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3封辭職信消毒燈在更衣間投下青白的光暈,我盯著更衣箱里的信封,
指尖掐進掌心的月牙痕滲出血珠。這是三個月內(nèi)第三封沒有郵戳的信,
封口處的銀杏葉水印被按得發(fā)皺,
邊緣還沾著幾粒細小的金粉——和父親骨灰盒上的燙金紋路,一模一樣?!稗o職吧,我養(yǎng)你。
”黑色鋼筆字力透紙背,最后一個“你”字的尾鉤拖得老長,像根細針扎進視網(wǎng)膜。
前兩封信分別躺在父親忌日的骨灰盒旁、母親生日的墓碑前,這次卻躺在我的白大褂口袋里,
信封背面是我18歲畫的全家福:父親的消防帽歪在我頭上,母親的手搭在他肩窩,
三個人的笑容都帶著笨拙的溫度。右下角多了行小字,墨跡新鮮得能蹭臟指腹:“這次,
換我保護你?!边@行字的頓筆習(xí)慣,和父親生前寫“平安”時一模一樣。而父親的字跡,
本該和他的勛章一起,永遠埋在十年前的火場里?!斑青薄跎韧蝗话l(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慌忙把信塞進頸間的銀杏胸針暗袋,金屬邊緣劃破皮膚的刺痛,
混著消毒水的氣味在舌尖漫開。半小時前給李阿姨化妝時,從她指甲縫里掉落的半顆紅豆,
此刻正躺在操作臺上,紅豆內(nèi)側(cè)的凹痕,和父親火化前我塞在他掌心的那顆,分毫不差。
“叩叩。”木門被推開的瞬間,穿堂風(fēng)卷起我鬢角的碎發(fā)。程野抱著工具箱站在門口,
黑色殯葬服熨得筆挺,鞋跟沾著幾片枯黃的銀杏葉——全館只有我知道,
后園那棵銀杏樹是父親去世次日栽的,至今未開花,卻在他每次經(jīng)過時落下葉子,
像某種隱秘的暗號?!袄畎⒁碳覍俅吡恕!彼穆曇粝駢K淬了冰的鐵,
目光卻在我胸前的胸針上凝了半秒。我下意識按住口袋里的信,
指尖觸到紙張邊緣的毛邊——和前兩封信一樣,都是殯儀館內(nèi)部專用信箋,這種紙,
只有員工值班室的打印機才能打出。而程野,是除我之外,唯一有權(quán)限進入值班室的人。
操作臺上,李阿姨的右手掌心朝上,指甲縫里的紅豆不知何時變成了完整的一顆。
我捏起它對著光,豆粒內(nèi)側(cè)竟刻著極小的“10.12”——父親的忌日,
也是程野殯葬證上的入職日期。他遞來化妝棉時,我瞥見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銀杏葉胎記,
和十年前火場里那個拼命推我出去的男孩一模一樣?!芭距保谏C件從他工具箱里滑落。
我彎腰撿起,殯葬證上的照片讓呼吸驟停:28歲的程野穿著白大褂,
胸前別著枚銀杏葉胸針,和我這枚出自同個匠人之手——內(nèi)側(cè)都刻著極小的“念”字,
那是母親臨終前用指甲刀刻的,說這樣父親就能在天上護著我。而他的入職日期,
2015.10.12,正是父親頭七那天。他突然伸手奪過證件,指節(jié)泛白得像具石膏像。
我看見他喉結(jié)滾動,和父親每次說謊時的習(xí)慣分毫不差。十年前火場里,
父親把我和男孩推出窗口的瞬間,男孩腕間的胎記在火光中一閃而過,而程野的胎記,
此刻正隱沒在袖口下。更衣間的鐘擺敲了十二下,我盯著操作臺上的紅豆,
突然發(fā)現(xiàn)它比父親掌心的那顆圓整許多,像是被人用砂紙細細打磨過。后園傳來澆水的聲音,
程野的影子被路燈拉長,落在老銀杏樹下——那里埋著父親的骨灰,
還有我每年清明埋下的紅豆。而他鞋跟上的落葉,和前兩封信封口的壓痕,形狀完全吻合。
當(dāng)我走進防腐間取粉餅時,撞見他對著具遺體練習(xí)打領(lǐng)帶。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領(lǐng)帶上翻飛,
熟練地繞出雙環(huán)結(jié)——那是父親教我的第一個成年禮,說這種結(jié)最牢固,
就像消防員和被救者之間的羈絆。而程野打好的領(lǐng)帶,尾端正露出截淺金色鏈扣,
和我昨天丟失的、母親留下的那枚,有著相同的銀杏葉紋路。
消毒燈在天花板投下晃動的光斑,我摸向頸間的胸針,指尖觸到熟悉的凹痕。
三封信的字跡、他鞋跟的落葉、殯葬證上的日期、打領(lǐng)帶的手法,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在神經(jīng)上,
讓我不得不面對那個不敢觸碰的猜想——十年前火場里沒能抓住的手,此刻正以另一種方式,
牢牢攥住我的余生。更衣箱的鎖扣在寂靜中輕響,我摸出藏在夾層里的前兩封信。
三封信的信紙邊緣,都有相同的鋸齒狀毛邊——那是值班室碎紙機卡紙時留下的痕跡。
而程野的值班表上,每個重要日期都標著“她會加班”,像早就知道,我一定會在這些日子,
收到帶著銀杏香的信。窗外的老銀杏樹突然發(fā)出沙沙聲,像是有人在低聲訴說。
我望著程野走向后園的背影,他的黑色風(fēng)衣與十年前那個遞紙巾的男孩重疊,而他的鞋邊,
又落下幾片不合時宜的銀杏葉,恰好蓋住了我剛才掉落的、刻著“10.12”的紅豆。
2 葬禮上的鈴蘭花殯儀館禮堂的水晶燈在哀樂中閃爍,我盯著李阿姨的遺像,
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白色鈴蘭花束闖入視線時,
我正用粉撲輕按逝者眼角——和十年前母親入殮時的動作一模一樣?!傲中〗?,有人找。
”實習(xí)生小周的聲音帶著顫音。穿灰大衣的男人站在禮堂門口,蒼白的臉上掛著笑,
手里的花束裹著素白包裝紙,緞帶結(jié)上別著枚銀杏葉形狀的夾針。
鈴蘭花的香氣混著消毒水味涌進鼻腔,我接過花束的瞬間,卡片從花莖間滑落。
“下一個是你?!比齻€字力透紙背,
右下角印著半截“安寧殯儀館”的信箋水印——和前兩封匿名信的紙張紋理完全一致。
花束里掉出張照片,邊角還帶著焦痕。濃煙中的火場里,消防員的背影被火舌吞噬,
而照片右下角,有個男孩正趴在窗臺上,手腕內(nèi)側(cè)的銀杏葉胎記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叮——”禮堂的鐘敲了九下,男人已經(jīng)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捏緊卡片,
指甲陷入信箋邊緣的毛邊,突然想起程野鞋跟上的銀杏葉——和花束緞帶上的夾針材質(zhì)相同,
都是父親生前最愛的黃銅色。監(jiān)控室的屏幕泛著藍光,我快進著凌晨三點的錄像。
程野的黑色風(fēng)衣掠過鏡頭時,我下意識按下暫停。他抱著工具箱走進化妝間,
動作輕得像怕驚醒沉睡的亡靈,卻在關(guān)門前回頭望了眼走廊,目光掃過我??康哪敲骁R子。
畫面突然靜止。他掏出支白色粉筆,
在鏡面上畫了個歪扭的笑臉——弧度和父親當(dāng)年用消防車粉筆在車庫門上畫的一模一樣。
粉筆劃過玻璃的聲音刺啦作響,他卻像在描繪最珍貴的東西,指尖幾乎要貼上鏡面。“這樣,
你明天就不會擦到哭了?!变浵駴]有聲音,但我能從他嘴唇的開合讀出這句話。
他畫完后盯著笑臉看了很久,最后用袖口擦掉大部分,只在邊角留了半道淺痕,
像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卻又盼著我能注意到。操作臺上的臺歷被風(fēng)翻開,3月15日的日期旁,
程野的值班表寫著“她會加班,準備熱奶茶——去冰,加兩勺銀杏蜜”。
而他每天整理的遺體領(lǐng)帶,全是父親教我的雙環(huán)結(jié),領(lǐng)帶尾端的鏈扣閃著微光,
和母親的遺物分毫不差?!靶∧罱?,外面有人找!”小周的呼喊打斷思緒。殯儀館門口,
黑色摩托車停在銀杏樹下,引擎聲突突作響。騎手戴著全盔,面罩上倒映著我蒼白的臉,
車把上掛著束鈴蘭花,緞帶結(jié)正是今天在禮堂見過的樣式。我轉(zhuǎn)身想跑,
后背突然撞上堅硬的胸膛。程野的手臂圈住我腰際,帶著消毒水味的風(fēng)衣裹住視線:“別怕,
我在。”他的聲音混著心跳聲傳來,震得我耳膜發(fā)疼。摩托車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突然轉(zhuǎn)身,
用殯葬師搬運遺體時的標準護具姿勢,將我整個人護在懷里。指尖無意識劃過他后背,
布料下的疤痕凹凸不平,和父親火場急救時留下的燒傷位置一模一樣。他耳尖通紅地推開我,
卻在摩托車加速的轟鳴聲中,又悄悄往我這邊靠了靠。當(dāng)晚的更衣箱里,
第四封信躺在白大褂下面。這次沒有信封,直接是張剪報:“2015.10.12,
消防員林建軍遺體火化,神秘男孩抱骨灰盒痛哭”。照片里的男孩穿著黑色風(fēng)衣,
手腕內(nèi)側(cè)的銀杏葉胎記清晰可見,而他胸前別著的,正是程野那枚銀杏胸針。
我摸著剪報上男孩的輪廓,突然想起程野殯葬證上的入職日期。十年前的頭七,
當(dāng)我跪在殯儀館走廊時,那個默默遞來紙巾的男孩,
原來就是每天和我隔著操作間玻璃的程野。
他鞋跟上的銀杏葉、值班室的信箋、打領(lǐng)帶的手法,全是父親留在這世界上的碎片,
被他小心地拼貼成保護我的堡壘。后園傳來澆水的聲音,我趴在窗邊望去,
程野正在給老銀杏樹松土。月光下,他的影子和十年前照片里的男孩重疊,
而他手邊的鐵盒里,躺著十幾顆刻著日期的紅豆——最新的那顆,
正是今天在李阿姨指甲縫里發(fā)現(xiàn)的“10.12”。監(jiān)控錄像還在循環(huán)播放他畫笑臉的畫面,
鏡面上的粉筆痕早已被清晨的陽光曬淡,卻在我心里刻下深深的印記。原來有些愛,
藏在給逝者整理的領(lǐng)帶結(jié)里,藏在每天留的熱奶茶里,藏在只有我能看懂的笑臉畫里,
更藏在那些帶著焦痕的照片和刻字的紅豆里。當(dāng)凌晨的消毒燈再次亮起,
我摸著頸間的銀杏胸針,突然發(fā)現(xiàn)內(nèi)側(cè)的“念”字旁邊,
不知何時多了道淺痕——像片展開的銀杏葉,恰好能和程野胸針上的紋路拼成完整的形狀。
而他放在值班室的薄荷茶,此刻還冒著熱氣,杯底沉著幾顆泡開的紅豆,
像在訴說某個未說出口的秘密。3 防腐間的密道暴雨砸在殯儀館的玻璃上,
像無數(shù)顆紅豆?jié)L落。我捏著銀杏胸針的手沁出冷汗,凌晨兩點的防腐間里,
消毒燈在密道門縫投下細長的光影——胸針的銀杏葉齒尖,恰好卡住了門縫里露出的金屬扣。
“咔嗒”——銹跡斑斑的暗門在推力下緩緩開啟,潮濕的空氣里浮動著陳年紙張的霉味。
手電筒光束掃過墻面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雨聲:整面墻貼滿照片,
從18歲那年我抱著父親的骨灰盒蹲在后園哭,
到昨天給李阿姨畫完妝容后靠在鏡子上的笑臉,
每一張下方都有極小的標注:“2015.10.12,小念第一次穿殯葬服,
領(lǐng)口的銀杏胸針歪了”“2022.3.15,她給逝者別上銀杏胸針時,手抖了七下”。
指尖劃過照片邊緣,突然觸到張泛黃的信紙。展開的瞬間,父親的鋼筆字撞進眼簾:“爸爸,
我來當(dāng)入殮師了,這樣就能離你近一點?!?信末的落款是“2018.3.15”,
正是我正式入職的日子,而在這行字下方,多了行墨跡稍淺的小字:“叔叔,
我會替你看著小念,她笑起來還是和你在時一樣甜。” 字跡棱角分明,
和程野在值班表上寫“熱奶茶去冰”的筆鋒一模一樣。雷聲在頭頂炸響,
手電筒光束抖落在墻角的鐵盒上。我蹲下身,盒蓋上的銀杏葉雕花硌得掌心發(fā)疼,掀開時,
102顆刻著日期的紅豆在手電光里泛著微光——最新的那顆刻著“2023.3.15”,
正是今天。記憶突然被閃電劈開。十年前的火場里,父親把我和程野推出窗外的瞬間,
我看見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銀杏葉胎記在火光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