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下最后一口氣時,窗外的雨正噼里啪啦砸在紡織廠家屬院的鐵皮屋頂上。
周衛(wèi)東的聲音穿過雨幕,刀子似的扎進耳朵。"小柔別怕,她活不過今晚了。
當年要不是你替她上了師范,咱們哪來現(xiàn)在的好日子?"我費力睜開眼,
從門縫里看見兩道交疊的人影。蘇小柔的粉色連衣裙蹭著周衛(wèi)東的工裝褲,
那是我上個月用攢了半年的布票給她做的。渾身像泡在冰碴子里,
我這才想起今天在漂洗車間,蘇小柔"不小心"把我推進了染缸。
深藍色的染料順著鼻腔往里灌,肺里仿佛還殘留著刺鼻的化學藥劑味。"衛(wèi)東哥,
你說秀婉要是知道當年改志愿的事......""死人就該帶著秘密進棺材。
"周衛(wèi)東掐滅煙頭,皮鞋碾過地上散落的藥瓶。那是我攢了三個月的安眠藥,
此刻正一粒粒滾進床底。驚雷炸響的瞬間,我猛地從課桌上彈起來。
后脊梁的冷汗把的確良襯衫黏在背上,面前是1983年泛黃的高考志愿表。"林秀婉同志,
請抓緊時間填報志愿。"戴著圓框眼鏡的監(jiān)考老師敲了敲桌子。
我盯著表格上"平城師范學院"幾個字,鋼筆尖在紙上洇出墨團。前桌傳來窸窣響動,
蘇小柔轉(zhuǎn)過頭,鬢角的茉莉發(fā)卡閃著細碎的光。那是周衛(wèi)東用第一個月工資買的,
此刻正別在她新燙的卷發(fā)上。"秀婉,不是說好一起報師范嗎?"她伸手要拿我的表格,
腕子上的上海牌手表硌得桌沿吱呀響。我這才想起,這塊表本該是我的嫁妝。
鋼筆尖"咔嚓"折斷在紙上,我抓起橡皮狠狠擦掉那行字。前排的周衛(wèi)東聞聲回頭,
濃眉擰成疙瘩:"又耍什么大小姐脾氣?"陽光從教室后窗斜切進來,
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投下陰影。二十歲的周衛(wèi)東還沒有后來那種油膩的世故,
但眼底的輕蔑已經(jīng)初見端倪。"我要改志愿。
"我說著在表格最上方寫下"北京大學中文系",筆跡力透紙背。教室里炸開哄笑,
粉筆灰簌簌落在講臺前。蘇小柔捂著嘴笑出淚花:"秀婉你是不是燒糊涂了?
咱們廠子弟中學建校二十年,連個重點大學都沒出過......""安靜!
"監(jiān)考老師重重拍桌,"林秀婉同志,填報志愿要量力而行。"我盯著蘇小柔腕上的手表,
突然想起前世在師范學校迎新處,她就是用這只手接過我的錄取通知書。
那天她穿著我的碎花連衣裙,胸前的珍珠紐扣在陽光下白得刺眼。"老師,
麻煩再給我張表格。"我把沾著墨漬的紙揉成團,"對了蘇小柔,你上周借走的數(shù)學筆記,
該還了吧?"蘇小柔臉色驟變。周衛(wèi)東霍然起身,
軍綠色挎包帶子甩在課桌上啪地一聲響:"林秀婉你發(fā)什么瘋?小柔幫你補習功課還有錯了?
"我慢條斯理地展開新表格,鋼筆尖懸在"家庭成員"那一欄。父親早逝,
母親是紡織廠女工,這些信息二十年來從未變過。但此刻我盯著"未婚"兩個字,
突然笑出了聲。"周衛(wèi)東同志,"我揚起志愿表,"勞駕讓讓,你擋著我填'未婚'了。
"教室里死一般寂靜。蘇小柔的茉莉發(fā)卡"當啷"掉在地上,周衛(wèi)東的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我彎腰撿起發(fā)卡別在自己領(lǐng)口,冰涼的金屬貼著臉頰,像一記遲來的耳光。
放學時我在廠辦門口堵住周衛(wèi)東。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軍用水壺在腰間晃蕩,
壺身上還刻著我用圓規(guī)刻的"東"字。"周衛(wèi)東,咱們?nèi)S長那說清楚。"我晃了晃志愿表,
"娃娃親不作數(shù)了,你說呢?"他像是被激怒的豹子,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林秀婉!
當初是你說非我不嫁......""當初我眼瞎。"我甩開他的手,
袖口蹭過墻上的生產(chǎn)標兵榜。周衛(wèi)東和蘇小柔的合照并列第一欄,
紅綢子扎的大紅花刺痛了眼睛。廠長辦公室里,我當著工會主席的面撕了定親書。
碎紙片雪花似的落在周衛(wèi)東锃亮的皮鞋上,
他脖頸青筋暴起:"你以為考上大學就能飛上枝頭?做夢!
"我摸出車間鑰匙扔在桌上:"從今天起我住集體宿舍,省得某些人半夜'查崗'。
"轉(zhuǎn)身時聽見蘇小柔嬌滴滴的勸慰,和周衛(wèi)東踹翻凳子的巨響。夜風吹散車間的棉絮,
我蹲在女工宿舍的床鋪前收拾行李。床底鐵皮盒里躺著北大歷年真題,
邊角都磨得起毛——那是父親臨終前托人從北京捎來的,
前世被周衛(wèi)東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衛(wèi)東喘著粗氣撞開門。
他手里攥著被我退回去的定親玉佩,玉穗子纏在指節(jié)上勒出血痕。"林秀婉你給我說清楚!
"他舉起玉佩要往地上摔,我搶先抓起窗臺上的縫紉機梭芯砸過去。鐵梭子擦著他耳畔飛過,
在墻上撞出個凹坑。"周衛(wèi)東,"我摸出枕頭下的高考倒計時日歷,"從今天起,
你連我的影子都配不上。"天還沒亮透,漂洗車間的蒸汽已經(jīng)爬上玻璃窗。
我把英語單詞本卡在織布機橫梁上,趁著換梭芯的間隙瞄兩眼。
沾著機油的手指在"perseverance"下面劃出歪扭的印子,
這個詞是昨晚上查字典新學的。"林秀婉!三號機斷線了!"組長的吼聲混在機器轟鳴里。
我貓腰鉆進織機底部,斷掉的經(jīng)線像蛛網(wǎng)纏在齒輪上。褲兜里掉出半截粉筆,
在水泥地滾出老遠——這是從廠辦會議室順的,夜里能在宿舍墻上推演數(shù)學公式。
蘇小柔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停在織機旁。她新燙的卷發(fā)抹了太多頭油,
在機油味里泛著膩人的桂花香。"聽說你要考北大?"她鞋尖碾著那截粉筆,
"衛(wèi)東哥讓我給你捎句話——"我猛地扯出卡死的梭芯,鐵器相撞的脆響截斷她的話頭。
染成靛藍色的棉線簌簌落下,在晨光里泛起細小的虹暈。上輩子就是這雙手,
把漂白劑倒進我的搪瓷缸,說喝了對嗓子好。"他說什么?"我把斷線頭咬在嘴里,
咸腥味漫過舌尖。蘇小柔忽然蹲下來,上海牌手表磕在織機支架上。
"他說你這樣的女人..."她壓低聲音,指甲掐進我手背,"活該在車間爛一輩子。
"我反手抓住她腕子,表帶扣硌得掌心生疼。上個月替她值夜班時,
就是這只手往我飯盒里摻安眠藥。紡織女工三班倒,少個人就能多領(lǐng)計件工資。"蘇小柔,
"我蘸著機油在她雪白的的確良袖口畫了道弧線,"知道拋物線最高點叫什么嗎?
"粉筆頭在水泥地畫出坐標系,"頂點。
就像人這輩子——"車間大喇叭突然炸響廣播體操音樂,驚得她踉蹌后退。
我趁機把粉筆踢進排水溝,溝底沉著前些天被她"弄丟"的數(shù)學筆記殘頁。夜班下工時,
集體宿舍的掛鐘敲過十一下。我蹲在水房搓洗工裝褲,肥皂泡里浮著月光。
突然有人從背后潑了盆冷水,褲袋里的單詞本瞬間透濕。"喲,這不是咱們北大才女嘛!
"后勤科王姐叉著腰笑,"大學生還要跟我們搶澡堂?"墻角的影子動了動,
周衛(wèi)東的煙頭在暗處明滅。自從退婚,他總在我值夜班時"巡查",
工裝褲口袋里揣著半瓶二鍋頭。我擰干褲子往晾衣繩上一甩,
水珠濺在他皮鞋上:"勞駕周科長讓讓,您擋著社會主義接班人了。"他忽然攥住我手腕,
酒氣噴在耳后:"裝什么清高?你當北大是紡織廠托兒所?"力道大得要把腕骨捏碎,
"信不信我讓你連考場都進不去?"疼痛讓記憶翻涌。上輩子高考那天,
就是他借口母親病重,把我鎖在職工醫(yī)院值班室。窗外蟬鳴混著蘇小柔的笑聲,
像鈍刀割著太陽穴。"周衛(wèi)東,"我忽然笑出聲,"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嗎?
"晾衣繩上的工裝褲滴滴答答淌水,在他肩頭洇出深色痕跡,"是離你滾出我人生的倒計時。
"他揚手要打,被我抄起搪瓷臉盆擋住。鋁盆撞上鐵架床的巨響驚醒了整層樓,
二十幾個女工齊刷刷探出頭。周衛(wèi)東在噓聲中落荒而逃,褲腳還粘著我白天掉的英語單詞卡。
后半夜我打著手電補筆記,光束里飄著細小的棉絮。上鋪的趙大姐扔下來半包桃酥:"給,
補腦的。"油紙包上印著食品廠的紅色獎章,缺了角的地方用漿糊粘著糖紙。
晨光爬上窗臺時,我正往腿上抹風油精提神。
玻璃瓶映出墻上的倒計時:距離高考還有47天。突然有人狂拍宿舍門,
車間主任的咆哮震得門板發(fā)顫:"林秀婉!你改的自動換梭機出故障了!
"我抓起工具包往外跑,晨露打濕的臺階上留著半個腳印——38碼女士皮鞋,
跟蘇小柔上周領(lǐng)勞保鞋時報的尺碼一樣。車間里彌漫著焦糊味,二十臺織機像沉默的巨獸。
我跪在改良過的三號機前,發(fā)現(xiàn)齒輪間隙卡著團亂麻似的棉線。這是上個月我熬夜畫的圖紙,
能提高三成生產(chǎn)效率。"讓你瞎顯擺!"主任的唾沫星子飛到我后頸,"耽誤生產(chǎn)進度,
扣你半年獎金!"螺絲刀突然打滑,虎口蹭出道血痕。我望著滲血的掌心,
突然想起前世也是這樣跪著擦機床,蘇小柔的高跟鞋尖踢翻水桶,說這是幫周衛(wèi)東管教媳婦。
"主任,"我掏出兜里的技改方案,"要是今天修不好,我自愿調(diào)去掏下水道。
"圖紙邊角還沾著前天的夜宵醬油漬,鋼筆字跡卻力透紙背。黃昏時分,
最后一臺織機重新轟鳴。我癱坐在棉紗堆里,指尖還粘著黑色潤滑油。
忽然有人往我懷里塞了個鋁飯盒,掀開是冒著熱氣的豬肉白菜餃子。"全廠都傳遍啦!
"趙大姐的圓臉擠進視線,"廠長說要給你申報技術(shù)革新獎!"她指甲縫還沾著縫紉機油,
卻硬把餃子往我嘴邊送。我嚼著餃子望向窗外,晚霞把晾曬的棉布染成金紅色。
廠區(qū)圍墻上刷著新標語,鮮紅的"知識改變命運"蓋住了去年的"婦女能頂半邊天"。
高考前夜,我在水房接涼水澆頭。月光在搪瓷缸里晃蕩,忽然照見背后人影。
蘇小柔舉著我的準考證,
笑得像吐信的蛇:"你說這紙要是掉進下水道..."我抄起拖把桿抵住她喉嚨,
水珠順著她新做的卷發(fā)往下淌:"你盡管撕。"另一只手從褲兜掏出備份準考證,
"街道辦事處王主任親自給我開的證明,要看看嗎?"她瞳孔猛地收縮。
我突然想起前世查分那天,她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的成績單,
然后哭著撲進周衛(wèi)東懷里說我作弊。蟬鳴震耳欲聾的七月,我坐在考場寫下最后一個句號。
鋼筆水暈染在作文紙上,像一朵墨色牡丹。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花,
他說北大燕園里栽著整整一片。放榜那天,我正給新來的女工培訓換梭機技巧。
郵遞員的自行車鈴鐺撞碎車間轟鳴,牛皮紙信封的一角從工具包露出來,
蓋著北京大學的紅章。蘇小柔的尖叫比廣播喇叭還刺耳:"不可能!
你明明把數(shù)學最后大題空著!"她揮舞著成績單沖過來,上海牌手表鏈子纏住了棉紗。
我輕輕抖開錄取通知書,絲綢般的紙面掠過她扭曲的臉:"多虧你偷走我的筆記,
讓我發(fā)現(xiàn)那本錯題集少了十二頁。"車間光榮榜的玻璃映出我身影,
背后是父親臨終前寄來的真題集,封皮上的北大樓在陽光里熠熠生輝。
錄取通知書在車間傳閱第三圈時,周衛(wèi)東踹開了更衣室鐵門。他眼底布滿血絲,
工裝領(lǐng)口還粘著昨夜的酒漬,手里攥著的結(jié)婚證紅塑料皮已經(jīng)卷邊。"想離婚?
"他把結(jié)婚證拍在長椅上,震得搪瓷茶缸嗡嗡響,"先問過廠工會!
"鋼印照片上的我們穿著同款的確良白襯衫,
那是拍結(jié)婚照時他借的蘇小柔的襯衫——我后來在晾衣繩上聞到了她的雪花膏味。
我對著更衣鏡梳頭,新剪的齊耳短發(fā)利落地別在耳后:"周科長記性不好,
咱們的定親書早撕了。"鏡子右下角貼著北大報到須知,日期旁畫著紅圈。
他突然抓住我梳頭的手,木梳齒卡進指縫:"林秀婉,你檔案還在廠里。
"呼吸帶著二鍋頭的辛辣,"信不信我在政審材料上寫點東西?"窗外飄來紅綢子的窸窣聲,
工人們正在往光榮榜掛我的北大喜報。我望著鏡中他扭曲的倒影,
突然想起前世他拿母親遺物要挾我放棄高考的模樣——銀鐲子在他掌心顛來倒去,
像吊著胡蘿卜的驢。"周衛(wèi)東,"我抽出手指,木梳"咔嚓"斷成兩截,
"知道現(xiàn)在廠里怎么傳你嗎?"斷齒在掌心印出紅痕,"說你是趴在女工裙帶上的螞蟥,
吸完這個吸那個。"他揚起的巴掌被突然闖入的趙大姐架住。胖墩墩的身影橫在我們中間,
帶著漂白粉的味道:"周科長!廠長找你!"她沖我擠眼,胸前的勞模獎章撞得叮當響。
廠長辦公室的吊扇轉(zhuǎn)得吃力,紅頭文件在桌上鋪成扇形。我進門時,
蘇小柔正倚著文件柜抹眼淚,鬢角的茉莉發(fā)卡換成了鍍金蝴蝶,翅膀上還沾著車間的棉絮。
"小林啊,"廠長彈了彈煙灰,"聽說你要離婚?
"他背后的錦旗上"先進企業(yè)"四個金字掉了筆畫,"年輕人鬧別扭正常,
別影響廠里團結(jié)嘛。"蘇小柔適時遞上茶缸,
腕子上的上海表換成更新的款式:"廠長您不知道,秀婉姐自從要上大學,
都不讓我們碰她工具柜..."她尾音拖得綿軟,像泡發(fā)的棉線。我掏出勞動布縫的文件袋,
牛皮紙邊角磨得發(fā)毛:"這是過去三年車間次品率統(tǒng)計。"報表雪花似的鋪滿茶幾,
"周科長值班期間次品率上漲23%,需要我找會計科核對考勤嗎?
"蘇小柔的茶缸蓋突然脫手,滾到我的北大?;請D案上。那是父親留下的銅制?;?,
別在胸前像枚小小的盾牌。"胡鬧!"廠長突然拍案而起,錦旗震得簌簌發(fā)抖,
"小周明天起停職檢查!"煙灰缸里積著厚厚的煙蒂,有根還印著蘇小柔的唇膏印。
從行政樓出來時,晚霞把晾曬場的棉布染成橙紅色。周衛(wèi)東蹲在鍋爐房后抽煙,
腳邊散落著七八個煙頭。見我經(jīng)過,他突然扯住我褲腳:"秀婉,
我們重新來過..."我望著這個曾讓我神魂顛倒的男人,他發(fā)黃的衣領(lǐng)還留著我的針腳。
上輩子就是在鍋爐房,他把我按在煤堆上說要生米煮成熟飯,
鐵門外的蘇小柔哼著《甜蜜蜜》把風。"周衛(wèi)東,"我蹲下身與他平視,"聞到什么味了嗎?
"他茫然抬頭,我指指冒煙的鍋爐,"是你前途燒焦的味道。"離婚證明開出來那天,
暴雨澆透了紡織廠家屬院。我抱著檔案袋沖進民政局,帆布鞋在積水里踩出朵朵水花。
周衛(wèi)東從吉普車上跳下來,嶄新的皮靴踏碎水洼:"林秀婉!
沒有我簽字你休想..."話音被雷聲劈碎,我掏出廠長特批的證明拍在柜臺。
玻璃板下壓著的結(jié)婚證樣本已經(jīng)泛黃,工作人員蘸印泥的鋼戳卻亮得晃眼。"想清楚啊同志,
"辦事員瞄著周衛(wèi)東陰沉的臉色,
"現(xiàn)在離婚的可是鳳毛麟角..."鋼戳落在紙上"咚"的一聲響,
像前世安眠藥瓶滾進床底的聲音。我捏著離婚證轉(zhuǎn)身,
周衛(wèi)東突然攥住我手腕:"你以為換個本子就能抹干凈?
"他指尖掐進我高考時留下的鋼筆繭,
"全廠都知道你是我睡過的..."響亮的耳光驚飛窗外麻雀,
我甩著發(fā)麻的手掌:"現(xiàn)在他們還會知道,北大高材生的巴掌是什么滋味。
"胸前的校徽擦過他下巴,留下道細長的紅痕。暴雨傾盆而下,我踩著解放鞋跑進公交站。
周衛(wèi)東的怒吼混著雷聲傳來:"林秀婉!你早晚要跪著求我復婚!"他的皮靴陷在泥濘里,
像只困獸。車窗上雨瀑如注,我摩挲著離婚證上的鋼印。忽然瞥見站臺后閃過蘇小柔的傘,
粉底碎花傘面被風吹得翻起——那是我母親陪嫁的油紙傘,
去年被她"借"走時說擋雨更牢靠。北大報到前夜,我在集體宿舍打包行李。
趙大姐塞給我一網(wǎng)兜蘋果,每個都用舊報紙仔細包著。周衛(wèi)東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
西裝革履卻滿臉胡茬,手里攥著撕碎的復婚申請書。"秀婉..."他聲音沙啞得像砂紙,
"我錯了,我們..."我舉起貼著錄取通知書的行李箱,
嶄新的牛津布刮過他筆挺的西褲:"讓讓,你擋著社會主義新女性奔前程了。
"火車鳴笛穿透晨霧時,我最后望了眼紡織廠。光榮榜上我的照片已被撤下,
換成蘇小柔戴大紅花的笑臉。但沒關(guān)系,站臺上飄著北大新生接待處的紅旗,
像一團燒穿陰云的烈火。車開動瞬間,月臺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