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未盡，長安城的積雪在檐角凝成冰棱。沈清容攏了攏狐裘斗篷，
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腰間錦囊，里頭是昨日新制的香丸。她垂眸望著朱雀大街兩側(cè)的彩燈，
流蘇在夜風(fēng)里搖晃，將月色攪碎成點(diǎn)點(diǎn)金鱗。"小姐當(dāng)心！"侍女采薇突然拽住她衣袖。
沈清容踉蹌半步，正撞進(jìn)一襲玄色披風(fēng)里。銀甲冷香撲面而來，
她抬眼便見一盞破損的天燈卡在對方肩甲處，灼焦的竹骨還冒著青煙。"可有燙傷？
"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沈清容退后兩步，這才看清來人面容。劍眉斜飛入鬢，眸色如墨，
下頜一道淺疤隱沒在陰影里。她認(rèn)得這身玄甲，前日父親在書房摔了茶盞，
說的正是鎮(zhèn)北將軍霍明川回朝述職之事?；裘鞔ㄒ讶∠绿鞜魵埡?，
燈面繪著的紅梅被燒去半邊。他目光落在沈清容腰間晃動的玉環(huán)禁步上，
忽然輕笑："姑娘的香倒是別致，松煙混著白檀，倒像是要鎮(zhèn)住什么似的。
"沈清容心頭一緊。這香方是她特意調(diào)配來遮掩父親書房異味的，怎會被個武人識破？
還未來得及開口，遠(yuǎn)處傳來陣陣馬蹄聲?；裘鞔▽⑻鞜羧厮种?，
玄色披風(fēng)掠過她袖口："燈芯浸過火油，姑娘下次放燈，記得避著東風(fēng)。"三日后細(xì)雨如針，
沈清容正在藏書閣整理古籍，忽聞前院傳來甲胄碰撞聲。她推開雕花木窗，
正見霍明川帶著金吾衛(wèi)穿過月洞門。雨絲沾在他眉睫，襯得那道疤愈發(fā)凌厲。
父親昨日說軍餉案牽連甚廣，難道..."沈姑娘好雅興。"霍明川不知何時已立在廊下，
玄甲未卸，雨水順著護(hù)腕滴在青石板上，"本將軍奉命查案，聽聞令尊藏書閣中有前朝輿圖，
不知可否一觀？"沈清容引他至三樓，卻在轉(zhuǎn)角處踩到裙裾?；裘鞔ㄉ焓址鏊?，
掌心薄繭擦過她腕間，突然低聲道："姑娘今日換了香？"他指尖掠過她袖口，
"沉水香配龍腦，倒是提神醒腦的好方子。"閣中燭火搖曳，霍明川翻動書卷時，
沈清容瞥見他頸側(cè)有道新傷，暗紅血痕蜿蜒至鎖骨。她轉(zhuǎn)身烹茶，
將香爐中的蘇合香撥得更旺些。父親說霍家與東宮過從甚密，
可這霍將軍身上怎會有西域毒箭木的味道？"將軍可會弈棋？"她將白玉棋盤擺在窗邊，
"這局殘棋困我三日，聽聞將軍當(dāng)年以棋陣破突厥騎兵......"話音未落，
前院突然傳來驚呼。霍明川按劍疾走，沈清容提起裙擺跟上。穿過回廊時，
她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與那日父親書房的氣息如出一轍。沈府書房內(nèi)，
戶部侍郎王晉仰面倒在血泊中，喉間插著半截斷筆?；裘鞔ǘ咨聿轵灒?/p>
突然握住死者手腕："不對。"他扯開王晉衣襟，心口處赫然三點(diǎn)朱砂痣，"這不是王侍郎。
"沈清容尚未回神，霍明川已暴喝："閉氣！"她只覺腰身一緊，整個人被撲倒在地。
箭矢破窗而入，釘在方才站立之處?；裘鞔ǚ词?jǐn)S出腰間匕首，窗外傳來重物墜地之聲。
"冒犯了。"霍明川松開攬在她腰間的手，指尖卻突然發(fā)顫。沈清容見他唇色發(fā)烏，
猛地扯開他護(hù)腕——一道黑線正順著手臂蜿蜒而上。"箭上有毒！
"她扯斷禁步絲絳扎住他肘彎，低頭便要吮毒?；裘鞔圩∷掳?，
眼底暗潮翻涌："沈姑娘對誰都這般舍命相救？"話未說完，忽然悶哼一聲，
暗紅血線自嘴角溢出。沈清容將霍明川扶至耳房榻上時，他左臂已泛出青黑紋路。
窗外雨聲漸急，她反手拔下金步搖抵住他咽喉："將軍若信我，請卸甲。
"霍明川低笑牽動傷口，暗紅血珠滲入衣領(lǐng)："沈姑娘這姿勢...倒像要取我性命。
"話音未落，步搖已挑開玄甲系帶。冷鐵墜地聲里，沈清容指尖掠過他肋下舊疤，
突然頓住——那猙獰箭傷邊緣，竟有圈淡金紋路。"金蠶蠱？"她猛然抬頭，
"將軍三年前在玉門關(guān)中的不是流矢，是苗疆噬心蠱！"霍明川眸色驟深，
卻見少女已解開他中衣。素手按在心口，朱砂胎記在燭火下宛如血珠。
"姑娘這般主動..."他話音忽止，沈清容竟將香囊擲入炭盆，
氤氳白霧中蘇合香混著龍腦蒸騰而起。"此毒名喚‘長相思’，遇熱則化為情毒。
"她扯落床帳金鉤，"將軍若不想血脈逆流而亡，最好莫要言語。
"霍明川只覺幽香沁入肺腑，意識逐漸昏沉之際，忽覺心口微痛。
沈清容竟以銀簪刺破他指尖，將毒血引入青瓷香爐。爐中灰燼遇血即燃，騰起妖異紫煙。
"果然..."她盯著煙塵走勢，"將軍月前可曾接觸過伽藍(lán)香？
"回答她的是驟然收緊的手掌?；裘鞔ú恢螘r清醒，將她拽至胸前，
染毒指尖摩挲她唇瓣："沈御史書房中的伽藍(lán)香，摻了漠北狼毒。"他聲音沙啞似含砂礫，
"姑娘日日為父調(diào)香，竟不知那香爐里...養(yǎng)著蠱蟲么？"五更梆子響時，
沈清容正在煎第二副解藥。藥吊子咕嘟作響，她盯著搖曳的火苗，想起霍明川昏迷前的囈語。
"...殿下...玉璽在..."男人的額頭滾燙，卻死死攥著她半截衣袖，
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窗外忽有黑影掠過，她佯裝取柴，
將父親私藏的邊關(guān)布防圖塞進(jìn)霍明川枕下。寅時三刻，霍明川在濃郁藥香中蘇醒。
屏風(fēng)后水汽氤氳，沈清容背對他正在調(diào)配香藥，素白中衣被汗水浸透，
隱約透出脊背上朱砂色的鳳尾花紋。"沈姑娘的胎記..."他忽然出聲，
"倒像是南詔皇室專用的赤焰砂。"銅盆墜地聲驚破晨霧。沈清容轉(zhuǎn)身時鎖骨處還沾著藥汁，
霍明川卻已披衣而起，指尖捏著枚黑玉棋子："昨夜棋局未完，姑娘可愿繼續(xù)？
"殘局移至暖閣，霍明川執(zhí)白子忽然開口："永昌三年，
突厥使臣進(jìn)獻(xiàn)的伽藍(lán)香中混入相思子，致使先帝纏綿病榻三月有余。"他落子如刀，
"當(dāng)年驗毒的，正是令尊。"沈清容指間黑子啪嗒墜在檀木棋枰上。
父親書房暗格里的血書突然浮現(xiàn)眼前，那泛黃絹帛上寫著："香無罪，人心毒。
""將軍可知伽藍(lán)香另有個別名？"她忽然將棋奩傾倒，三百枚玉石棋子滾落滿地，
"喚作——玲瓏局。"霍明川瞳孔微縮。只見沈清容以香箸撥開滿地棋子，
青磚上漸漸顯出隴右地形圖。黑子連成祁連山脈，白子竟是軍餉運(yùn)輸路線！"原來如此。
"他劍鋒挑起一盞宮燈，"假王晉喉間斷筆是河倉城位置，
三點(diǎn)朱砂痣指代三日前..."話音戛然而止，燈影晃過少女頸側(cè)，
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血痕。沈清容忽覺天旋地轉(zhuǎn)?；裘鞔〝堉凉L入博古架后方時，
三支弩箭正釘在她方才跪坐之處。箭尾系著的銀鈴在晨風(fēng)中叮咚作響，
像極了母親生前最愛的腳鏈聲。"別怕。"濕熱呼吸拂過耳畔，霍明川的手掌覆在她眼上，
"金吾衛(wèi)已在府外布防，但..."他忽然含住她耳垂輕笑，"沈姑娘再這么抖下去，
末將的傷口又要裂開了。"銀鈴在博古架間蕩開漣漪，沈清容的脊背緊貼著霍明川的胸膛，
能清晰感受到他心口紊亂的搏動。第三支弩箭穿透青瓷花瓶，藥汁順著檀木格柵淌下來，
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靛藍(lán)色。"閉眼。"霍明川突然咬開腕間皮甲，
將暗格中的犀角弓弩塞進(jìn)她手中。沈清容尚未反應(yīng)，整個人已被他托舉至梁上。
玄鐵箭簇擦著她發(fā)髻掠過，削斷的玉簪墜地時，她看見刺客腕間青蛇刺青。
這是西突厥死士的標(biāo)記！霍明川旋身踢翻紫檀案幾，輿圖卷軸嘩啦展開的剎那，箭雨驟停。
白他在用父親珍藏的《西域三十六國貢品錄》作盾——那上面記錄著突厥王庭最忌諱的秘辛。
"接著！"霍明川將虎符拋向半空。沈清容凌空撲接時，嗅到他袖中漫出的血腥氣。
青銅虎符入手滾燙，背面凹槽與她腰間玉玨嚴(yán)絲合縫。地面突然塌陷。
沈清容墜入黑暗前最后所見，是霍明川染血的指尖勾住她腰間絲絳。無數(shù)機(jī)關(guān)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藏經(jīng)洞的千年燭次第自燃，映出四壁密密麻麻的香方圖譜。"這是…沈家真正的藏書閣？
"霍明川單膝跪地喘息，肩頭貫穿的弩箭還在滴血。沈清容撫過墻面上熟悉的字跡，
喉頭哽咽——那些筆跡竟與母親留給她的《調(diào)香錄》如出一轍。暗河在腳下潺潺流過，
她忽然撕破裙擺："將軍可信我？"霍明川悶笑："姑娘方才扯我衣裳時，可沒問過這句。
"話音未落，沈清容已含住藥丸俯身而來。唇齒相觸的瞬間，苦香在舌尖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