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dāng)日，未來婆母喬氏突然發(fā)難，非要戴上與我同樣規(guī)制的九鳳朝陽冠，
配一身大紅翟鳥紋霞帔，說是要重溫當(dāng)年她嫁入顧家時的榮光。我險些氣笑了，
看向一旁的新郎官顧云崢。他面露難色，期期艾艾道：“我娘將我拉扯大不容易，
明薇你身為晚輩，讓她高興高興又何妨……”“讓她高興？自然是要讓她高興的！
”我親手解下自己頭上沉甸甸的鳳冠，走到喬氏面前，踮腳為她戴上，“母親大人，
這新郎官，明薇也一并讓給您了！”1我與顧家三郎顧云崢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顧家乃是京城有名的商賈，家資豐厚；我家雖非大富大貴，卻也是書香門第，
父親在翰林院供職，也算清貴。兩家聯(lián)姻，在外人看來，門當(dāng)戶對，一樁美談。相看那日，
顧云崢生得一表人才，溫文爾雅，言談舉止也頗有分寸。我雖心中略有幾分少女的羞澀，
倒也覺得此人尚可。父母對他亦是滿意，婚期便定在了來年仲春。一晃數(shù)月，已是初冬。
按著規(guī)矩，需得添置四季衣物，準(zhǔn)備各色首飾，尤其是大婚當(dāng)日所用的鳳冠霞帔，
更是重中之重。今日，母親便約了顧家主母喬氏，一同前往京城最有名的“云錦霓裳”坊，
為我挑選嫁衣。馬車在坊外停下，我由丫鬟青兒扶著下了車。母親與喬氏早已在門口等候，
彼此寒暄著進了門?！霸棋\霓裳”果然名不虛傳，一入眼便是琳瑯滿目的綾羅綢緞，
異彩紛呈。掌柜的是個精明干練的中年婦人，見我們一行人衣著不凡，更是殷勤備至，
引著我們往內(nèi)堂專門定制吉服的雅間而去?！吧蚍蛉?，顧夫人，沈小姐，幾位請看，
”掌柜的笑著指向一旁錦緞鋪就的案幾上，那里早已擺放了三套鳳冠霞帔的圖樣，
以及配套的料子和小樣，“這三款，乃是本店今年的新款，寓意吉祥，做工也是頂尖的。
”母親含笑點頭，細細看著。我也隨著她的目光一一打量。第一款是傳統(tǒng)的龍鳳呈祥，
端莊大氣；第二款是牡丹富貴，雍容華貴；第三款則最為耀眼，乃是九鳳朝陽的圖案，
鳳凰栩栩如生，尾羽用金線繡制，綴以細小的紅寶石，冠上九只金鳳口銜珍珠流蘇，
行走間必是搖曳生姿，光彩奪目。我心中一眼便相中了這第三款，覺得它既華麗又不失莊重，
正合我心意。母親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喜愛，笑著問我：“薇兒覺得哪一款好？”我正要開口，
一旁的喬氏卻突然“哎呀”一聲，搶先指著那九鳳朝陽的圖樣，
雙眼放光：“這一款可真是氣派！掌柜的，這鳳冠，這霞帔，若是用最好的蘇繡，
配上東海珍珠和西域?qū)毷窃撌呛蔚蕊L(fēng)華絕代！”她拉著掌柜的，
絮絮叨叨地描述著自己想象中的奢華景象，仿佛那嫁衣是為她自己定做的一般。
我心頭微微一動，雖覺得有些異樣，但想著她或許只是真心贊嘆，便也沒多想。
掌柜的自然是滿口應(yīng)承：“顧夫人好眼光！這九鳳朝陽本就是皇后規(guī)制下的極致了，
尋常人家若非恩賞，輕易不敢用。不過沈小姐身份貴重，配這套鳳冠霞帔，正是相得益彰。
”我聽著這話，臉頰微紅，心中也生出幾分受重視的甜蜜。誰知喬氏聽了，卻轉(zhuǎn)過頭，
拉著顧云崢的手臂——今日他也陪同前來了——撒嬌般地說道：“崢兒，你看娘說得對不對？
這套衣裳，若是娘穿上，定不比當(dāng)年遜色！”顧云崢聞言，只是笑了笑，
帶著幾分縱容：“娘風(fēng)采依舊，穿什么都好看?！边@話一出，雅間內(nèi)的氣氛頓時有些微妙。
母親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掌柜的也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眼，
小心翼翼地問：“顧夫人的意思是……？”我心頭那點甜蜜頓時煙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膈應(yīng)。我強壓下不快，走到顧云崢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低聲問道：“云崢，這……母親是什么意思？
”顧云崢卻渾不在意地一笑：“我娘也是替你歡喜，覺得這套最好看。換了旁人，
你看她會不會這般上心?！薄翱蛇@是我的嫁衣。
”我看著喬氏依舊興致勃勃地與掌柜的討論著那鳳冠霞帔的細節(jié)，
甚至還拿起一匹大紅色的云錦往自己身上比劃，心中越發(fā)不是滋味，“大婚典禮上，
母親若是也……也這般隆重，恐怕不太合禮數(shù)吧？”“有什么不合禮數(shù)的！你這丫頭，
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不知是哪句話觸怒了顧云崢，他竟突然提高了聲音，
帶著幾分不耐煩地沖我道，“你若看不上我們顧家，便直說，何必拐彎抹角地尋這些由頭！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指責(zé)吼得一愣，眼眶瞬間就紅了，
“我說了什么了？我什么都沒說！你這般說，是覺得我對顧家心存不滿了，是不是！
”雅間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們身上，連同方才還滿面春風(fēng)的喬氏也停了下來，
皺著眉頭看向我。她走到我面前，先是嗔怪地拍了顧云崢一下，隨即轉(zhuǎn)向我，
語氣帶著幾分長輩的教訓(xùn)：“這是做什么？大庭廣眾之下也這般吵吵嚷嚷的。明薇啊，
你是個大家閨秀，有什么話不能回家好好說？這是在外頭，能不能讓大家都安寧些！
”旁人看向我的目光頓時就變了。我甚至聽到隔壁雅間傳來細碎的議論聲，
隱約是什么“未過門就這般刁蠻”、“顧家娶媳婦可得睜大眼睛”之類的話。
我只覺得一股氣血往上涌，難堪、委屈、憤怒，交織在一起。
今日明明該是高高興興挑選嫁衣的日子，卻平白受了這等委屈！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眼淚，
冷冷地看了顧云崢一眼，又掃過喬氏那張看似關(guān)切實則帶著一絲得意的臉，
轉(zhuǎn)身便走：“喬伯母，云崢，你們慢慢挑吧！我看這嫁衣，也不必為我費心了！
”我頭也不回地沖出了“云錦霓裳”坊，任憑青兒在身后焦急地呼喚。他們既然都覺得沒錯，
那我留在那兒做什么？看未來婆母試穿比新娘還華麗的“嫁衣”嗎？我沈明薇還沒那么下賤！
2回到家中，我將錦繡坊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母親聽罷，也是氣得臉色發(fā)青，
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擱，發(fā)出“砰”的一聲?！柏M有此理！這顧家，這喬氏，
也太不把我們沈家放在眼里了！”母親怒道，
“哪有婆母在兒媳大婚時要穿得比新娘還扎眼的道理？這不成心讓人看笑話嗎！
”父親聞訊從書房出來，聽完原委，也是眉頭緊鎖，半晌沒有說話，只是悶頭抽著旱煙。
我心中委屈，眼淚再也忍不住，撲到母親懷里哭了起來：“娘，女兒不想嫁了！
這還沒過門就這樣，往后日子可怎么過??！”母親摟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語氣卻比我沉穩(wěn)許多：“傻孩子，別說氣話。這事兒，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你放心，
爹娘定會為你討個公道?！苯酉聛韼兹?，母親一改往日對顧家婚事的熱絡(luò)，
對前來探問婚期細節(jié)的親友，都只淡淡地說一切尚在商議，不急不急。
父親也收起了往日提及顧云崢時的贊許，變得沉默寡言。
我們沈家這般慢吞吞、冷冰冰的態(tài)度，漸漸讓外人瞧出了些端倪，
都說沈家似乎不想嫁女兒了。這風(fēng)聲自然也傳到了顧家耳朵里。那日我在錦繡坊負氣而走后，
原以為顧云崢冷靜下來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會來給我賠禮道歉。誰知一連數(shù)日，
他竟連個音信也無，仿佛錯全在我，等著我主動低頭認錯一般。他這般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
更是讓我和父母心寒齒冷。直到沈家放出“婚事暫緩”的風(fēng)聲，顧家才終于急了。這日午后，
門房通報，顧家大郎顧云澤陪同顧云崢，帶著一堆禮物上門賠罪來了。
父親依舊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些花草，只當(dāng)沒聽見。母親則在廳堂里指揮丫鬟們擦拭家具，
對顧家兄弟的到來視若無睹，連杯茶水都沒讓人上。這便是明晃晃的下馬威，也是告訴顧家，
我們沈家的女兒，不是任人欺辱的。我從屏風(fēng)后偷偷瞧著，只見顧云崢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顯然是沒受過這等待遇。他身旁的顧云澤倒是沉穩(wěn)許多，對著我父母連連作揖，
姿態(tài)放得很低。顧云崢忍了又忍，終于還是上前一步，對著我父母深深一躬：“沈伯父，
沈伯母，那日是云崢魯莽，言語不當(dāng)，沖撞了明薇妹妹，惹伯父伯母生氣，
還望伯父伯母恕罪?！彼D了頓，又道：“我母親也知道錯了，她老人家說，
那日她也是一時糊涂，想著熱鬧，絕無與明薇妹妹爭艷的意思。她這幾日心中懊悔不已，
只是礙于長輩的顏面，不好意思親自來向明薇妹妹道歉?！币娝偹阏f了幾句人話，
認錯態(tài)度也還算誠懇，父母的臉色稍霽。父親這才放下手中的小鋤頭，
母親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我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看著顧云崢。他見我出來，連忙上前，
拉著我的手，語氣放得極低：“明薇，對不起，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大聲說話。
我娘她……她就是那樣的人，喜歡熱鬧，沒什么壞心眼。你別往心里去，好不好？
”我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顧公子言重了。只是，若伯母當(dāng)真喜歡鳳冠霞帔，
想在大婚之日穿戴得隆重些，也并非不可。但務(wù)必請?zhí)崆案嬷乙宦暎?/p>
我好另擇一套端莊些的翟衣或常服，與伯母的裝扮錯開。如此，既能滿足伯母的心愿，
也不至于在大婚典禮上出現(xiàn)喧賓奪主、惹人議論的場面，大家面上都好看?！蔽艺f這番話，
語氣平靜，卻字字清晰。這是我的底線，也是給他們顧家的臺階。顧云崢聽了，
忙不迭地點頭：“明薇你放心，我明白，我回去就跟我娘說清楚。她定不會再讓你為難了。
”至此，這場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似乎就這么過去了。我想著，喬氏經(jīng)此一事，
應(yīng)該會有所收斂。再說，我也把話說得如此明白，給足了他們體面和選擇。有分寸的人家，
絕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誰曾想……人心不足，貪念無止。3婚期如約而至。
清晨，天還未亮透，我便被喜娘和丫鬟們從床上喚醒，開始梳妝打扮。一身大紅的喜服，
繡著繁復(fù)的龍鳳圖案，層層疊疊，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卻也壓不住我心中的一絲忐忑與期盼。
銅鏡中的我，敷粉描眉，朱唇一點，頭上戴著精致的珠花釵環(huán)，雖未到正式戴鳳冠之時，
卻也已是光彩照人。青兒和鸞兒一左一右地侍立在我身旁，嘰嘰喳喳地說著吉祥話，
眼中滿是為我高興的笑意。外間，父母親族的長輩們也陸續(xù)到了，笑著，鬧著，
感嘆著我這個昔日的小丫頭一轉(zhuǎn)眼也要嫁作人婦了。母親卻躲在內(nèi)室里，拉著父親的手，
哭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勸不住。父親一向沉默寡言，此刻眼圈也有些泛紅，
只是不住地拍著母親的肩。吉時將至，喜樂聲從院外傳來。顧云崢一身喜慶的新郎官服，
騎著高頭大馬，在一眾吹鼓手的簇擁下，來到了沈府門前。拜別父母時，母親已是泣不成聲。
父親扶著我，將我的手鄭重地交到顧云崢手中，聲音帶著幾分沙?。骸霸茘?，
今日我將明薇交予你。望你此生，珍之重之，莫讓她受半分委屈?！彼洲D(zhuǎn)向我，
緊緊握了握我的手：“薇兒，嫁到顧家，要孝順公婆，和睦妯娌。但若受了氣，
莫要自己憋著，只管回來，爹娘永遠是你最堅實的依靠！”最后這句話，
卻是看著顧云崢說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你讓她傷心，或?qū)λ缓茫?/p>
老夫便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登門將她接回！”我再也忍不住，淚水洶涌而出，
伏在父親肩頭，哭得妝都花了。上了花轎，一路嗩吶喧天，鑼鼓齊鳴。我隔著轎簾，
望著漸漸遠去的沈府大門，心中百感交集。喜娘在一旁不停地為我擦拭眼淚，補著妝容，
卻總也趕不上我淚水滑落的速度，最后只得無奈地嘆氣，讓我先哭個夠，
待到了顧家再重新補妝。顧云崢騎馬跟在轎旁，透過轎窗的縫隙，我能看到他。
只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眉頭微蹙，不時撥弄著胸前的大紅綢花，
并未如我想象中那般喜氣洋洋?！霸茘?，怎么了？”我忍不住輕聲問道，“可是緊張？
”他像是被我的聲音驚了一下，轉(zhuǎn)過頭來，勉強笑了笑：“嗯，有、有一點。
”他聲音有些發(fā)虛，“明薇，從今日起，我們便是夫妻了。為妻者，
在外當(dāng)全力維護丈夫的顏面，給足夫家體面，對不對？”“你突然說這個做什么？
”我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問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我自然省得。
相夫教子，操持家務(wù)，這些道理我還是懂的。你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在人前失了面子。
”“那就好，那就好。”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氣，忙不迭地將手心的汗在衣袍上擦了擦。
他這古怪的舉動，讓我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幸好，一路吹吹打打，直到顧府門前，
也未出什么意外。花轎落下，我被喜娘和丫鬟們簇擁著，接入了顧家為我準(zhǔn)備的新房。
新房布置得喜慶熱鬧，紅燭高照。我坐在鋪著錦繡鴛鴦被的婚床上，等著行拜堂之禮。
青兒和鸞兒手腳麻利地為我整理妝容和喜服，鸞兒更是機靈，說要去外頭看看賓客情況，
順便給我端些溫水來，讓我拜堂前潤潤喉嚨，免得聲音發(fā)顫失了儀態(tài)。可她這一去，
許久才回來，回來時卻是一臉的漲紅，嘴唇哆嗦著，氣得胸口不住起伏?！霸趺戳诉@是？
”我心中一緊，“可是外頭有人刁難你了？”顧家賓客眾多，三教九流皆有，
莫不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沖撞了她？鸞兒卻一把拉住我的手，將我按回床上，
急聲道：“小姐，不是的！不是下人刁難我！
我……我氣的是……是……”她氣得話都說不囫圇，眼圈都紅了，跺著腳道：“豈有此理！
簡直是聞所未聞！我從未見過……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的一家子！”“到底怎么了？
”我越發(fā)覺得不安，特別是鸞兒說著說著，竟帶了哭腔。她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fù)著情緒，
握緊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讓我先別生氣，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房間內(nèi)一時靜悄悄的，
只聽得見鸞兒粗重的呼吸聲。半晌，
您那位……您那位未來的婆母……”“她……她也穿了一身與您一模一樣的九鳳朝陽冠霞帔！
就、就在前廳，接受賓客的道賀呢！”4鸞兒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我腦中轟然炸響。
我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栽倒。青兒和幾個陪嫁過來的婆子連忙扶住我，
七手八腳地又是給我扇風(fēng)，又是給我端水?！靶〗?，您可千萬別動氣！”青兒急得快哭了，
“這……這喬氏也太欺負人了！哪有這樣的道理！”“簡直是荒唐！荒唐至極！
”陪嫁的張嬤嬤氣得渾身發(fā)抖，“老身活了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等不知廉恥、不顧禮法之事！
這是要將新婦的臉面往地上踩??！”我沒有哭，也沒有鬧。那股極致的憤怒過后，
我反而奇異地冷靜了下來。只是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悶得我喘不過氣。精心描畫的妝容，
怕是又花了，但我已無心顧及。這不是委屈，也不是難堪。
而是一種被愚弄、被踐踏的極致憤怒，以及隨之而來的徹骨寒心。我掐著自己的掌心，
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清醒?！霸趺崔k啊，小姐？”鸞兒帶著哭腔問，
“這事兒也太惡心人了！難道……難道就這么忍了嗎？奴婢不甘心小姐受這等奇恥大辱！
”“忍？”張嬤嬤冷哼一聲，“今日若忍了，往后在這顧家，小姐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只是……這畢竟是顧家的主母，又是大喜的日子，若鬧將起來，
只怕……”她欲言又止，顯然是顧慮到我的名聲和沈家的臉面。大家一時都沉默了，
房中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最后，還是青兒咬了咬牙，道：“小姐，依奴婢看，
此事必須讓姑爺給個說法！他先前明明答應(yīng)過您，會與喬氏說清楚，
為何今日還會發(fā)生這等事！他若不知情便罷，若是一早知情卻故意隱瞞……那這顧家，
不嫁也罷！”對！顧云崢！他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在他明確答應(yīng)我會處理好此事的前提下，
在他今日迎親路上那番古怪言語之后，他還敢縱容他母親穿上與我一模一樣的鳳冠霞帔，
在前廳招搖過市，接受賓客道賀，將我這個真正的新娘置于何地！他是怎么想的！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越想越氣，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直沖頭頂?！叭?，把顧云崢給我叫來！
”我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很快，顧云崢便被請了進來。他臉上帶著幾分不自然的笑容，
似乎想說些什么緩和氣氛的話。但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在他踏入房門的那一刻，
我猛地站起身，揚手便是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臉上！“啪！
”清脆的響聲在房中回蕩。顧云崢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瞬間浮起五道指痕。他顯然是懵了，
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吧蛎鬓?！你瘋了！”他捂著臉，怒吼道?！拔爷偭?？！”我指著他，
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顧云崢！你告訴我！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你明明說過，
你母親已經(jīng)知道，大婚之日她不該穿戴得與我雷同！可現(xiàn)在呢！”“她不僅穿了！
還與我穿得一模一樣！九鳳朝陽冠！大紅翟鳥紋霞帔！她是怎么想的！你又是怎么想的！
”“這婚，若是不想結(jié)，便趁早說清楚！我沈明薇也不是非要嫁給你顧云崢不可！你們顧家，
何至于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來羞辱我！惡心我！”說到最后，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揚起手想再給他一個耳光，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澳泗[夠了沒有！”他目眥欲裂，
猛地一甩，將我推得向后踉蹌幾步。青兒和鸞兒驚呼一聲，慌忙上前扶住我，
才沒讓我因裙擺過長而絆倒?！按┮粯拥脑趺戳?！我娘含辛茹苦將我養(yǎng)大，她容易嗎！
不過是穿件相似的衣裳，圖個喜慶，又能說明什么！你怎么就這么斤斤計較，不可理喻！
”他振振有詞地咆哮著，仿佛錯全在我?！拔也豢衫碛?？！”我穩(wěn)住身形，氣極反笑，
“顧云崢！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到底是誰不可理喻！”“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如果伯母實在想穿得隆重些，我可以換！我可以穿次一等的翟衣，甚至只穿尋常的紅色吉服！
我會與她錯開！我會保證大婚禮儀上，人人歡喜，不生事端！”“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
你說過的話，難道都是放屁不成！”“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你，是你母親，是你們顧家上下，
早就商量好的！故意要讓我在今日，在所有賓客面前，顏面盡失，淪為笑柄！是不是！
”5話說到這份上，已然是徹底撕破了臉皮。我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禮儀體面，什么賓客盈門。
今日這奇恥大辱，若不討個說法，我沈明薇枉為沈家女兒！我提起厚重的裙擺，
撞開擋在面前的顧云崢，便要往外走。這勞什子婚，不結(jié)也罷！老娘今日受夠了這窩囊氣！
顧云崢見我動了真格，說走就要走，頓時慌了神。他連忙沖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急聲道：“明薇！你別胡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給我留幾分顏面，別動不動就使性子，
行不行？”我徹底看清他了。直到此刻，他依舊覺得是我在無理取鬧，是我在小題大做，
是我要故意搞砸這場婚禮。所有錯處都在我，所有計較都是我心胸狹隘。我還能說什么？
我只能甩開他的手，讓他滾遠些，別妨礙我回家！青兒、鸞兒和幾位陪嫁嬤嬤見我態(tài)度堅決，
立刻圍了上來，將我護在中間，擋住顧云崢的糾纏，簇擁著我快速往新房外走去。
跟妝的喜娘和幾個顧家的丫鬟婆子都看傻了眼，不知所措。我們這一行人，浩浩蕩蕩，
動靜不小，自然也驚動了前廳的賓客。當(dāng)我們怒氣沖沖地走到通往正廳的穿堂時，
恰好與一群前來道賀、正要往新房這邊“看新娘”的女眷們撞了個正著。而更“巧”的是，
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人群中央，笑得春風(fēng)滿面，接受著眾人奉承的，
正是身著九鳳朝陽冠、大紅翟鳥紋霞帔的喬氏！鳳冠霞帔 vs 鳳冠霞帔！
好一出婆媳同款，同臺爭輝！那些女眷們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紛紛露出古怪的神色。
竊竊私語聲嗡嗡響起。若單是喬氏一人穿得如此隆重，旁人或許只會覺得她過于鋪張，
或者想在兒子婚禮上出風(fēng)頭，雖有些不合時宜，倒也不至于往深處想。但此刻，
我也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嫁衣站在這里，這其中的意味，可就耐人尋味了。
喬氏顯然也看到了我，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如常，
甚至還帶著幾分長輩的慈愛與無辜，開口問道：“哎呀，明薇，你怎么出來了？
吉時還未到呢，快回房里去，莫讓賓客們看了笑話?！彼@話，看似關(guān)心，
實則是在暗示我失了規(guī)矩。我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她身上那刺眼的鳳冠霞帔，
又瞥了一眼追出來、滿臉哀求之色的顧云崢，朗聲問道：“敢問母親大人，
您今日為了這身行頭，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怎么樣？穿在身上，可還滿意？
賓客們是不是都在夸贊您風(fēng)華絕代，艷壓群芳？”“今日這顧府內(nèi)外，所有的焦點，
想必都是母親大人您吧？”“沈明薇！”顧云崢見我越說越不像話，臉色鐵青，
幾步?jīng)_過來想將我拽走。青兒和鸞兒立刻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擋在了我面前，
不讓他靠近。現(xiàn)場頓時亂作一團，賓客們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鬧，議論聲更大了。我的臉面，
早已被他們顧家扔在地上踐踏了！事到如今，我還顧忌什么！
看著喬氏和顧云崢母子那一副惺惺作態(tài)、顛倒黑白的嘴臉，我只覺得恨意翻騰！我猛地伸手，
將頭上那頂本該象征著榮耀與幸福的鳳冠扯了下來，逆著驚愕的人群，一步步走到喬氏面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我將手中的鳳冠，親手為喬氏戴了上去——她原先戴的那頂，
雖也華麗，但細看之下，金鳳的數(shù)量和珠寶的成色，
到底還是比我這頂正經(jīng)的嫡妻鳳冠遜色了幾分?！澳赣H大人，光穿霞帔怎么夠味？
還得配上這頂正兒八經(jīng)的九鳳朝陽冠才算圓滿！不然，大家伙兒怎么分得清，
今日究竟誰才是這婚禮真正的主角呢！”“沈明薇！我娘是長輩！有你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
有你這么欺辱長輩的嗎！”隔著人群，顧云崢還在聲嘶力竭地對我咆哮，“婚禮都還沒開始，
你就這般忤逆不孝！你讓我娘，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又能怎么樣！
”“崢兒……”站在我面前的喬氏，立刻作西子捧心狀，柳眉微蹙，眼含淚光，
嬌弱不堪地看著她的寶貝兒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若不是親眼所見她之前的囂張跋扈，
我?guī)缀醵家凰@精湛的演技給騙過去了！也好！索性讓她早些暴露本性，
也省得我嫁過來之后再后悔莫及！我心中再無半分猶豫，反而徹底放開了。我揚起手，
帶頭為喬氏鼓起掌來：“讓！當(dāng)然要讓！母親大人說得對，崢兒說得也對！”我頓了頓，
環(huán)視四周，聲音清亮而決絕：“我沈明薇今日，便將這新郎官，也一并讓給母親大人了！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賓客們像是炸開了鍋，驚呼聲、議論聲、倒抽冷氣聲，此起彼伏，
整個顧府前廳比菜市場還要喧鬧。我卻笑得越發(fā)燦爛，帶頭鼓掌。
青兒鸞兒和張嬤嬤她們也反應(yīng)過來，紛紛跟著我一起鼓掌，那掌聲在這混亂的場面中，
顯得格外刺耳。就在我心中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解脫與快意之時，異變陡生！
顧云崢不知何時已沖破了青兒她們的阻攔，他雙目赤紅，狀若瘋虎，抓住我一個躲閃不及，
竟揚手狠狠一巴掌扇向我的臉頰，口中怒罵：“我讓你氣我娘！我讓你不知好歹！
”這一巴掌，又急又狠，我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臉頰火辣辣地疼，
嘴角滲出血絲，耳邊嗡嗡作響。我被打懵了。青兒和鸞兒她們也愣了一秒，下一刻，
她們積壓已久的怒火徹底爆發(fā)！“小姐！”“狗東西！你敢打我家小姐！
”青兒和鸞兒如同兩只護崽的母獅，尖叫著撲了上去。她們雖是女子，但常年干活，
力氣不小，又仗著出其不意，竟一把將顧云崢推倒在地。
她們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往顧云崢臉上招呼，瞬間便在他那張俊臉上劃出了數(shù)道血痕。“崢兒！
！”喬氏見狀，尖叫一聲，也顧不上裝柔弱了，提著裙擺就要沖上來救兒子。
卻被眼疾手快的張嬤嬤一把推開，踉蹌著撞到一旁的柱子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哭天搶地。
我站在一片混亂的中央，緩緩抬手，將鬢邊散亂的發(fā)絲勾到耳后。舌尖舔了舔破裂的嘴角，
嘗到一絲腥甜。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噴發(fā)般，再也無法抑制。我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顧云崢！你竟敢打我?。 蔽姨鹉_，穿著繡花婚鞋的腳，
對著倒在地上、正被青兒鸞兒騎著撕打的顧云崢的下三路，狠狠地踩了下去！
繡花鞋的鞋底雖軟，但我用了十足的力氣，又是踩在要害部位。
只聽顧云崢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啊——嗷——”下一秒，
鸞兒不知從哪摸出一塊手帕，眼疾手快地塞進了他不斷哀嚎的嘴里。青兒則抓著他的頭發(fā)，
對著他的下巴就是一拳！場面徹底失控！顧家的親戚家丁們幾次想沖上來拉架，
都被聞訊趕來看熱鬧、將前廳圍得水泄不通的賓客們擋在了外圍。等好不容易有人擠進來，
將雙方分開時，顧云崢已經(jīng)鼻青臉腫，衣衫不整地癱在地上，連大紅的喜褲都被扯破了，
露出了里頭的白色褻褲。6“小賤人！我要殺了你??！”喬氏見兒子被打得如此凄慘，
徹底瘋了。她披頭散發(fā)，從旁邊待客的案幾上摸了一把切水果的銀叉，便要朝我捅來。
我早有防備，利落地側(cè)身躲開。我指著喬氏和顧云崢母子狼狽不堪的模樣，笑得更大聲了，
笑聲中充滿了不屑與嘲諷。在場的賓客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的婚禮？
何曾見過準(zhǔn)婆媳、準(zhǔn)夫妻能在婚禮現(xiàn)場撕打成這般模樣的？今日可真是大開眼界，不虛此行！
議論聲從始至終就沒停過，反而愈演愈烈。顧家的幾位族中長輩，氣得臉都綠了，
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其中一位年紀(jì)最長、輩分最高的顧家族叔，顫巍巍地指著我的鼻子，
厲聲喝罵：“不知廉恥的丫頭！刁蠻任性！毫無教養(yǎng)！成何體統(tǒng)！我們顧家，
斷斷要不起你這種攪家精！趁早滾！滾出我們顧家！”“你踏馬罵誰沒教養(yǎng)呢！老東西，
一把年紀(jì)了嘴巴還這么臭，也不怕出門被雷劈！”就在此時，
一道洪亮而憤怒的女聲從人群外傳來。接到青兒派人快馬加鞭送去的消息，
我爹娘已是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顧府！他們一進門，便看到一群人指著我的鼻子罵，
我母親哪里還忍得住，當(dāng)場就炸了！她像一頭憤怒的母豹，三兩步?jīng)_到我面前，
將我護在身后，指著那顧家族叔的鼻子就罵了回去：“你算個什么東西！
也配教訓(xùn)我沈家的女兒！我女兒便是再不好，也輪不到你這老匹夫來置喙！
”“看看你們顧家干的好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母子失序，倫常混亂！當(dāng)婆母的，
穿著跟兒媳婦一樣的鳳冠霞帔，在前廳招搖過市，搶兒媳的風(fēng)頭，這是哪家的規(guī)矩！
當(dāng)兒子的，沒本事管教自己的親娘，反倒把氣撒在未過門的媳婦身上，動手打人！你們顧家，
就是這么教養(yǎng)子孫的嗎！”我父親更是勇猛，他環(huán)視一周，見無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