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菏和張家小姐打架的事沒多久便傳到了藍啟仁的耳朵里。
戒律堂內(nèi),藍菏進門先熟練地和那些個幾乎繃不住嚴肅表情的弟子們打了個招呼,一撩衣擺,極其富有技巧性地跪了下去。
那位張小姐身上的符紙在藍菏離開食堂后自燃,符箓效果結(jié)束,已經(jīng)被加急送往藥閣。
二長老藍晚舒是一位琴劍雙修的典型姑蘇藍氏女修,那一張臉雖然漂亮年輕,但輩分上與藍晏同輩。
藍晚舒打量著眼前這位這跪的板直,但一臉要打要罰隨你們便,反正我不認錯,和她那個爹當年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心里又喜歡又頗為頭疼。
說起來,藍菏小時候她還抱過,可惜這小姑娘當時不給面子,后來她又閉關鞏固修為,不然她早就將藍菏放到身邊養(yǎng)了,哪還有藍啟仁在她面前暗戳戳炫耀的份。
不過,她這前腳剛出關,后腳就聽到他們家大小姐在食堂打人,也算緣分。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藍啟仁終于匆匆趕來,一眼就瞧見了中間跪的板直的藍菏,和跪在她旁邊,滿臉無奈的藍雨。
沒辦法,她是女修院里的先生,偏生那幾個吵架的女弟子好死不死還是歸她管教的。
說到底,今天這件事發(fā)生的原因,除了那位根本還沒來得及當她兩月學生的張小姐說話實在難聽,最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她沒有教好梅室弟子。
且不提背后語人是非。單是當時那個張小姐羞辱姑蘇藍氏嫡系,整個食堂內(nèi)除了當時與對方發(fā)生矛盾的兩人和極個別的幾個女修對此表現(xiàn)出了不忿和怒意,其他那些外姓女修竟對此完全沒有反應。
雖然能理解對方畢竟不姓藍,可毫無反應,甚至還興致勃勃瞧師長家中熱鬧的模樣也實在讓人心寒。
所以哪怕在這件事里她并沒有做錯什么,她身為先生也是要自罰內(nèi)省的。
藍雨將事情經(jīng)過復述了一遍,毫無偏頗。
在場其他弟子已經(jīng)是第二遍聽這件事,但仍然覺得心情微妙。
一方面那位張小姐確實沒說錯,姑蘇藍氏雖然對外宣稱宗主夫人身體不好需要靜養(yǎng),但自家內(nèi)部還是知道消息的,尤其當初古靜珝前腳剛殺了人,后腳姑蘇藍氏的長老們就和團建一樣一窩蜂全都跑出來了,當時連青蘅君都走在最后。
另一方面,他們都認可大小姐說的話。既然對方都已經(jīng)上了族譜,成了姑蘇藍氏的宗主夫人,那無論如何也不能由對方一個附屬家族的人羞辱。
更別說對方口不擇言辱的罵藍氏宗主夫婦是藍菏大小姐父母,若這般都不動怒,那簡直枉為人子。
藍啟仁面上不顯,但心里也很痛快。
雖然藍氏家規(guī)中允許女修在受侮辱或傷害時可以以任何手段自保,哪怕因反抗而殺人也沒關系,家族自會為她們擔下一切后果。
出門在外,藍氏女修們大多不會鬧到殺人的份上,這條家規(guī)也用得不算多,但還是第一次用在四歲的女孩子身上。
藍菏早就猜到,別說是為了維護姑蘇藍氏宗主的名譽,哪怕只是為了出氣,叔父也不會舍得重罰自己。
但在聽到自己打了人居然不會受到任何,甚至包括抄家規(guī)在內(nèi)的懲罰后,她還是感到無比受寵若驚。
哇喔!
這還是她自上學以來第一次在闖了大禍之后還能全身而退!
看著跪在地上肉眼可見高興起來的藍菏,藍啟仁眼中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隨后又繼續(xù)說:“但是!”
藍菏:“?”還有但是??
藍啟仁神情嚴肅地看著她:“雖然事出有因,但這次是你沖動在先,打傷同門,損毀云深不知處設施,就罰你十五遍家規(guī),算作警告!”
“?。渴灞??!”藍菏大驚失色,她還以為最多打幾杖就算了,反正長老和師兄師姐們看她年紀小,用的棍子都是精挑細選最輕最細的,打下來的力道也放了海,痛歸痛,但趴幾個時辰就能活蹦亂跳了。
反而是抄家規(guī)這種看似不痛不癢的懲罰,實際上才是最熬人的。
尤其當檢查罰抄結(jié)果的那個人是她叔父的時候。
要是字跡不端正,還要打回來重抄。
即便她可以畫復制符復制一沓出來,可復制符因其本身是逆天的創(chuàng)造類符箓,屬于藍菏一眼看見都懷疑這居然是能存在于魔道世界的掛逼產(chǎn)物。
畫符成功率極低,經(jīng)常讓她制造出一堆副產(chǎn)品。
從前為了少抄那兩百遍家規(guī),她燒了不少空白符箓在學習復制符身上,但即便如此,她用上的那些復制符也都是削弱效果的低配版。
而且每一張低配都耗費了她不少時間心力才成功。
想想當初為了畫張符反復把那點靈力耗干導致虛脫的自己,藍菏陷入了糾結(jié)。
她真的要為了區(qū)區(qū)十五遍家規(guī)和那張掛逼符紙死磕到底嗎?
她都懷疑自己到時候若是死活畫不成功,一時氣急會忍不住撕書。
藍啟仁看著藍菏自那聲哀嚎之后便一直跪坐在地上沒反應,只是臉色變來變?nèi)ィ钕駛€小調(diào)色盤。
他心覺奇怪,垂眸皺眉:“既然已經(jīng)罰了,還跪著干什么?趕緊起來,回去用完午膳抄家規(guī)!”
藍菏自糾結(jié)中回過神便聽見了藍啟仁的話,瞬間大腦一片清明!
對啊!
她怎么把便宜老爹忘了?、?/p>
“知道啦知道啦,叔父別催嘛?!彼{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瀟瀟灑灑地和戒律堂里的長老叔叔伯伯姨姨姑姑,還有熟悉或不熟悉的師兄師姐打了招呼,才邁著小短腿走出戒律堂。
藍啟仁看著藍菏這反常的表現(xiàn),內(nèi)心有些狐疑。
他這大侄女什么時候這么聽話了?居然沒有愁眉苦臉拉著他一起走,和他討價還價?
不對勁,實在是太不對勁!
藍啟仁畢竟是第一次養(yǎng)孩子,藍渙又是一個天使寶寶,他根本不懂另一個世界乃至天下很多百姓和玄門父母的敏銳雷達與養(yǎng)娃真理!那就是——
孩子靜悄悄,必定要作妖!
眼下,藍菏剛剛才從親親叔父那里得到新躲避罰抄的靈感,當然不會討價還價。
她要干一票大的!要是干好了,以后老父親出關之前,她都可以撿現(xiàn)成的家規(guī)用!
藍菏構(gòu)思著待會兒要執(zhí)行的計劃,原本被垃圾人破壞的心情都雨過天晴。
她又想起了兩歲半那年的事。
那時她和藍渙因刨狗洞被抓而分別被罰抄寫兩百遍家規(guī),抄到頭昏眼花到點去找母親貼貼尋安慰的時候。
她的老父親。
姑蘇藍氏歷代以來最“悠閑”的宗主。
居然還時不時地吹著簫在她和藍渙的眼前晃來晃去。
雖然心里知道對方是有心為懷孕的古靜珝排遣寂寞,但這并不妨礙那段時間藍菏看見他這么閑還一臉抑郁樣就煩。
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給她這個老父親找事干,拖拖拉拉了一年半,終于還是躲不掉她藍菏的制裁!
人怎么可以因為愛情抑郁呢?
要是抑郁了,那多半是閑的,多干點活就好了!
走在前往龍膽小筑的路上,藍菏腳步輕快。
她已經(jīng)想好了,要是親愛的老爹幫她抄了,那她就可以順勢找叔父,讓弟子們搬孤本古籍送到寒室給他加點工作,最好限限時,增加點上班的緊迫感。
人嘛,上班期間戀愛腦就容易消失,更何況看書陶冶情操本身也是一件好事。
要是便宜老爹不幫她抄,那她依然可以找叔父,身為藍氏宗主,占著這個位置卻不干活,藍氏家規(guī)能允許他這么干嗎?
不能因為叔父聽話靠譜就把叔父當驢使啊!
于是,今天的龍膽小筑內(nèi)氛圍分外詭異。
青蘅君一改以往虛弱憂郁,任打任罵不還手的受氣小媳婦樣,整個人雖然算不上容光煥發(f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情很好。
而受了罰的藍菏此刻居然沒有撲進古靜珝懷里撒嬌抱怨,也沒有拉著弟弟嘀嘀咕咕蛐蛐叔父/長老/先生罰太重,而是難得給了包括青蘅君在內(nèi)的在場所有家人一個燦爛的笑容。
聽說害阿姐被罰的是泉山張氏宗主的女兒,想來阿姐是想到辦法去找回場子了。
藍渙看著阿姐燦爛到有些邪惡的笑容,默默在心里替阿姐給那個雖然他本人沒見過,但他知道即將倒霉的東西輕輕道了個歉。
沒什么別的意思,只是一個純良的弟弟默默為姐姐補全了最后的因果。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已經(jīng)替阿姐道過歉了,天道會諒解阿姐略顯沖動但無傷大雅的行為的。
而且阿姐想要收拾誰一定有阿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