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窩在柔軟的被窩里,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照亮我?guī)еσ獾哪橗嫛?/p>
窗外雨聲淅瀝,偶爾有閃電劃過,照亮宿舍斑駁的墻紙。想起顧廷嶼今天發(fā)來的語音消息,
心里就像揣了只歡脫的小兔子,在胸腔里橫沖直撞。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我們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條是他兩小時前發(fā)的:“晚安小苡,記得把空調(diào)調(diào)高些,別著涼。
”配了個憨態(tài)可掬的柴犬表情包。我反復點開他最后發(fā)來的語音條,把手機貼在耳邊,
他溫柔的聲線帶著電流的質(zhì)感,像羽毛般輕撓我的耳膜。想到今天聊天時,
他隨口提了句QQ密碼,說“我的,那就是你的”,當時我還害羞地把臉埋進枕頭里,
雙腿不自覺地踢蹬著被子。可這會兒,好奇心卻像藤蔓般瘋狂生長,纏繞著我的理智。
我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床頭的小夜燈將我的影子投在墻上,
隨著我的動作微微晃動,像個搖擺不定的幽靈?!熬屯低悼匆谎郏瑧摏]關(guān)系吧?
”我小聲嘀咕著,聲音細若蚊蠅,很快被窗外的雨聲吞沒。手指輕輕在屏幕上滑動,
輸入那串早已在心里默念多次的密碼——我們初遇的日期加上我的生日。
心跳隨著登錄進度條的推進越來越快,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手機屏幕上留下模糊的指紋。
當熟悉的QQ界面出現(xiàn)在眼前時,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的頭像還是那張純白畫布,
我總笑他像個老干部,連頭像都這么性冷淡??上乱幻?,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右上角的消息提示框彈出新消息,是一個叫“程序猿老張”的人發(fā)來的。
看到網(wǎng)戀男友QQ右上角的這個消息提示框,我的世界崩塌了。“小顧,
明天項目進度匯報準備得咋樣了?甲方催得緊,
可別掉鏈子啊!”消息后面跟著一個無奈的表情包。一條消息,一個表情包,
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扎進我的心臟。我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呼吸凝滯,大腦一片空白。
——這不是學生群?!@是XX科技公司的工作群。我顫抖著刷新聊天列表,
滿屏都是項目代碼、會議安排、甲方催命一樣的消息……——他不是學長。
——他根本不是我們學校的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頭,
我瘋了一樣翻找他的個人資料,學校那一欄,空空如也?!拔沂怯嬎銠C系的學長。
”“開學帶你逛遍校園?!薄暗纫娒婺翘?,我一定第一個去接你?!彼穆曇舴路疬€在耳邊,
可眼前的聊天記錄卻像一把刀,狠狠捅進我的心臟,把那些甜蜜的回憶攪得血肉模糊。
——全都是假的。我死死咬住嘴唇,眼淚砸在屏幕上,模糊了視線。手機突然震動,
屏幕上跳出他的名字——顧廷嶼。他打來了語音電話。我盯著那個跳動的頭像,
是我們上周一起換的情侶頭像,他的是只戴著眼鏡的柴犬,我的是只小鹿。眼淚砸在屏幕上,
模糊了“接聽”和“掛斷”。最終,我顫抖著按下了接聽,聽筒里傳來他熟悉的呼吸聲,
還有鍵盤敲擊的細微聲響。“……你是看到了嗎?”他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比平時低沉,
帶著幾分無奈,“對不起,小苡,我確實不是你們學校的?!蔽业难蹨I瞬間決堤,
感到一種被欺騙的憤怒,但更多的是恐懼?!绻B學校都是假的,還有什么是真的?
他的名字?他的年齡?甚至……他對我的感情?“我是武漢某211畢業(yè)的,
現(xiàn)在在深圳工作?!彼p聲解釋,背景音里傳來同事迷糊的交談聲,
“當初進新生群是因為表妹今年考上你們學校,
我想幫她了解情況……”“所以一切都是假的?”我哽咽著問,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手指緊緊攥緊被角,指節(jié)泛白。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安唬?/p>
不是這樣,我的感情是真的!”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認真,語速也快了起來,“小苡,
我喜歡你,與學校無關(guān),與長相無關(guān),只是因為你是你。”我想掛斷電話,想大罵他是騙子,
可最終只是沉默地聽著。我太貪戀這份溫暖了。就像寒冬里的一杯熱茶,明知會燙傷舌頭,
還是忍不住小口啜飲。三天后,他發(fā)來一張機票截圖:“冬至我飛過去見你,好嗎?
這次不再有謊言?!蔽叶⒅菑埥貓D看了很久,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既期待又害怕。最終,我回復了一個“好”字?!抑牢以摼芙^。
——可我還是想賭一次。——賭他的真心,賭這個冬至,不會太冷。放下手機,
我仰面躺在了床上,腦袋里浮現(xiàn)起了第一次“見”顧廷嶼的場景。
那是八月底的一個悶熱夜晚,家里的空調(diào)壞了,房間里熱得像蒸籠。我趴在床上,
額頭抵著冰涼的手機屏幕,看大學新生群里幾百條消息不斷刷屏。
“有沒有人開學一起去領(lǐng)軍訓服?”“學校食堂哪個窗口好吃求推薦!”“學姐學長們,
大學高數(shù)怎么學才能不掛科啊?”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又放下,始終沒能打出任何一句話。
我從小就這樣,在人群中總是最安靜的那個,像一只誤入鶴群的麻雀,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鹿小苡 學妹是文學院的吧?我看名單上有你。”一條@我的消息突然跳出來,
頭像是一片純白,像未落筆的畫筆。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慌忙點開那個叫“顧廷嶼”的ID資料——大三,計算機系,21歲,簽名是“不染色,
不喧嘩,自成風雅”。“是的...”我猶豫了足足三分鐘才回復,又覺得太過簡短不禮貌,
趕緊補上一句,“學長怎么知道?”“直覺。”對方秒回,附帶一個笑臉表情,
“你的頭像和昵稱很有文藝氣息?!蔽业念^像是一本翻開的書,
昵稱是“滿船清夢壓星河”的縮寫。我沒想到會有人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臉頰微微發(fā)熱。
那天晚上,我們私聊到凌晨兩點。顧廷嶼說話風趣又不失深度,
從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聊到Python編程,
從學校小吃街的牛肉面聊到網(wǎng)絡空間安全。最讓我驚訝的是,
他總能精準捕捉到我字里行間的情緒,在我猶豫時耐心等待,在我詞不達意時巧妙引導。
“要不要語音?打字好累?!绷璩恳稽c四十七分,顧廷嶼突然發(fā)來這樣一條消息。
我的手指僵住了。我從不語音,更別說視頻——我討厭自己的聲音,
細弱得像只蚊子;更討厭鏡子里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小眼睛,塌鼻梁,
還有幾顆頑固的青春痘。“我聲音很難聽...”我回復?!安恍拧T囋嚶?,就一分鐘。
”顧廷嶼發(fā)來語音通話請求,頭像旁的小喇叭一閃一閃,像一顆跳動的心臟。我深吸一口氣,
按下了接聽鍵。“喂?”一個清朗的男聲從聽筒里傳來,帶著輕微的笑意,“聽得到嗎?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有千萬只小鹿在心里亂撞。顧廷嶼的聲音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聽,
像春日里第一縷穿透晨霧的陽光,清透澄明,溫柔的聲線拂過耳畔,仿佛裹著蜜糖的清風,
每一個字都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奥?..聽得到?!蔽医Y(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
立刻被自己難聽的聲音尷尬得想掛斷?!澳愕穆曇艉芸蓯郯?,”顧廷嶼笑著說,
“像小時候吃的那種棉花糖,軟軟的?!蔽也恢老衩藁ㄌ堑穆曇羰鞘裁礃拥模?/p>
但這句話讓我眼眶發(fā)熱。十八年來,第一次有人說我的聲音可愛。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很遠,
耳邊只剩下他清淺的呼吸聲。那晚之后,語音通話成了我們的日常。
顧廷嶼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時間陪我聊天,
從早安的“愿你今天能偶遇超多開心事情”到睡前的“記得蓋好被子”。
他會在我遇事不順而心情不好的時候講冷笑話逗我笑,
會在我因早到寢室而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時給我講一晚上故事,
會在我開學軍訓期間擔心我中暑而時時囑托我要多喝水,
會在我不被別人認可的時候說“你就是最棒的,那是她們沒眼光而已”。一個月后的深夜,
我蜷縮在宿舍床上,手機貼在耳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被角,小心翼翼地問:“顧廷嶼,
我們這樣...算是在一起了嗎?”電話那頭明顯沒想到我會這樣直白地問,沉默了幾秒,
然后傳來一聲輕笑:“你說呢?我的小苡?!?然后聲音突然變得很大,
仿佛他就貼在我的耳畔,“我每天睜眼第一件事情就是看你的消息,睡前最后一通電話,
永遠舍不得掛。上周同事介紹女生給我,我說...”他頓了頓,
“我說我心里住著一只小鹿了?!蔽业哪橆a瞬間燒了起來,腳趾在被子里蜷縮。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滴敲打著玻璃,像無數(shù)細小的鼓點。就這樣,我們在一起了,
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從未見面,卻比任何人都親密。談戀愛期間,
顧廷嶼曾無數(shù)次提出過想打視頻或是見一面,我總是會找各種理由拒絕。因為我害怕,
害怕屏幕那頭失望的眼神,害怕見一面后這段美好的關(guān)系會在看到我的臉那一刻戛然而止。
“你一定是太漂亮了,怕我看了神魂顛倒。”顧廷嶼半開玩笑地說。我咬著嘴唇?jīng)]有回答。
我下載了各種美顏軟件,試過無數(shù)個角度自拍,最終只敢發(fā)給他一張側(cè)臉照,
還加了厚厚的濾鏡?!肮皇切∠膳!鳖櫷Z的贊美來得毫不猶豫,
卻讓我更加不安——他喜歡的,不過是濾鏡后的幻影。冬至那天,寒風刺骨。
我站在約定的咖啡館門口,手指凍得通紅,不停地跺著腳取暖。
身上穿著最貴的那件杏色大衣,妝容反復修改了兩個小時,卻還是覺得不夠好看。
背包里裝著送他的禮物——一本《小王子》和手織的灰色圍巾(織了又拆,拆了又織,
最后成品還是歪歪扭扭)“鹿小苡?”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zhuǎn)身,
看見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高個子男生站在那里,發(fā)梢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顧廷嶼比我想象中更成熟,眉眼深邃,下頜線條分明,
是那種走在街上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類型。而我呢?我瞬間覺得自己像個蹩腳的仿冒品,
配不上這樣的正品?!暗群芫昧??”他微微低頭,呵出的白霧拂過我的劉海。
他的手指似乎想碰我的手,卻在即將觸到的瞬間克制地收回,“手這么涼。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暖寶寶,包裝上印著我曾經(jīng)隨口提過的動漫角色。
“你和我想象中一樣好看。”他笑著說,伸手想把暖寶寶遞給我,
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想接過我的包。我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低頭盯著自己的靴子:“你……你騙人?!薄罢娴??!彼麤]有勉強,只是溫和地看著我,
“特別是眼睛,像小鹿一樣?!蹦翘斓募s會既尷尬又甜蜜。
顧廷嶼很紳士——會幫我拉開椅子,記得我不吃香菜不吃蔥,走路時永遠讓我走內(nèi)側(cè)。
可我卻像個笨拙的演員,怎么也演不好“女朋友”這個角色。
我們之間隔著一種奇怪的生疏感,和電話里的親密截然不同。回程的地鐵上人潮擁擠,
顧廷嶼用身體為我隔出一個安全的空間,卻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十厘米距離。
直到一次急剎車,我踉蹌著撞進他懷里——薄荷與雪松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我?!靶⌒摹?/p>
”他扶住我肩膀的手掌溫熱干燥,卻在感應到我僵硬的瞬間立即松開,
轉(zhuǎn)而拽住了我的書包帶?!澳惚入娫捓锇察o好多?!彼p輕捏了捏我的手,“不過沒關(guān)系,
我們慢慢來?!狈謩e時,
顧廷嶼突然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你說過想嘗武漢的周黑鴨。
我特地叫去武漢出差的同事代購的”塑料袋窸窣作響,我看見每盒鴨鎖骨上都貼著便利貼,
用我最愛的普魯士藍鋼筆寫著食用日期。最底下壓著一本書,
《夜晚的潛水艇》的扉頁上寫著:“給小鹿,所有深海的魚都需要一盞燈?!蹦翘焱砩?,
我反復點開手機里偷拍的側(cè)影——照片里的顧廷嶼正在雪中低頭系鞋帶,
發(fā)梢落滿晶瑩的六角形結(jié)晶。我打開對話框又關(guān)閉,最終只發(fā)了句:“鴨鎖骨太辣了。
”三秒后,手機震動?!跋麓钨I蜜汁味?!迸鋱D是他書桌上攤開的筆記本,
某頁角落畫著一只簡筆小鹿?!瓉硭浀谩!浀梦宜械南埠?,
記得我隨口提過的話?!蛇@份溫柔,到底是真心,還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我蜷縮在被子里,盯著天花板發(fā)呆。窗外,冬至的雪依舊在下。元旦假期,
我鼓起勇氣坐上了去深圳的高鐵。
看著手機上顧廷嶼發(fā)來的照片:他的公寓書桌上擺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奶茶,
并附言“等你來喝”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腦子里不斷幻想著我們即將見面的場景。
列車穿過晨霧,窗外的景色從北方的枯黃逐漸變成南方的青翠。我數(shù)著隧道,
每過一個就在手機備忘錄里了畫一道。到第七道時,乘務員推著餐車經(jīng)過,
小推車在過道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芭?,需要早餐嗎?”她問。我搖搖頭,
卻聽見斜后方傳開小孩子的哭鬧:“媽媽我就要吃這個粉色的!
”在聲音讓我想起顧廷嶼說過,他公寓樓下有家好吃的草莓蛋糕鋪。我點開地圖,
找到店鋪位置發(fā)給他,然后又把店鋪位置收藏起來,心跳突然加快——我們又要見面了!
深圳高鐵站的空調(diào)開得很足。我站在出站口玻璃門前,
看著反光中的自己:蓬松的白色羽絨服裹著淺杏色高領(lǐng)毛衣,
下擺恰好遮住黑色加絨百褶裙的裙邊,露出一小截若隱若現(xiàn)的灰咖色打底褲。
玻璃門突然折射出冷冽的光,一抹身影像一柄淬了寒的劍,刺破了周遭喧鬧的人流。
黑色羊絨大衣裹著勁瘦的肩線,圍巾松松垮在頸間,露出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
顧廷嶼垂眸拿著手機給我發(fā)信息,額前碎發(fā)掃過眉骨,睫毛在眼下投出鋒利的陰影,
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拿著我在高鐵上發(fā)給他的草莓蛋糕店鋪家的一個草莓蛋糕。當他抬起眼,
玻璃上的倒影與我真實的目光撞個正著?!暗群芫昧??”他說著順勢向前,
并接過我的行李箱,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我的手背,冰涼的像十二月的雨。
出租車里彌漫著檸檬香氛的味道。顧廷嶼坐在副駕駛,透過車內(nèi)后視鏡偷偷看我。
每當我們的視線在鏡中相遇,他就假裝調(diào)整空調(diào)出風口。司機放著九十年代的老歌,
沙啞的男聲唱著"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到了?!邦櫷Z付完車費,
指著面前的老式居民樓,"在六樓,沒電梯,我背你? "我搖頭,
卻在爬到三樓時氣喘吁吁。他輕笑一聲,
突然蹲下:"書包給我總可以吧? "他背上我的雙肩包,
兩個包帶勒在黑色大衣上,顯得格外滑稽。顧廷嶼的公寓很小,但整潔得過分。
書架上整齊排列著編程書籍和科幻小說,廚房里擺著幾盆綠植,
其中一盆貼著“小苡專屬”的標簽,陽臺上晾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
書桌上果然放著那兩杯奶茶,杯壁上的水珠已經(jīng)滑落,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圓痕。"冷了。
"他懊惱地看著奶茶,睫毛在陽光下變成淺棕色,"我去熱一下。
廚房里傳來微波爐的"叮"聲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