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用相同的速度,走的一模一樣的路徑,時凜卻覺得比上一次慢了幾倍不止,仿佛每一秒都被拉長到了極限。
宋云初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就算是有一片銀白在眼前縈繞,時凜也快要以為他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心里的不安不斷堆疊,終于在再一次行駛到那個堡壘的時候到了無法壓抑的程度。
本能的想要伸手去他的脖頸上探一探脈搏與溫度,觸及皮膚的那一刻卻陡然傳來燒灼的聲音,時凜觸電一般松開了手,宋云初的脖頸上卻依舊出現(xiàn)一道清晰的傷痕。
怎么把這一茬給忘了?!
時凜下意識的想要挪動著離宋云初遠一點,四肢卻都如同灌了鉛一般,只是后傾身體,都讓他的額頭實實在在的出了一層細汗,看著宋云初因為疼痛而明顯的一抖,愧疚的同時,卻也升起了一絲明顯的歡欣。
“你···”
“你還,能堅持嗎?!睍r凜接過了宋云初的話,“你的臉色,真的不像是能撐得住的樣子?!?/p>
“只要我沒死,我就有維持這個屏障的能力,不過是強弱的問題?!?/p>
宋云初的聲音很低,時凜幾乎要趴在他的身上才可以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剛剛勉強拉開的一點距離又被填平,宋云初險些被時凜壓得背過氣去。
好在機甲動靜不小的一抖將時凜的身體震的偏離了兩分,否則此時的宋云初怕是已經(jīng)真的喘不上氣了。
···
黑色的堡壘寸寸分崩離析,無數(shù)來勢洶洶的碎片卻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盡數(shù)躲開了那個巨大的機甲,連一絲一毫剮蹭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黑色堡壘破裂之后露出的世界,卻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光景,駁雜的深藍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個詭譎的隧道,映入了時凜因為錯愕而睜大的眼睛。
這是,要去···
念頭還沒來得及成型,迎面呼嘯而來的利刃一般的強風就將視線剝奪了個干凈,失重的恐懼猝然間襲來,讓呼吸都中斷。
會不會把我們直接吹下去?!
恐怖的想法猛然出現(xiàn)在腦海,讓透支的身體用一種窮途末路的方式爆發(fā)出了力量,時凜緊緊的抱住了宋云初,將整個人都環(huán)抱起來,在一片黑暗之中胡亂的摸索到了一個突起,立刻發(fā)狠的抓住。
耳邊風聲狂嘯,帶來真實的痛感,又逐漸轉(zhuǎn)化為了麻木,時凜只覺得身體在一寸寸的僵硬,慢慢的失去了知覺。
不能放手,不能放手,絕對不能放手!
時凜幾乎是在哀求著自己的身體,但連接大腦與軀干的神經(jīng)早已不聽使喚,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遵守這一個反復嘶吼著的規(guī)定。
···
時凜的名字在唇齒中盤旋,卻每到要出口的那一刻就被風推回,血腥的氣味逐漸在牙關(guān)彌漫,已經(jīng)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咬破了嘴唇,還是喉管翻涌上了鮮血。
銀白的霧氣在狂風中戰(zhàn)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肩胛的劇痛一陣強過一陣,好像整個骨頭連同皮肉都被碾壓成了血泥。劇烈的風暴似乎化作了實質(zhì)性的利刃,將整張臉都劃的血肉模糊,流淌出來的鮮血堵塞了鼻腔蒙住了雙眼流入了耳朵,將五感寸寸抽離。
風暴消散的那一刻,宋云初的意識還殘存著最后一絲。
他喘息著睜眼,眼前的光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森冷的墻面反射出一道道慘白的光,如同無數(shù)面鏡子一樣,將偌大的空間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時凜,時凜!”
宋云初驀然想到了什么,腦中轟的一炸,幾聲急促的呼喚出來,聲音早已經(jīng)沙啞到了自己都分辨不出音色的程度。
身體上的壓力忽然一松,是時凜緊緊環(huán)抱著自己的手臂失去了力氣,像是被折斷了骨頭一樣垂在了自己的身上。
身下的機甲忽然明顯的一顫,旋即向后移動,機甲后方的墻壁正緩緩的打開,露出一個與機甲幾乎嚴絲合縫的龐大凹陷。
將時凜背起的那一刻,肩胛的劇痛陡然加碼,痛到了幾乎無法站立的程度,雙眼都有片刻的失去焦距,以至于踉蹌著走了幾步,都沒能前行出多少距離。
巨大的機甲帶著邊緣處那一點細微的鮮血,牢牢的嵌合在了凹陷之中,墻壁旋即合攏,讓那個龐然大物銷聲匿跡。
···
眼前隱隱約約的出現(xiàn)了一片銀色的光影,來來往往的人群在其間穿梭,時凜想要睜開眼睛,眼瞼卻像是有千斤重負一樣,反復掙扎了幾次,才將完整的視線還給了他。
靠,這是哪里。
時凜試圖讓傾斜的視線恢復正常,腦袋卻格外昏沉,干脆直接不動,憑借著極其有限的視線觀察著眼前。
“這是,剛打完仗,還是···”
“我的胳膊,麻了?!?/p>
時凜終于狠下了心去動一動腦袋,下一刻就和宋云初的目光撞了滿懷,尷尬之感鋪面而來,只能立刻將頭從他的肩膀上抬了起來。
“我們是來到第一個世界了,對吧?!睍r凜在目標進入腦袋中的第一刻,就將剛剛那點尷尬扔了八百里遠,“現(xiàn)在去找,去找那個拔掉蛇牙的東西嗎?”
夠嗆。時凜在宋云初還沒開口的時候,就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只是說了一句簡單的話,胸腔就好像被巨石壓住一樣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陣的發(fā)黑,想要站起來都成了奢望。
“等等。”
宋云初閉上了眼睛,倚靠著墻壁說出了這一句話,“我們說不定可以等到那個東西?!?/p>
為什么要等那個東西,那是個什么東西?
時凜就算是疑惑,也已經(jīng)沒有問出來的力氣了,反正已經(jīng)疲憊虛弱到了這種程度,時凜干脆就聽了宋云初的話,坐在那里等著那個不知所云的東西。
···
這似乎是一家很高級的醫(yī)院,透出一種陰森森的高科技感,很多地方可以明顯看出是被嚴重損毀之后修復的,清晰的傷疤橫亙在墻壁上,讓人無端呼吸一緊。
時凜的呼吸緊了一半,就被宋云初打斷了。
“給你。”
宋云初的手中是一支手指寬的針管,銀白的液體充盈著其間,時凜拿了過來,咽了口唾沫。
他看向宋云初,他的手中有一只如出一轍的針管,已經(jīng)拔掉了蓋子準備向手臂上扎去。
“換換?”
話音剛出口,時凜就后悔了,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從他的口中飄出來,想要向宋云初解釋什么,卻無論如何都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可以?!彼卧瞥蹩瓷先ゲ]有多在意的樣子,將時凜手中的那一支拿了過來,全部肌注到了手臂中。
這東西像水銀一樣,能往胳膊里扎嗎?
時凜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最終還是閉上眼睛讓針頭沒入了胳膊,將這些液體全都推了下去。
···
腿部的布料被磨破,薄薄的一層皮肉不多時就變得血跡斑斑,王成霆爬上那一個物體的時候,四肢上已經(jīng)全是星星點點的血。
“余淮安,余淮···安?!?/p>
就算是聲音已經(jīng)干啞撕裂,王成霆還是竭力的去呼喊他的名字,艱難的向著余淮安所在的地方爬過去,粗糙的地面蹭上了腰腹,傳來清晰的痛感。
接連呼喚了兩聲都沒有任何回應,王成霆只覺得整顆心都墮入了冰窖,冷的刺骨。
“救,我”
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就算已經(jīng)虛弱到分辨不出音色,也讓王成霆渾身一顫,筋疲力盡的身體奇跡般的注入了許多力氣,竟然踉蹌著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就向著聲音的來源處跑了過去。
幾乎是飛撲在余淮安的身側(cè),王成霆整個人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震得地面都抖了幾抖。抬頭就去看余淮安的狀況,呼吸頓時一窒。
余淮安臉上血色全無,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懸空的手臂青筋暴露,死死的抓著面前的霧氣。
“這東西,能治好我?!?/p>
余淮安艱難的將這幾個字吐出來,王成霆立刻會意,支撐著起身向著霧氣抓去,霧氣的顏色陡然間變重,慢慢的向著余淮安的體內(nèi)滲入。
看似虛無縹緲的霧氣,反抗的能力卻遠遠超出了王成霆的預料,巨大的力量從銀白色中爆發(fā)出來,拼命的向著后方拖拽。
另一只手只是剛剛的有了一點力氣,余淮安便不顧一切的抬起了手抓住了霧氣,就算是未能愈合的骨裂登時劇痛,竟然也沒能讓他松開緊握的五指。
用盡全力的拉扯起了作用,霧氣又有幾分滲入了他的身體,將斷裂的骨頭一根根的修復。余淮安甚至已經(jīng)能勉強的直起身,看到效果顯著,王成霆心下一橫,直接整個人都站起來,壓到了那一團霧氣上。
···
王成霆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那一團霧氣上,竟然將它染上了幾絲薄紅,它像是害怕被他的血灼傷一樣,竟然加快了速度向著余淮安的體內(nèi)鉆去。
疼痛隨著骨頭愈合的響聲的出現(xiàn)而消散,霧氣完全隱沒在身體里的那一刻,胃部卻登時受到了重壓,險些讓他將胃液都嘔吐出來。
“王成霆!”
察覺到他的異樣,聲音陡然間尖銳的變了調(diào),余淮安甚至顧不上胃部的疼痛,就快速的坐起了身,一把將人抱住了。
還沒來得及看清王成霆的臉色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眼前的光就忽然變暗,余淮安猛然抬頭,看見眼前的景象竟然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劇烈的晃動起來。
“艸,又要干什么?!”
龐大的世界無視了他的怒吼,仿佛山崖坍塌,滾落的巨石全都落入湖水,震蕩越發(fā)的激烈,近乎瘋狂的晃蕩甚至將這個世界生生的撕裂了一個口子,讓灼熱的赤紅突兀的出現(xiàn)在深紫的宇宙之中。
這個顏色,和他們進來時候那個隧道的顏色一模一樣!
我們,可以出去了。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閃過,余淮安已經(jīng)拉著王成霆的胳膊將人一拽,直接背了起來。
“王成霆,一起跳下去?!?/p>
他的聲音其實已經(jīng)接近嘶吼了,但傳入王成霆的耳中,卻只達到了勉強能夠聽清的程度,王成霆吃力的睜開眼睛,看見那一片赤紅,艱難的說出一個“好”字。
···
余淮安縱身跳入隧道的下一刻,整個世界都分崩離析,隧道的入口極速閉合,將轉(zhuǎn)瞬之間就變得破敗不堪的深紫色宇宙徹底的與兩人隔絕。
迎接他們的,是仿佛無休止的下墜,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間沖上了頭頂,一顆心瞬間堵在了咽喉,整個脖頸都被撐的發(fā)痛,讓呼吸瞬間變得異常困難,余淮安在大腦變得一片空白的瞬間,察覺到王成霆緊緊的環(huán)住了他的肩膀。
雙腿觸地,卻早已經(jīng)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余淮安渾身發(fā)軟的跪在了地面上,旋即重重的栽倒。
眼前的景象已然變成了荒野,余淮安余光中看見灰狼的羽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明明已經(jīng)脫離了失重,王成霆卻依舊緊緊的環(huán)著他的脖頸,勒的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王成霆,我們出來了?!?/p>
余淮安倉促的拍了拍他,他方才松開了手,余淮安起身的瞬間立刻被他白的毫無血色的面孔給嚇了一跳:“你怎么了”
王成霆雙眼緊閉,冷汗涔涔而下,直到灰狼的翅膀覆蓋在了他的身上,他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灰狼布滿了鮮血的牙齦。
手掌的劃傷還沒有痊愈,王成霆指甲嵌入傷口,立刻就滾落了血珠,他舉起顫抖的手,讓鮮血一滴一滴落入灰狼的口中。
“是你鋪的路,對吧?!?/p>
王成霆的另一只手碰了碰灰狼被血染紅的嘴唇,指甲生生將手掌掐連皮帶肉的掐下了兩塊,讓鮮血能夠更加暢通無阻的進入灰狼的口中。
···
“為什么這幾個傷口好不了?!?/p>
王成霆目光忽然停在了灰狼的身上,剛想要繼續(xù)掐破手掌,它的舌尖已經(jīng)覆蓋在了手臂上,全身的傷口都開始愈合。
恢復了力氣,王成霆立刻翻身而起,灰狼肩胛上的血已經(jīng)將毛發(fā)粘連成了硬塊,摸上去格外硌手。撥開了毛發(fā),王成霆登時看到了已經(jīng)停止流血卻怎么都無法愈合的傷口,三道平滑的割傷突兀的橫亙在灰狼的肩膀上,讓王成霆的手一顫。
“為什么,怎么回事?”
王成霆猛然回想起了骨頭根根斷裂的劇痛,瞳孔放大:“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p>
灰狼低頭,鼻尖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的滑過,留下溫熱的氣流。而后起身放下了羽翼,示意王成霆他們上來。喉嚨中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低號,仿佛是在提醒他們,什么才是最要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