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陵園拜祭媽媽和養(yǎng)父,卻在回校的路上出車禍,嘎了。好消息,我重生了。重生回六歲,
媽媽還沒有死。壞消息,我和剛小產的媽媽互換身體了。
我要怎么拖著病軀和奶奶一家極品戰(zhàn)斗?1走出陵園的時候,我精神不濟,站在路邊等車。
只聽到一陣急促的剎車聲,身體就被撞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鮮血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還沒摸到手機打120,人就暈了過去。再醒來時,
我只覺腹部劇痛,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伸了進去,緊緊攥住我的內臟拿捏把玩。
我疼得蜷縮在床上,卻被眼前這明顯是90年代農村的房屋布置震驚到了。
這是我小時候的家。衣櫥上的鏡子里是一個捂著肚子,臉色蒼白消瘦的清秀女人。
這是我媽的樣子。我八歲之后就再沒見過她。我朝鏡子里的女人伸手,
鏡子里的女人做出一樣的動作。我不敢相信,我出車禍重生了,還穿到我媽的身上!
此時跑進來一個小女孩,她穿的衣服到處是補丁,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我,
語氣惶恐地問:“你是誰?”我的腦海里突然傳來一陣電流交互的刺啦聲,
機械音道:【靈犀系統(tǒng)已激活,請宿主將對方遺憾值清零,完成任務可獲得愿望一個。
】【請注意,人類情感是最高級的能量,本系統(tǒng)只提供采集統(tǒng)計的輔助功能,
請獨立完成任務。】我一個激靈,拼命召喚,那個機械音卻再沒出現,
讓我不由得懷疑一切是不是幻覺。但葉春麗的頭頂確確實實出現了金晃晃的數字100%。
我心中涌現出一個不可能的想法,試探性地問小女孩:“你是葉春麗?”小女孩沒否認。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也禿嚕了一下,大喊了一聲“媽”,為了不暴露身份,又補了“呀”。
那音調九曲十八彎,我差點自信得覺得自己能唱青藏高原。
這下有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我出車禍沒死,重生了。壞消息,
我和我媽互換身體了,還綁定了一個莫名的系統(tǒng)。沒時間解釋,
我捂著肚子忍著劇痛問:“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五歲?”葉春麗茫然地點點頭,
她顯然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的記憶里確實有這么一段。那年我六歲,葉春麗小產,
胎沒保住,被我奶奶那個老太婆罵了很長時間殺人犯,怪葉春麗沒保護好她的金孫。
葉春麗畢竟是生過孩子的人,她掀開薄被,看我下半身洇出的紅,
稚嫩的童聲急道:“我要小產了!”她頓了一下,似覺得不對:“你這是要小產了,
我去找村醫(yī)?!蔽矣帽M最后一點力氣抓住她:“不行,不能找村醫(yī)。
”我看著床單上下半身蔓延的血漬,在疼痛中思考如何走出現在的困境。
我想要媽媽和養(yǎng)父都好好活下去,好人應該長命百歲,壞人才應該下地獄。
我快速朝還在懵懂中的葉春麗說了一句話,讓她出去??吹饺~春麗往外跑,
我才放下心癱倒在床上。我在疼痛中安慰自己,我疼了,葉春麗就不疼了。
這個女人短暫的一生,吃過太多的苦。2上輩子,葉春麗小產,
就是我奶奶那個老太婆請的村醫(yī)。說是村醫(yī),其實不過是個赤腳大夫,
在家里隔了一個房間當診所,大門口掛了一個衛(wèi)生室的牌子,
平時只能給大家看看感冒發(fā)燒一些基礎皮膚病。村里有女人生孩子來不及送縣醫(yī)院,
大家寧愿請有經驗的產婆也不敢讓村醫(yī)看。老太婆可不舍得花錢讓大兒媳婦去縣醫(yī)院。
老太婆心里有一本賬。不說醫(yī)院的各項開銷。大兒子現在在鎮(zhèn)上做小工,
請一天假扣一天的錢,回來一趟不值得。請左右鄰居送,又要欠人情,少說十幾個蛋就沒了。
她只對自己大方些,要是給兒媳婦這樣的外人多花了一分錢,她晚上能急得睡不著覺。
可她又擔心自己的金孫,只好叫村醫(yī)來。村醫(yī)醫(yī)術不精,但還是能看得出來葉春麗是小產了。
得知葉春麗已經好幾天都見紅了,一直沒流干凈,說要到縣醫(yī)院做手術,
把體內的臟東西清理干凈。老太婆請村醫(yī),就是不舍得那個錢。她跪下來求村醫(yī),
好話說了一籮筐,好像自己真的是個為兒媳考慮的好婆婆。她求了村醫(yī)許多時,
發(fā)誓出了事也不會找他,給的錢比醫(yī)院做一場手術要便宜很多,但對村醫(yī)來說收入不錯,
村醫(yī)答應了。那場不正規(guī)的手術讓葉春麗的身體留下后遺癥,再也不能懷孕,也不能干重活,
這兩項不能在老太婆眼里就是犯了天條。“哪家兒媳婦不干活的,可憐我兒啊,
花那么多錢娶了個不下蛋的老母雞,我真是作了孽,攤上這么一個冤家,
這是要絕我吳家的后啊。”旁人只當這話是耳邊風,聽過就算了。且不說老太婆五個孩子,
四子一女。除了我的生父,其他三個叔叔最少都有一個兒子,誰家絕后也輪不到吳家。
再者我生父和葉春麗結婚,老太婆根本沒出一分錢彩禮。我的生父是長子,
下面三個弟弟都結婚了,他卻是等到我小姑姑結婚才有機會成家的。那個年代,
鄉(xiāng)下人家普遍地窮,于是很流行換親。男方不用出彩禮,女方也不用給嫁妝。
兩家的女人就像被交換的人質一樣,成了別人家里的人。但其實,葉春麗是有喜歡的人的。
那個人和葉春麗一個村子,兩個人是小學同學,青梅竹馬長大。葉春麗喜歡他的才華,
喜歡他的上進心。可那個人家里比葉春麗家還窮。葉春麗被迫嫁給了生父。
他們用繩子綁了葉春麗,塞到了生父的房里。生米煮成熟飯。
然后葉春麗一輩子就困在了那個貧窮的家里,到死也沒見過她心愛的人。我八歲時,
葉春麗病逝。對我未來的擔憂讓她強撐了一年多,終于在老太婆每日的咒罵聲中郁郁而終。
生父不想要我,帶個拖油瓶不好再婚。奶奶談好人家收養(yǎng)我,長大后我才知道,她收了錢,
是要我給傻子當童養(yǎng)媳。最后夏叔收養(yǎng)了我。他及時趕到,
用所有的積蓄在吳家人那里贖了我。吳家人待我如草芥,卻也有人愿意將我當掌上明珠。
我上初中的時候,夏叔又用了一筆錢,把葉春麗的墳從吳家的山頭遷到了縣里的陵園。
再后來,夏叔的墓碑立在葉春麗墓碑旁邊。相愛的人,終于相守。每年的清明,
哪怕學校只放一天假,我都要回家。在家鄉(xiāng)的陵園里,
葬著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兩個人:生母葉春麗和養(yǎng)父夏叔。3葉春麗還沒有回來,
老太婆先進來了。我和老太婆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能不能不下地干活?
”老太婆一聽這話就急了,好像我不干活,她就吃了天大的虧?!澳募业钠拍锵衲阋粯?,
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她這話著實是冤枉了葉春麗,
我差點都被她的厚顏無恥氣笑了,她說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在我眼里,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葉春麗更勤勞的兒媳婦了。我假裝示弱:“媽,我真的難受。
”“難受也給我起來干活,我懷孕的時候也沒你這么矯情。
”老太婆上手要扯我蓋在身上的薄被。一句話比一句話罵得難聽,我卻不知道怎么還口。
身為大學生,有時候沒素質,但不會罵人,只會禮貌用語。我注意到漸近的腳步聲,
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老太婆的手,被她連人帶被子扯到地下。老太婆被床上大片的紅色驚到,
嚇得后退兩步,我卻無聲地笑了。大學生不會吵架,但大學生看過《甄嬛傳》。
視線瞥到窗戶閃過的人影,我開始朝老太婆跪著哀嚎?!皨?,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可孩子是無辜的啊。”“求你別打我肚子,我真的好疼?!薄拔乙懒税?,媽,我要疼死了,
求你放過我啊。”我朝房門爬去,地上拖了長長的血跡。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像極了女鬼,
房門外的人幾乎都不敢進來。只有一個看上去四五十歲胖胖的中年女人大步邁進來,
不顧血污把我抱在她懷里,朝門外喊:“村醫(yī)呢,快進來看看?!彼谴彘L老婆陳翠俠,
當過婦女主任,在村子的聲望不比她那個當村長的老公差。我抓住她的袖子,
像抓住救命稻草,竭力扮演一個即將逝去孩子的母親形象:“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我話沒說完,人再也熬不住,徹底暈了過去。4再醒來,是在縣醫(yī)院的病床上,
身側蜷縮著小春麗。她睡著了,眼泡腫腫的,一看就是哭過了。這是小時候的我,但身體里,
卻是我的媽媽。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陳翠俠見我醒來,松了口氣:“你醒了就好了,
妹妹哭了一路?!蔽业拿纸袇敲?,小名叫妹妹。其實我剛出生時定下的名字叫吳招娣。
老太婆和生父希望媽媽的下一胎是兒子,因此簡單粗暴地給我取名招娣,
希望我能招來一個弟弟。上戶口的女工作人員勸道:“最好改個名字,你們家姓吳,
通“無”,無招娣,那不就是招不來弟弟嗎?”她建議把招娣兩個字改成明媚的媚,
諧音通“妹”,無妹,那就是有弟弟,名字也好聽,小女孩上學也不會被人笑話。
生父不以為然,一個丫頭的名字取那么花里胡哨干什么?他都沒打算讓我念書,
更不會顧忌我會不會被同學嗤笑。不過他思忖一下,吳招娣確實寓意不好,折中就叫吳妹。
因為這件事,每年家里的橘子柿子成熟了,葉春麗都要背一大筐,走很遠的路送去民政局。
她不知道那位女工作人員姓甚名誰,只和保安說是給負責上戶口的工作人員,
謝謝她幫自己的女兒取的名字。東西放下就走,每年如此,保安都認識了她。
葉春麗只念完了小學,可她知道,名字是要跟著人一輩子的,尤其是對一個女孩子而言。
時至今日,我仍為這份善意感動。世上還是好人多,就像陳翠俠。是我讓葉春麗請她來的。
我向她道謝,謝謝她能把我送來縣醫(yī)院。她說沒關系?!澳莻€庸醫(yī),
看到血就屁滾尿流地跑了,你都不知道那慫樣?”我被她的形容逗笑,心里卻又無比悲哀。
村醫(yī)不是怕血,是怕擔責。那么多人在現場,葉春麗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逃脫不了責任。
他要是膽子小,上輩子怎么敢違規(guī)操作給葉春麗清宮。陳翠俠見我情緒平靜,
才開口道:“孩子沒保住,但萬幸送來得早,你沒大礙,以后還能生,春麗,你還年輕,
這事急不得?!蔽倚睦镉袛?,這一胎肯定保不住。陳春麗生我的時候才十九歲,
雖然年輕但營養(yǎng)不良,懷一次孕傷一次根本。她后來懷過兩胎,因為不是兒子,
被生父拉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打掉了。我朝陳翠俠笑笑:“你不用勸我,我真的沒事,其實有妹妹,
我就心滿意足了?!标惔鋫b如釋重負,嘆道:“當年我那個小姐妹能和你一樣想就好了。
”“一胎又一胎,就為了給男人傳宗接代,把自己生死了?!薄艾F在好了,
自己的女兒們管別的女人叫媽,她男人也早把她忘了不知道幾里地。
”陳翠俠的嘆息重重落在我的心頭。那幾兩肉,還不如一條鮮活的生命重要。
5正常人清宮手術做完,休息幾小時就能回家。但只要醫(yī)生一檢查,我就說哪哪都不舒服。
葉春麗的身體底子早就被折騰成一個四處漏風的房子,也確實哪哪都不好。
醫(yī)生建議住院觀察幾天才行。老太婆見不得別人朝她口袋里掏鈔票,那簡直是在要她的命。
她直言我誣陷她,可惜沒人信。陳翠俠也不敢讓她照顧,
讓人把我生父從工地叫回來簽字繳費轉院??h醫(yī)院離家太遠,花銷大,轉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
也方便生父每天送飯。陳翠霞和生父說了他老娘做的糊涂事。
他對老太婆言聽計從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這一次卻頭一回對老娘不滿?!皨專?/p>
都說了少讓春麗干活,有什么事你使喚我,你偏不聽,這下好了,你大孫子沒了!
”算命的都說了,他今年會有個兒子,沒想到卻被自己老娘折騰沒了。三個弟弟都有兒子了,
就他只有一個沒把的丫頭,在村里都抬不起頭。連兒子也責怪自己,老太婆氣得心絞痛,
在病房里哭得呼天喊地,被其他病人家屬呵斥才停止演戲。生父第一次沒把工資交給老太婆。
我拿到那筆錢的時候,陳春麗抬頭看了一眼他,眼里完全沒有留戀。這個男人不是心疼老婆,
只是在心疼那個沒了的兒子。她被這個男人傷透了心,早就沒了期待。她頭頂的遺憾值,
已經變成了80%。我又嘗試呼喚系統(tǒng),依舊沒有反應,看來那個系統(tǒng)真的是個甩手掌柜,
啥都不管。6第四天,陳翠俠到鎮(zhèn)上找賣菜的銷路,順道到醫(yī)院來看看我。
她笑著說:“看你氣色好多了,看來你婆婆還算有良心,
說把老母雞殺了給你燉湯真的說到做到。”我心中冷笑,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
卻裝作不解地問道:“什么雞湯?”這下輪到陳翠俠糊涂了?!澳闫牌琶刻煸诩覠蹼u湯,
說給你補身子的?!蔽抑噶酥复差^柜上剩的半個冷饅頭,
語氣低落道:“孩子他爸每天叫人送來幾個饅頭,別說雞湯,我連他們母子倆的面都沒見到。
”“那這個雞湯是給誰做的?”我搖頭說不知道,但其實心知肚明。這湯,是給四嬸的。
她在鎮(zhèn)上親戚家藏著。她生了兩個兒子,又懷了。在農村,兒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們才不在乎罰款,反正都是我那個冤種生父交。生父一把年紀才結婚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的錢幾乎都貼到別人的小家里去了,自己一分老婆本都沒有。
最后犧牲了小姑姑的幸福換來了一段婚姻。農村的女兒就是這么不值錢,如果你生了女兒,
和不能生孩子的沒區(qū)別,都是不下蛋的老母雞。甚至當時的政策都是,
如果夫妻雙方是農村戶口,第一胎是女兒,那么可以生第二胎,不用罰款。
陳翠俠就著雞湯這個話題罵了幾句老太婆偏心,因為還有其他事,就提前走了。
陳春麗的情緒有些低落,我捏捏她的小手,軟軟的。陳春麗抬頭看我,
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在說:我的妹妹呢?就像我重生后的執(zhí)念,
是希望陳春麗過上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陳春麗固執(zhí)地一次又一次地詢問她的妹妹。
不過沒關系。我心想,只要我完成了任務,就能許一個愿望。7出院,沒有人來接。
我和葉春麗,一起走回家。走幾步路,葉春麗就說累。葉春麗是最能吃苦的,我知道,
她只是找借口想讓我歇一歇。葉春麗照顧人往往潤物細無聲,就像在醫(yī)院的時候 ,
床頭柜上的水杯,里面的水永遠是溫熱的,我拿起來就能喝。難為她小小的身板去做這些事。
我也在向她學習,扮演好一個母親。
鎮(zhèn)上到吳家的距離對一個小產沒幾天的婦人和一個年僅六歲的小女孩來說還是太過遙遠。
但這比上一世好很多了。那場毀了葉春麗余生的清宮手術,
是在鄉(xiāng)村小診所那張鋪著泛黃床單的病床上完成的。村醫(yī)搞來了簡易的手術器具,
但沒有麻醉。不過即使他手眼通天能搞來,老太婆也不舍得給葉春麗用。
老太婆不喜歡葉春麗。很少有婆婆喜歡兒媳婦,但是像老太婆那樣的惡婆婆,
連村里的人都說,簡直就是舊社會里出來的。老太婆不關心葉春麗,
但那場手術她還是候在了門外。而我坐在診所院子里的石墩上。
我能聽到葉春麗撕心裂肺的喊叫,不知道她生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疼?
老太婆在村醫(yī)開門的一剎那小跑上去,從村醫(yī)的手里接過一個紅色的塑料袋,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冒著血腥氣。老太婆眼睛放著光,小心翼翼捧著袋子。
村醫(yī)問她要不要進去看看葉春麗。老太婆說她很著急,要趕緊回去給兒子補補身體。
然后頭也不回地踩著小碎步走了。那時我年紀尚小,不知道她為什么等了葉春麗那么久,
卻看都不看葉春麗一眼。我只知道從小診所到回家的那段路,是我陪葉春麗一起走的。
我像一根不合格的拐杖走在她身邊。我們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葉春麗的汗一大滴一大滴的栽到灰塵里,很快混合在一起,像她灰撲撲的人生。
等走到回家的那條小路,茂密的竹林露出廚房一角,可以看到上方煙囪的炊煙裊裊。
媽媽站定,抬頭看著那煙飄到遠方,直到看不見,然后,她哭了。廚房里飄來一股肉香。
我咽了咽口水。盡管的肉香里藏著無法遮掩的腥膻,
可對于一年到頭都吃不上一口肉的我而言,一點肉沫油花都能讓我饞的流口水。我不懂,
清宮手術媽媽沒有哭,手術就拖著身體往家走的時候也沒哭。
直到她看到了那飄的越來越遠的炊煙,哭了。上了初中,我才知道,廚房的大鐵鍋里,
是媽媽的骨肉,是我素未謀面的弟妹。從此以后,我吃不了任何動物的內臟,
在餐桌上看到也會嘔吐。8夏天雖然不是農忙的時候,但還是有不少的農活。
不過大家都是早上活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去地里忙活一陣。老太婆像是折磨人似的,
總在日頭正盛的時候趕我們母子去地里,做些可有可無的雜活,規(guī)定我天黑了才能回去。
我陰奉陽違,帶上足夠的水和食物,找個陰涼的地方歇息,就當和葉春麗出來夏游了。
“吳家不養(yǎng)懶兒媳,你勤快起來,不然我大兒不要你了你就等著餓死。”她訓話,我聽著,
卻不以為意。我朝葉春麗努努嘴,小聲吐槽:“懶總比在某些地方勤快好?!蔽议_口晚,
但記事早。很多人都說葉春麗生了個小孬子。沒人會提防一個不開竅的小孩子。老太婆也是。
那天,老太婆卻是一大清早就趕我們出門,非要我把吳家好幾處地的雜草拔完,
等天黑再回去,再三不能用鋤頭,免得傷了苗。我知道,機會來了。我沒去菜地,
繞道去村長家借電話,剛好陳翠俠在家。她以為我是掏不出在小賣部打電話的錢,
叮囑我下次有需要,還可以來她家打。她貼心走到門外,給足了我空間。電話是打到鎮(zhèn)上,
生父做小工的地方。我只說了句你老娘不舒服好幾天了就掛了電話。生父是孝子賢孫,
不可能不回來。然后掐著他回來的時間點,指揮葉春麗去小賣部情報中心表演。
我對葉春麗耳語幾句,她整個人呆愣愣的。我捏捏小臉上最近長出來的肉,手感真好,
不禁感慨我小時候真可愛。不對,是裝在這個殼子里的葉春麗可愛。夏天結束,
就要開始新學期的報名了。六歲,是入學的年齡。我輕柔地拍拍她:“去吧,成功了,
我們就能搬到縣城讀書了?!?前幾天,葉春麗頭上的數字終于降到50%。
我離愿望越來越近。我想要讓葉春麗上幼兒園,然后,小學,初中,高中,大學。這輩子,
我要她前程錦繡,一生喜樂。這就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她。一開始,
我就沒想過再換回來。我的身體里流淌著一半她的血液。葉春麗吃了那么多苦,
應該有個健康的身體重新開始。再沒有什么比六歲的小吳妹更合適的了。
我現在只要好好看著這一出好戲上演。我遠遠地看著一大群人蜂擁的向吳家的屋子 跑來。
我笑了。那些人也在笑??礋狒[的笑。只有一個人例外。10那個人是生父。
他的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焦灼。可偏偏那些人堵在他前面。生怕他去通風報信。
老太婆平時不僅僅說自己養(yǎng)大兒女不容易。每次都強調自己獨身一人, 沒有再嫁,
都是為了兒女。如此冠冕堂皇的謊言,
我只讓葉春麗去小賣部哭著喊一聲奶奶在床上被人打了,讓大家去幫幫忙。只要腦子不笨,
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看,上一世,老太婆給葉春麗身上潑臟水,僅僅是子虛烏有的罪名,
就壓得她在村子里抬不起頭。這一回,證據可是板上釘釘的。我扛著鋤頭,
慢悠悠地抱起葉春麗。她的臉上還掛著兩道淚痕,我沒想到她做戲還能做全套。
我問她:“怎么哭了?”生父扯著我,用力過度,我摔在地上,膝蓋都磨破了皮,
地上的石子也硌人,可我只覺得快意的疼。生父逼問:“你說我媽身體不舒服是怎么回事?
嗯? ”我低眉順眼,十分配合地扮演著受氣的小媳婦?!皨屢呀洸皇娣脦滋炝?,
不讓我跟你們說。 ”“可家里只有我在,我身子還沒恢復。 我想媽萬一出了什么事情,
我一個人對付不過來,所以給你打了個電話。”“今天媽讓我干到天黑再回去,
我還是不放心,叫妹妹回來看看,結果她半天沒來,就緊趕著回來看看,怎么了?
”我故作關心地問。生父叫人散了。村里的寡婦說:“吳大娘要出了事可不好,
我們去萬一也能幫上忙?!惫褘D口中說著關心的話,面上卻再懶得裝。
老太婆天天把獨自拉扯大孩子掛在嘴邊,瞧不起那些喪夫打算再嫁的女人,
幾句陰陽怪氣的話把寡婦釘在恥辱柱上。寡婦就住在吳家隔壁。老太婆發(fā)現寡婦談對象后,
第二天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話里話外都說寡婦不檢點。和寡婦相好的那個男人,
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和寡婦見面。明明男未婚,女單身,相愛卻成了見不得人的事。
男人說要去外面掙大錢,把寡婦接走享福。寡婦等到第二年,只等到男人一半的撫恤金。
男人在工地出了意外事故。臨終前,再顧不得任何名聲,叫工友一半撫恤金給老娘,
一半撫恤金給寡婦。寡婦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把男人瞎了眼的老娘接來和自己一起住,
兩個人比親母女還要親。寡婦從此恨透了老太婆,事事都要同她作對。如果不是老太婆,
她的男人不會死。生父臉黑如鍋底。幫什么忙?幫兒子捉老娘的奸嗎?這邊還在僵持著,
葉春麗已經悄悄繞道去了后面的廚房,回來小聲告訴我從外頭鎖了門。
最終一群人默契地擠開生父,浩浩蕩蕩地涌向吳家的大門。我也想看熱鬧,
但為了小春麗的身心健康,我讓她捂住耳朵留在原地。尖叫分成兩撥人。一個是惶恐不安,
一個是興奮吃瓜。人是在廚房后門被堵住的。我趕到現場的時候,
只想說一句:孫答應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那個狂徒的腰帶上。
11吳家的這出好戲很快在村里傳開,熱鬧持續(xù)到深夜。生父去小賣部打了個電話,
藏在鎮(zhèn)上陪老婆待產的四叔也回來村子,引得眾人念叨一句他不是和老婆在省會打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