白的碎片被湖泊所淹沒，漸漸成了一種詭異的顏色，等到最后一絲白色也被那閃爍的金紅所取代的時候，驟然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響。
就像是一場忽如其來的冰雹砸下來，時凜猝不及防的停下了腳步。
宋云初的意識已經(jīng)瀕臨潰散，但在身體受到重壓的時候，思緒還是被痙攣的胃部拉回了片刻。
時凜似乎斜仄了身子。
一種失衡的暈眩很快侵襲了他回籠的意識，橫沖直撞的將那一絲清醒撕碎，勉力維系的屏障在同一時刻崩潰，微弱的銀白色徹底消失在時凜的眼前。
心臟直接沖破了肋骨的桎梏堵塞在了咽喉，時凜瞬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已經(jīng)到了極限的身體奇跡般的提升了速度，扛著宋云初就沖出了那個縫隙。
大門露出的縫隙，剛剛夠他們兩個人勉強通過。
幾乎是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間化為了烏有，時凜的腦中只剩下了絕對不能停下這一個念頭，疲累和疼痛都被拋到了身后，直到膝蓋驟然傳來一陣麻木，迫使他將速度減慢，那些緊緊追趕著他的感知，方才回到了他的身上。
放下了宋云初，肩膀上瞬間傳來被壓迫的酸脹，時凜緊緊握住衣角的手指一下松開，瞬間掉出無數(shù)金紅色的蛇鱗。
宋云初隱隱有了醒來的征兆，時凜想要掐住他的人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身體無可奈何的癱軟下來，栽倒在了宋云初的身側(cè)。
身后并沒有傳來重物碾壓地面的聲音，那個機甲大概不會再行駛到這條道路上了，時凜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終于分出了心神去關(guān)注其他的事情。
掀開衣袖去看王成霆的那一塊表，錯愕的發(fā)現(xiàn)竟然又恢復(fù)了轉(zhuǎn)動，距離剛剛進入那一個地方的時候，只過去了二十分鐘有余。
在那個鬼地方，時間是靜止了嗎？時凜的手有氣無力的摔落下來的時候，一個念頭倏然進入腦中。
“就不能再靜止一下嗎。我們這一副鬼樣子，一個小時多一點，根本回不到原來的地方?！?/p>
時凜原本沒有指望宋云初聽到，卻不想，最后一個字落下之后，宋云初的眼睫就明顯的顫動，幾秒之后，那雙漆黑的瞳孔就映入了時凜的眼中。
幾分鐘的時間，宋云初似乎就緩了過來，臉色正常了不少，看上去也有足夠的力氣站起來繼續(xù)走了。
“就算回不去，咱們也先把錢收好?！币娝卧瞥趸謴?fù)過來，時凜利索的直奔主題“這些蛇鱗很有可能就是這個世界的貨幣，你先收著，之后很可能有用?！?/p>
宋云初似乎有些遲疑，時凜頓時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物理層面上的血汗錢，我拿著怎么了？”
他顯然也看到了時凜身上半干涸的血跡，第一反應(yīng)卻仍舊不是利落的將那些蛇鱗收起來。
時凜這才發(fā)覺出他是想要掀開自己的被血染臟的衣料去看自己的傷勢，心中因急躁而生出的那一絲怒意瞬間熄滅，只留下一縷可有可無的輕煙。
“不行不行，看了以后打擊你和我走回去的信心?！睍r凜痛的倒抽冷氣，卻仍舊將身體一側(cè)，躲開了宋云初伸過來的手。
宋云初沒有再堅持，似乎是被他的話給說動了，從那件和破布沒什么兩樣的外套上用力撕下一大塊布，將那些蛇鱗一片片的撿了起來收好。
金紅色的蛇鱗洋洋灑灑落下來的時候，看上去有一個相當(dāng)可觀的數(shù)量，被收起之后，卻只有兩個拳頭之多。
“奸商?！?/p>
時凜看了看宋云初手中的那一個布包，氣的差點嘔出一口實實在在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