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年，做世子妃第十年。玉臨風(fēng)那廝又來了。每回登門，他都是蠱惑我回南館。這次更甚。
"凡凡，"他搖著扇子拖長了調(diào)子，"做個逍遙館主不香嗎？
"我頭也不抬地繡著香囊："世子妃更香。"“館里來了位色藝雙絕，風(fēng)華絕代的小公子，
一管玉簫吹得......"“不去。”"十年了，"他忽然正色，
"謝觀瀾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南館里多少世家貴女千金買笑，瓊筵坐花，
偏你放著南館的潑天富貴不要，倒甘愿守在這方寸后院里。""你不懂。"唇角不自覺揚起，
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罷了?！庇衽R風(fēng)"唰"地展開紙扇，扇面遮去他半張側(cè)臉，
“明日，謝觀瀾便回府了，若受了委屈，便回南館。"謝觀瀾怎么會讓我受委屈？
我原是這樣想的。直到他攜著一身江南煙雨回府，臂彎里挽著個水蔥似的姑娘。
那女子抬眼時，三分像我豆蔻年華模樣。我生生剎住迎上去的腳步。"景凡。
"謝觀瀾喉結(jié)動了動，扶著那姑娘的手卻未松開，"這是微微，我的......""朋友？
"我截住話頭，目光掠過姑娘頸側(cè)未消的紅痕。我堂堂南館主，什么露水情緣辨不出？
唇角勾起冷笑："是紅袖添香的朋友，還是......暖玉生香的小妾？
"那姑娘往謝觀瀾身后縮了縮，纖纖玉指攥緊了他的衣袖，像是生怕我下一刻就會發(fā)難似的。
謝觀瀾眸光微閃，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終究沒敢直視我的眼睛，只低聲道：“……是側(cè)妃。
”話音一落，那姑娘便輕輕松開他的袖子，挺直了脊背，朝我盈盈一拜?！懊妹靡娺^世子妃。
”她低眉順眼，唇角含著恰到好處的笑意，既不過分諂媚，也不顯倨傲，
端的是世家貴女的做派。府門前人來人往，幾道看好戲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來。我垂眸，
指尖輕輕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免禮。
”謝觀瀾緊繃的肩線驟然一松，
急急上前握住我的手：“景凡……”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那姑娘的體溫，
溫?zé)岬挠|感讓我指尖一顫。“就知道你最是懂事?！彼吐暤?，語氣里帶著如釋重負(fù)的討好。
我緩緩抽回手，唇角笑意未變：“回府吧，別讓人看了笑話。”朱紅的裙擺掃過青石階，
我轉(zhuǎn)身踏入府門，背影挺得筆直。身后隱約傳來那姑娘柔柔的輕喚：“世子……”而我，
一步未停，徑直回了景園。關(guān)了門，落了鎖，我倚著門扉緩緩滑坐在地，
十年恩愛化作穿心箭。他終究，還是把給我的溫柔，分給了別人。2明月高懸，
三更梆子剛敲過，景園的門環(huán)突然作響。知夏提著燈進(jìn)來時，我正盯著帳頂?shù)牧魈K出神。
"世子妃，可要開門？”“不開。”我猛地翻了個身，扯著蜀錦被蒙頭蓋臉。
院墻外野貓叫春的聲音此起彼伏，混著更漏聲聲，攪得人心頭火起。好個蘇見微，
入府頭一日就敢纏人到三更天。這般明目張膽的下馬威，
倒真是半點不把我這正妃放在眼里了。既然這般有本事，怎么不索性把人留一宿？
翻我的墻作甚！"凡凡，我知你沒睡。"謝觀瀾鬼鬼祟祟摸進(jìn)內(nèi)室，揮手屏退知夏，
竟直接掀開錦被往里鉆，蘇見薇屋里的桅子花香鉆入鼻尖，我抬腳就踹：“謝觀瀾，
你想死是不是？”他踉蹌著扶住床柱，月光照出衣領(lǐng)半枚胭脂印。
"凡凡......"謝觀瀾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微微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我與她......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誰曾想她竟有了身孕......我......這實在是權(quán)宜之計。"好一個權(quán)宜之計！
我忽然笑出聲來。蘇見微的底細(xì)早被南館查了個底朝天。什么江南孤女？
分明是蘇尚書養(yǎng)在揚州的外室女。如今死了丈夫，便巴巴地要來攀附瑞王府，
好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京認(rèn)祖歸宗。謝觀瀾這個蠢貨。"趁我還沒動手，滾出去。
"我懶得再看這個負(fù)心人一眼。謝觀瀾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凡凡，你別這樣對我。
"他可憐兮兮扯著我的衣袖搖晃。這副作態(tài)更令我作嘔。"消消氣，我心里裝的從來只有你。
"這些陳詞濫調(diào)今日聽來格外刺耳，每一個字都像鈍刀割著神經(jīng)。"我偏不消氣，你待如何？
"我冷眼斜睨。謝觀瀾眉宇間浮起我從未見過的漠然：“等微微生下孩子，我便送她回江南。
”“你舍得？”“你放心，微微她只求孩子一個名份，絕不會動搖你的地位。我們商議好了，
孩子就記在你名下。這么多年你膝下無子，也算給父王一個交代。""我無所出，
是因為誰??？"喉間涌上一股腥甜，我生生咽了回去。3及笄那年，去廟里還愿，
回程時謝觀瀾被劫匪挾持，他身受重傷，我拼死救他，與劫匪纏斗時，被一刀刺中腹部。
若非暗衛(wèi)及時趕到，我早已命喪黃泉。命雖保住了，可那一刀，卻徹底毀了我的身子。
我再也無法生育了。我爹愁白了頭發(fā)。偌大的丞相府，就我這一根獨苗，
如今連傳承香火都成了奢望。后來，他送我去忘憂谷求醫(yī)，可即便是鬼醫(yī)圣手，也束手無策。
我在忘憂谷待了兩年，謝觀瀾等了我兩年。他說：“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
”后來他帶著聘禮上門時，當(dāng)初恨不得將他打出門的爹娘竟喜笑顏開地應(yīng)了親事。
為了一個謝世子讓我放棄南館的一群小郎君，我的心都碎成了八瓣。"不過是順手救人，
別整這死出！"我死活不肯松口。我那丞相爹在院里跳腳大罵："逆女！
謝世子肯娶你是祖墳冒青煙！錯過這村沒這店，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老東西定是閑得發(fā)慌。我轉(zhuǎn)身便為娘親熬了幾碗"多子多福湯"。不出所料，
娘親多年后再度懷上身孕，爹爹自然無暇顧及我了。可謝觀瀾卻不好打發(fā)。
他日日帶著新摘的鮮花來堵我，月月變著花樣給我驚喜。最過分的是上元節(jié)那晚，
這廝在滿城花燈里握著我的手說："不會生也無妨，大不了從族里過繼。
"他還發(fā)誓：“一生一世一雙人?！睜T火映著他眸底的星河，我竟可恥地心動了。十年間，
他確實待我如珠如寶。我為他收起紈绔性子，他為我拒絕所有鶯鶯燕燕。直到這一趟江南行，
帶回來蘇見微。我才知道，他愛的人不是我。再看玉臨風(fēng)遞來的密報，
那日謝觀瀾重傷被挾持的緣由終于水落石出，原是去揚州要與蘇見微私奔。
誰曾想蘇見微竟背棄誓言，執(zhí)意另嫁他人。心灰意冷的謝觀瀾?yīng)氉苑党蹋?/p>
堂堂瑞王府世子落了單，倒叫她那新婚夫婿逮著機(jī)會，暗中派人報復(fù)。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竟救了這么個窩囊廢。如今蘇見微的夫君新喪，她一個含淚回眸，
我的夫君就變成了她的裙下臣。十七歲心動，二十七歲心死。十年愛意，一朝成灰。
……長久的沉默在殿內(nèi)蔓延，謝觀瀾終是耐不住這壓抑的氣氛，斟酌著開口道："凡凡，
這孩子來之不易...待他出世，你便是他的母妃。我答應(yīng)你，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呵。"我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世子多滾幾次床單，子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如我替您多納幾房妾室？"我可是當(dāng)朝丞相嫡女，更是南館之主！蘇見微那點小心思，
算盤珠子都快崩到我臉上了。想讓我給她孩子當(dāng)母妃？為她孩子謀個好前程，
我倒是不介意多認(rèn)幾個庶子庶女。就憑她也配給我添堵？"凡凡，
你別這樣...""跪安吧。"我懶懶抬手，連個正眼都欠奉。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與其困在這高墻院內(nèi)，爭風(fēng)吃醋勾心斗角，不如回我的南館，
聽清俊小郎君們撫琴唱曲、潑墨作畫，豈不快意逍遙？
"我知你心里難受...是我對不住你。待你與微微相處久了，便知她性子純善。
你..."“閉嘴，別逼我揍你?！敝x觀瀾收了聲。像個木頭杵在床邊。我背對著他，
錦被往上扯了扯，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直到東方既白，他才起身離去。我轉(zhuǎn)過頭，
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我們之間...再是回不去了。4日頭已曬到窗欞，我才懶懶起身。
推開門，就瞧見蘇見微在我院子里轉(zhuǎn)悠，知夏寸步不離地跟著，
滿院都是她清亮的聲音："蘇姑娘，這株綠梅動不得！是世子妃親手栽的！
""那套茶具碰不得！是世子妃從江南帶回的！""哎喲這繡繃更摸不得！
上頭可是世子妃繡了半年的百子圖！"每喊一聲"世子妃"，蘇見微的臉就黑一分。
偏生知夏是我從丞相府帶來的陪嫁丫頭，壓根不把這新寵放在眼里。我倚著門框看得好笑。
這丫頭昨兒夜里扎小人扎到三更天，今早又精神抖擻來當(dāng)門神，倒比我這個正主還上心。
"知夏，"我揚聲道，"過來喝口茶。無關(guān)緊要的人，理她作甚？仔細(xì)累著。
"知夏脆生生應(yīng)了，臨走時故意當(dāng)著蘇見微的面，把石桌上的紅珊瑚擺件仔細(xì)揣進(jìn)懷里。
蘇見微眉頭緊蹙，眼中怒火隱現(xiàn)，手中的絲帕絞得死緊，指節(jié)都泛了白。
她強(qiáng)撐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聲音透著尖刻："姐姐真是好命，日上三竿才起身。
"我懶懶倚在門邊，唇角勾起："可不是？天生錦鯉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見她臉色更青，我索性挑明，"都是千年的狐貍，就別演聊齋了。謝觀瀾不在，有話直說。
""你倒有自知之明。"她冷笑一聲，眼中盡是輕蔑，"我雖是側(cè)妃，但世子心里裝的是我。
你的好日子，到頭了。"我忍不住皺眉，謝觀瀾那般精明的人，怎會看上這等蠢貨？
一個外室女抬的側(cè)妃，仗著幾分寵愛就敢來我面前撒野。"怎么？"我挑眉看她，
"想要我這正妃之位？""算你識相。"我嗤笑一聲："有本事盡管來拿。
不過..."上下打量她一眼，"就你這樣的，還不配讓我親自收拾。"她突然大笑，
仿佛聽見什么笑話："你嫁給世子十年，連個蛋都下不出來！而我肚子里，
"她得意地?fù)嵘闲「梗?可是謝家的金疙瘩。捏死你，易如反掌。""哎喲，
我好怕啊~"我夸張地后退一步，捂著心口。她一拳打在棉花上，臉色驟變，
突然厲聲道："景凡！我看你能狂到幾時！來人！"她猛地?fù)]手，
"世子妃不是最寶貝這片藥田嗎？給我毀了！""你敢！"我臉色驟變。
十幾個仆從早已埋伏在側(cè)，聞言立刻沖進(jìn)藥田肆意踐踏。那些我精心培育的珍稀藥苗，
剛冒出的嫩芽被連根拔起，混在泥濘里。我的眼前一陣發(fā)黑。下一秒，我已經(jīng)沖到她面前，
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啪"的一聲脆響，她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你、你敢打我！
"她捂著臉，眼中終于露出恐懼，"世子絕不會放過你！""那就讓他來啊。"我冷笑，
指甲輕輕劃過她紅腫的臉頰，突然用力。"啊！"她尖聲慘叫。
鮮紅的血珠順著我指甲劃出的痕跡滲出，在她臉上漸漸形成一個清晰的"賤"字。
她的慘叫聲漸漸弱了下去，最終，只剩急促的喘息。我甩了甩手上的血珠，
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現(xiàn)在知道了嗎？這才叫'易如反掌'。
"5藥田里的仆役們頓時僵在原地，見蘇見微被我按在地上，一個個作鳥獸散。
我將她像破布般甩到一旁，又狠狠補(bǔ)了兩腳。顫抖著捧起那株被踩爛的藥苗，
這可是能救萬千百姓于鼠疫的靈藥，我耗費三年心血才培育出的幼苗。"凡凡！
"謝觀瀾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竟沒察覺他是何時到的。他一把扶起滿臉血痕的蘇見微，
看向我的眼神滿是責(zé)備："你一定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她懷著身孕，你太過了。
"我緩緩站起身，掌心還沾著泥土和碎葉："過分？"指著滿地狼藉的藥田，
"她帶人毀我藥田時，你怎么不說她過分？
"謝觀瀾皺眉："不過是些花花草草......""不過是？"我打斷他，聲音發(fā)顫，
"給我滾?！敝x觀瀾不知道的是，這里每一株藥苗，都是能救命的良方！西北正在鬧鼠疫，
這些幼苗成長起來，能求成千上萬的百姓啊。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恨過他。"小姐，
咱們回屋。"知夏連"世子妃"都不愿再叫，拽著我冰涼的手往屋里走。幸好，
這半畝藥田里的幼苗，上個月已移栽了一半到忘憂谷。自此，我與蘇見微徹底撕破臉皮。
趁著這機(jī)會，我狠狠整治了一番府里的下人，發(fā)賣了幾個刁鉆的奴才，蘇見微也被禁了足。
我閉門不出，謝觀瀾倒是厚著臉皮來過幾次，每回都被我揍得鼻青臉腫。過了小半個月，
實在無聊，便喚來玉臨風(fēng)。“小玉兒，去給姐姐尋幾個美嬌娘來?！蔽覒袘械匾性诖斑?，
指尖撥弄著茶盞。玉臨風(fēng)挑眉，笑得痞氣：“景小凡，你腦子燒壞了？南館多的是小郎君，
你要美嬌娘做甚？”我輕笑，抬手掐下一朵盛放的薔薇，慢悠悠道：“自然是給世子納妾。
”“靠！！”玉臨風(fēng)聲音陡然拔高，“謝觀瀾這般待你，你還給他納妾？我不干！
他有白月光，你養(yǎng)小郎君，我給你送十個八個俊俏郎君來！”說完，作勢就要跳上房梁溜走。
“站?。 蔽也嫜伤?，“少廢話，去找?guī)讉€厲害的美嬌娘，塞進(jìn)世子屋里，
讓她們好好陪蘇見微玩玩。”頓了頓，又補(bǔ)了一句，“動作要快，
今晚本世子妃就要小妾進(jìn)門敬茶！”玉臨風(fēng)眼睛一亮，笑得狡黠：“喲喲喲，姐姐威武！
小的這就去辦，保證妥妥的！”話音未落，人已翻窗而出。我望著窗外搖曳的花枝，
唇角微勾。蘇見微，好戲才剛開始呢。6暮色未沉，
玉臨風(fēng)便領(lǐng)著美人兒們浩浩蕩蕩進(jìn)了景王府。我與謝觀瀾端坐高堂，
面上端的是夫妻和睦的模樣，倘若忽略我云袖下死死掐在他腰間的手的話。蘇見微坐在下首，
指尖攥緊帕子，坐立難安。待那群鶯鶯燕燕踏入廳內(nèi)，我捏著嗓子，
柔聲開口：“世子近日操勞，妾身瞧著心疼，思來想去，便替您尋了幾位可心的解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