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腐葉與引魂燈暴雨如注,防蚊帽的尼龍網(wǎng)格濾下的水珠順著林深的睫毛滴落,
在地圖上洇開星芒狀的水痕。他的指尖在背包側(cè)袋摸索了三圈,
才觸到打火機(jī)冰涼的金屬外殼——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外殼刻著的"深"字已被摩挲得發(fā)亮?;鹈绺Z起的剎那,
地圖邊緣那行朱砂字突然滲出暗紅漿液,在雨漬中蜿蜒成扭曲的咒文,
細(xì)看竟是用嬰兒胎發(fā)混合朱砂寫成的《往生經(jīng)》片段。
斷成兩截的歪脖子樹突兀立在蕨類植物叢中,斷裂處的樹芯呈紫黑色,
年輪構(gòu)成的環(huán)狀紋路分明是人類氣管的軟骨結(jié)構(gòu)。林深的登山杖重重磕在樹干上,
驚起幾只熒光綠的甲蟲,它們振翅時發(fā)出的不是蟲鳴,而是細(xì)碎的嗚咽聲,
像極了被悶在棺木里的求救。樹皮上的抓痕新鮮得仿佛剛劃出,
三道平行血痕組成的"37"數(shù)字旁,還有行用指甲刻的小字:循環(huán)即將重啟,
這次記得看井里的月亮。"叮——?!?金屬碰撞聲從斜坡下的濃霧中傳來,
頻率與他腕間停走的登山表秒針一致。當(dāng)?shù)谌?叮"響起時,
林深意識到那是骨針穿過壽衣紐扣的動靜。積水沒過腳踝,腐葉下的泥土突然翻涌,
浮出半張腐爛的人臉——那是張少女的臉,嘴角叼著半枚平安扣,
眼窩里蠕動著銀灰色的絲線。青磚老宅的門楣上,倒貼的"福"字被風(fēng)雨侵蝕得只剩偏旁,
"礻"字旁裂成三瓣,宛如墓碑上的"奠"字首筆。檐角鐵鏈掛著的不是銅鈴,
而是七具風(fēng)干的嬰兒尸體,臍帶纏成的結(jié)扣在風(fēng)中輕晃,
掉落的骨灰粉末在地面積成微型墳包。曬架上的壽衣滴落的不是雨水,是黑紅色的尸油,
每件壽衣左胸別著的平安扣碎片,都在他七歲那年的碎瓷堆里見過。推開門的瞬間,
穿靛藍(lán)布褂的女人抬起頭,她臉上的尸斑正隨著呼吸蠕動,組成等高線地圖的形狀。
她手中的骨針穿透壽衣布料,針尖滴落的黑血在供桌上凝成蝌蚪狀的符篆,
正是林深背包里那份登山論壇路線圖的水印圖案。供桌上三根香的灰燼堆成金字塔,
最頂層插著的銀簪雕著七只交纏的狐貍,
每只狐貍的眼睛都是他三年前失蹤的登山杖反光鏡片。"第三次聞見你的味道了。
"女人開口時,喉間發(fā)出風(fēng)箱拉動般的異響,"前兩次你都帶著玉玨,這次換成了指南針。
"她布滿裂痕的指尖撫過背包側(cè)袋,那里不知何時多了個牛皮紙袋,
袋口露出的登山日志殘頁上,凍干血液寫的"第37次循環(huán)"旁,
新添了行蠅頭小字:這次她會用你的登山繩結(jié)魂,記得咬斷左手無名指。表盤炸裂的瞬間,
玻璃碎片割開林深掌心,黑血滲出的軌跡與供桌下的紅繩完全重合。
紅繩另一端系著的登山日志自動翻開,2017年7月15日的頁面上,
貼著他從未見過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穿著壽衣坐在祠堂供桌前,
身后站著的村民都戴著他同款的防蚊帽,每個人手腕都纏著染血的登山繩。"它們不是人。
"女人突然貼近他耳邊,呼出的氣息帶著樟腦丸的甜腥,"是被鎮(zhèn)在陰陽渡的引路人,
用稻草人當(dāng)軀殼,紅繩做鎖鏈......"話音未落,她頸間的銀鏈突然繃直,
鏈墜的懷表彈開,表盤內(nèi)側(cè)刻著的不是時間,而是他后頸傷疤的放大圖,
傷疤邊緣的針腳清晰可見,共三十七道。遠(yuǎn)處的霧氣中,七盞幽綠燈籠突然亮起,
擺成北斗形狀緩緩靠近。每盞燈籠下懸著的焦尸都穿著沖鋒衣,焦黑的手腕上系著紅繩,
繩頭拴著的青銅鈴鐺刻著同一段摩斯密碼:SOS, 37th loop failed。
當(dāng)?shù)谝槐K燈籠飄進(jìn)院門時,
林深終于看清焦尸后頸的傷口——那是被骨針反復(fù)穿刺留下的孔洞,
形狀與他此刻攥著的登山杖防滑環(huán)分毫不差。女人的尸斑突然蔓延至唇角,
裂開的嘴里露出半枚玉玨:"你父親當(dāng)年用你的生辰八字鎮(zhèn)住山鬼,
現(xiàn)在......"她的聲音被暴雨吞噬,化作供桌上的三柱香灰,香灰堆里伸出半只手,
掌心向上托著他七歲時摔碎的平安扣,碎片縫隙里滲出的不是血,而是銀灰色的頭發(fā)絲。
暴雨突然轉(zhuǎn)急,屋檐墜落的不是雨水,是密密麻麻的紙人。林深踉蹌著后退,
后腰撞上供桌時聽見木質(zhì)斷裂聲——桌面夾層掉落的不是雜物,是三十七具微型稻草人,
每具稻草人的后頸都插著骨針,針尾系著的紅繩,正順著他的褲管往上攀爬。
2 往生井與泥沼新村地窖的腐木氣息里混著福爾馬林的甜腥,
青銅井欄的人臉浮雕隨著林深的呼吸開合,每張嘴都在無聲重復(fù)同一個數(shù)字:37。
井水如鏡面般平靜,卻映不出他的面容,
取而代之的是父親二十年前的倒影——那人穿著與他同款的沖鋒衣,
后頸的胎記在幽光中發(fā)出熒光,形狀與井欄縫隙里的符文完全吻合。
符文刻著"陰司引路人"的篆體,筆畫間爬滿青苔,每絲青苔都是銀灰色的頭發(fā)。
穿月白粗布衫的女人捏碎犀角香,火星濺入井中,
水面驟然浮現(xiàn)出三年前的場景:暴雨傾盆的鷹嘴崖,他踩空的瞬間,背包帶勾住崖邊灌木。
下方濃霧里伸出無數(shù)手臂,每只手腕都纏著紅繩,
繩結(jié)是他在登山培訓(xùn)課上反復(fù)演示的"布林結(jié)"。那些手臂托住他時,
他看見每只手的掌心都刻著相同的咒文——正是老宅供桌下紅繩的編織紋路。
"鎮(zhèn)魂鈴的響聲能劈開陰陽。"女人的骨針扎進(jìn)他虎口,
劇痛中記憶如潮水倒灌:五歲生日那天,父親背著他走進(jìn)山霧,
竹簍里的鎮(zhèn)魂鈴發(fā)出沉悶的嗡鳴。但竹簍里的重量不對勁,他探頭望去,
看見父親背著的是具稻草人,稻草人的臉用紅布蒙著,紅布上繡著他的生辰八字。
真正的他被鎖在"往生客棧"的閣樓,
透過木窗看見山下的葬禮——自己的棺木上蓋著那件沖鋒衣,
棺頭擺著的正是這口青銅井的微縮模型。井水突然沸騰,
氣泡破裂聲里夾雜著指甲抓撓井壁的響動。無數(shù)蒼白手臂從井底攀出,
手都舉著不同年代的物件:七十年代的搪瓷杯、九十年代的BP機(jī)、二零一零年的智能手機(jī),
而最頂端的手舉著他的工牌,"民俗文化科科員"的字樣被黑血浸透,
顯形為"陰司引路人"五個猙獰的血字。工牌照片上的人嘴角裂開,
露出與女人相同的灰白瞳孔。臉頰的刺痛像被骨針反復(fù)穿刺,林深在泥水中醒來,
舌尖嘗到的鐵銹味里混著井水中的尸堿。穿對襟土布衫的女人拄著棗木拐杖跑來,
拐杖頭的烏鴉突然活過來,尖喙叼著枚平安扣碎片,眼睛是嵌著他一寸照的黑水晶,
照片上的他穿著壽衣,背景是老宅的供桌。"阿深別怕,喝碗姜湯去去晦氣。
"女人的聲音與老宅的縫衣女重疊,她手腕上的銀鐲子內(nèi)側(cè)刻著"深"字,
卻比記憶中多了三十七道劃痕。土灶前的"母親"攪動姜湯,竹筷上纏著的不是蔥段,
而是曬干的臍帶,湯面的油花自動聚成七只狐貍,
每只狐貍的眼睛都是他環(huán)保組織徽章的變形——徽章的"環(huán)"字裂成兩半,
露出里面的"鬼"字。堂屋中央的黑漆棺材發(fā)出"咚咚"悶響,棺蓋縫隙的紅綢滲出鮮血,
在地面寫成"引魂入柩"四個大字。紅綢上的刺繡不是傳統(tǒng)花紋,
而是他所在環(huán)保組織的LOGO,齒輪與樹葉的圖案扭曲成鎖鏈形狀,
鎖芯處繡著他的生辰八字,每個字都用銀線密織,銀線正是老宅女人縫壽衣用的頭發(fā)絲。
女人往灶膛里添柴,火星濺在林深手背上,燙出的不是傷痕,而是逐漸顯現(xiàn)的咒文。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粗麻布褂領(lǐng)口,針腳細(xì)密如蜈蚣爬過,
每道針腳都穿過他后頸的傷疤——那傷疤不再是壽衣針腳的形狀,
而是完整的"38"這個數(shù)字,數(shù)字邊緣滲著黑血,與老宅供桌的符咒完全一致。
遠(yuǎn)處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卻透著金屬摩擦的刺耳。林深掀開門簾,
看見曬谷場上的孩子們追著一只三尾瘸腿雞,雞爪子踩過的地方,野草瞬間枯萎成灰,
露出底下整齊排列的骸骨。每個骸骨的后頸都插著骨針,針尾系著紅繩,紅繩的另一端,
全都通向祠堂屋頂?shù)?往生堂"匾額,匾額上的鎏金大字正在融化,
滴落成他背包里失蹤的登山繩。"該去祠堂了。"女人拽住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