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的白幡被秋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時,長安的百姓正排著隊往胡同里擠。青石板路上落滿了紙錢,像下了場白霜,幾個穿粗布衫的莊稼漢捧著新收的粟米,蹲在門口抹眼淚——那是魏征當年改義倉制時,他們省下的"救命糧"。
春桃蹲在廊下折紙錢,竹篾扎的孝棍靠在柱上,沾著露水。她抹了把眼淚,抬頭對魏明玉說:"小郎君,西市的老周頭送了二十車紙錢,車轅上還綁著泥活字模子,說'魏大人教咱們印書,這紙錢得用算學(xué)館的模子打';崇仁坊的繡娘把孝帕都繡了并蒂蓮,連針腳都是'算'字紋,說'魏夫人泉下有知,該笑咱們寒門也能拿針當筆'。"
魏明玉站在靈堂前,父親的棺木停在香案后,上面蓋著李世民賜的玄色錦被。香案上擺著魏征生前用的算籌,竹片被摸得發(fā)亮;還有半塊沒吃完的蜜餞,是春桃特意留的——父親解毒后只能吃這個,前兒個還笑著說"等阿玉回來,咱們分著吃"。
他摸了摸腰間的銀簪子——母親的陪嫁,簪頭的"魏門鄭氏"被他擦得發(fā)亮,像塊浸了血的琥珀。陽光透過窗紙照在簪子上,映出個極小的"清輝"二字——是母親的小字,他從前總以為是刻著玩的。
"阿玉。"李世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啞啞的鼻音。
魏明玉轉(zhuǎn)身,看見皇帝穿著素服,腰間的玉牌沒掛,顯得老了十歲。他身后跟著太子李承乾,手里捧著個檀木匣,匣蓋上的"算學(xué)博士"四個金字被磨得發(fā)暗,像是經(jīng)常被摩挲。
"玄成的喪儀,孤讓鴻臚寺操辦。"李世民說,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香案角,"可百姓要送他,孤攔不住——當年魏徵罵孤'漸不克終',百姓罵孤'護短';如今魏徵走了,百姓倒記著他改義倉、辦義學(xué)的好。前兒個有個賣胡餅的老頭,非說要在魏府門口支鍋,給吊唁的人送熱餅,說'魏大人當年在朱雀街勸我認字,現(xiàn)在該我盡份心'。"
李承乾打開檀木匣,里面躺著塊象牙笏板,笏板側(cè)面刻著算籌紋,紋路里還嵌著金粉:"小郎君,這是陛下新封的'算學(xué)少師',專管天下算學(xué)推廣。玄成公臨終前說'算學(xué)要傳',您...您得替他接著織這張網(wǎng)。"他的聲音發(fā)顫,眼眶紅得像浸了酒。
魏明玉的手在發(fā)抖。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算學(xué)能織網(wǎng)",想起印刷坊里泥活字"咔嗒"落版的聲音——那聲音他聽了三年,從前只覺得吵,現(xiàn)在卻像父親的心跳。他突然跪下來,額頭碰在青石板上,眼淚砸在孝服上:"陛下,臣定把《算學(xué)新問》印到嶺南、到漠北,讓種地的、打鐵的,都能捧著書算糧、算工。臣要讓天下人知道,算學(xué)不是匠人之技,是能撐住江山的柱子!"
李世民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上的老繭蹭得他臉生疼:"孤讓人把隋宮罪己詔印了十萬份,昨日已發(fā)往各州??尚B衛(wèi)的余黨還在,五姓七望的書商還在使絆子——你推廣算學(xué),比打仗還難。"他指了指笏板,"這笏板是玄成當年勸孤納諫時用的,現(xiàn)在交給你,也算...也算他沒走。"
魏明玉接過笏板,指尖觸到板底的刻痕——是父親當年寫諫書時,筆鋒太重戳出來的。他想起父親在書房寫折子的夜,燭火映著他的白發(fā),"阿玉,筆桿子比刀把子沉,可刀把子只能殺人,筆桿子能救人"。
靈堂外突然傳來"當啷"一聲。春桃跑進來,手里攥著個銅鈴鐺——和匯通糧行的銅鈴鐺一個樣,銅銹蹭了她一手,"小郎君!門房說有個要飯的老太太,塞了這鈴鐺就跑,說'找銀簪子的主兒,去平康坊醉月樓'。她穿的粗布衫上有尚衣局的暗紋,我...我從前在隋宮當差時見過!"
魏明玉的后頸冒起一層冷汗。他想起母親的銀簪子,想起隋宮暗室里鐵匣上的"隋帝楊廣為記",突然說:"春桃,守著靈堂;太子,麻煩您陪我去平康坊——玄鳥衛(wèi)的尾巴,該揪了。"
醉月樓的門簾是褪色的紅綢子,邊角打著補丁,門檻上沾著酒漬和泥點。魏明玉掀開門簾,酒氣混著脂粉味撲面而來,幾個喝得半醉的書生正拍著桌子唱《秦王破陣樂》,聲音跑調(diào)得厲害。
角落的木桌旁坐著個老太太,頭發(fā)白得像雪,用根草繩隨便扎著,臉上的皺紋里嵌著舊胭脂,像落了層薄霜。她手里轉(zhuǎn)著個銀酒壺——和母親繡樓里的酒壺一個樣,壺身刻著"清輝"二字,正是母親的小字!
"小先生。"老太太開口,聲音啞得像破鑼,每說一個字都帶著咳,"你娘的銀簪子,是隋宮尚衣局的。"
魏明玉的腦子"嗡"地一聲。他摸出銀簪子,老太太的手突然抖起來,指甲掐進木桌里,指節(jié)泛著青白:"這簪子是蕭后賞的,當年你娘...你娘是隋宮的繡女,專給蕭后繡鳳袍。大業(yè)十三年的鳳袍,金線里藏著隋帝的禪位詔書——每根金線都是一個字,連起來就是'傳國璽在此袍,李淵受禪合法'。"
"我娘...是隋宮人?"魏明玉的聲音發(fā)顫,想起母親的繡樓,窗臺上的青瓷罐里裝著竹片,"阿玉,竹片軟,可疊起來比木頭硬"——原來母親不是普通繡娘,是帶著國祚秘密的尚衣局女官!
"可不是!"老太太說,從懷里摸出塊藍布,布上沾著藥漬,"當年你娘繡完鳳袍,蕭后賞了這簪子,說'清輝,這是你護著隋室的功'??衫顪Y入長安那天,玄鳥衛(wèi)殺進尚衣局,說'鳳袍的暗記能證李唐得位正,留不得'。你娘抱著鳳袍往外跑,被他們截住——他們要燒了鳳袍,燒了暗記,燒了李唐的根!"
她指了指銀簪子的簪頭,"看見那朵并蒂蓮嗎?鳳袍的暗記,就藏在蓮心里。你娘被抓住時,把簪子塞進了我手里,說'老姐姐,幫我護著這根針,等我兒子長大,他能算出線頭在哪兒'。"
魏明玉湊近看,蓮心的紋路里果然刻著個"玄"字——和齊王的玄鳥印一個樣,卻多了筆轉(zhuǎn)折,像根算籌!
"玄鳥衛(wèi)要殺你娘,是你爹救的。"老太太說,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他當時是瓦崗寨的文書,帶著人沖進來,說'這是我媳婦'。你娘就這么跟了他,把鳳袍的暗記、把隋宮的秘密,都帶進了棺材。她臨終前還說'阿玉像他爹,一根筋,能把線頭拽到底'。"
魏明玉的眼淚"啪嗒"掉在銀簪子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想起母親的繡樓,墻上掛著幅未完成的繡品,是半朵并蒂蓮,"阿玉,等你娶媳婦時,娘給你繡滿"——原來那半朵蓮,是母親藏著的另一半暗記!
"老太太,您...您是誰?"
"老身是尚衣局的老粗使,當年給你娘遞過絲線。"老太太說,從藍布里摸出個布包,"這是你娘的繡稿,上面有鳳袍的暗記圖。玄鳥衛(wèi)找了四十年,就為這張圖——他們要證明蕭后當年的鳳袍是隋帝禪位的信物,要讓天下人說李唐的江山是偷的!"
魏明玉剛接過布包,醉月樓的門突然被撞開。三個黑衣人舉著刀沖進來,刀鞘上的玄鳥印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帶頭的刀疤從眉骨貫到下頜,正是齊州校場漏網(wǎng)的那個!
"小先生!快走!"老太太撲過來推他,枯瘦的胳膊撞得他踉蹌,"他們要的是圖!老身活了七十歲,該給你娘抵命了!"
魏明玉撞開后窗,懷里的布包被風(fēng)掀開,露出半張繡稿——上面的鳳袍金線繡著"禪位"二字,和罪己詔上的字一個樣,在陽光下泛著金色!
他跑回魏府時,靈堂里的白幡被風(fēng)吹得亂晃,像群白蝶在哭。春桃哭著撲過來,指甲掐進他胳膊里,哭腔里帶著抽噎:"小郎君!太子...太子被刺客劫走了!我親眼看見的,他們用迷香熏倒了守衛(wèi),把太子塞進馬車,車簾上...車簾上有玄鳥印!"
魏明玉的手開始發(fā)抖。他想起頡利可汗手里的《天下圖》,想起鄭學(xué)士在金殿上的嘶吼,突然明白——玄鳥衛(wèi)的網(wǎng)還沒破,他們要劫太子當人質(zhì),要搶鳳袍暗記圖銷毀證據(jù),要讓李唐的禪位鐵證永遠消失!
他摸出懷里的火銃,引信"呲"地?zé)饋?。火銃的余溫透過布包傳過來,燙得他掌心發(fā)疼。窗外的老槐樹上傳來"撲棱棱"的鴿哨聲,是太子的信鴿——爪子上的竹筒里,塞著半張紙條,墨跡被雨水暈開,勉強能認出"玄鳥衛(wèi)總壇,在終南山鷹嘴崖"。
(第十六章完·下章預(yù)告:太子被劫終南山,鳳袍暗記藏驚天秘,魏明玉能否帶著算學(xué)與火銃,在玄鳥衛(wèi)老巢里撕開最后一張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