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狀元郎？”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呵?！薄澳憧芍吣昵澳且梗?/p>
你一句‘你先走’，將我送入怎樣的地獄？”“我回來了，從地獄爬回來了?！薄澳愕奶焯?，
我來親手摧毀?！蔽疫o了袖子里的東西，那是我在地獄里唯一的慰藉。
1 狀元郎的陰影震天的鑼鼓與嘈雜的人聲匯聚成巨大的聲浪，將新科狀元顧淮簇擁在中心。
他站在那里，一襲緋袍，溫和地笑著，向四方拱手致意，像個被萬丈光芒籠罩的神祇。
百官朝賀，民眾圍觀，所有的贊美和艷羨都像潮水一樣的涌向他。
“狀元郎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瞧那模樣，瞧那氣度，將來定是棟梁之才！
”“聽說他家里窮苦，全憑自己本事，真是了不起??！”我站在廣場最邊緣的陰影里，
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七年過去，褪去了青澀，多了幾分從容和意氣風發(fā)。他站在那里，
就是天堂的模樣。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青布衣衫上滿是洗不掉的污漬，
指甲縫里嵌著黑泥，裸露在袖口的手臂上，是粗糙的、淡去的疤痕。身上除了泥土和汗味，
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冷潮濕的腐敗氣息，像是剛從哪個不見天日的角落爬出來。
我垂著頭，努力讓自己縮得更小，融入這片無人注意的陰影。我緩緩抬起頭，
看向那個耀眼的身影。我的眼睛大概是嚇人的，沒有一絲光亮，
只有兩團冰冷的、不屬于活人的火焰。七年前那個雨夜的慘狀，家破人亡的畫面，
七年在泥沼里掙扎求生的非人經(jīng)歷，都在這一刻涌上心頭，凝結成這冰冷的目光。
顧淮被人群簇擁著離開了，他的背影消失在金碧輝煌的宮門前。我收回目光，
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冷酷。我不再是那個卑微的陰影，我是復仇的利刃。我轉身，
瘦弱的身影迅速沒入了旁邊一條最狹窄、最陰暗的巷子。這里是我的世界，是京城的另一面。
巷子深處，一個身影站在那里，像是融化在黑暗里?！按笕?，一切準備就緒了。”我點點頭，
眼中沒有一絲波瀾?！昂芎谩！蔽腋莻€影子，穿過幾條陰暗潮濕的小巷，
最后停在一面看著普普通通的磚墻前。他輕輕一按，一塊磚頭陷了進去，
整面墻無聲無息地滑開一道縫。里面是一條窄窄的甬道，盡頭是個地下室。
油燈把這里照得昏昏沉沉的。地方不大，東西也不多，但擺得井井有條。
柳風正趴在一堆紙條上，像只忙碌的猴子。影七坐在角落，默默地擦著他的那些工具，
眼神專注得嚇人。我走到桌邊站定，直接開口：“顧淮，新科狀元。
”柳風手里的紙條嘩啦一聲放下，抬頭沖我笑：“大人想要什么？”“他的府邸，所有信息，
連地下水道有多寬都要知道?！蔽铱粗Z氣沒有一絲溫度，“柳風，
你的耳朵該派上用場了?！绷L拍拍胸脯，一臉自信：“大人放心，
京城就沒有我打聽不到的消息。狀元府？呵，不過是個大點的耗子洞，
里里外外都給您掏干凈?！蔽铱聪蛴捌撸骸皽蕚湟粋€身份，一個最不起眼的，
能進狀元府的身份?！庇捌邲]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從桌下拿出一個黑漆漆的小匣子，
推到我面前。我知道，那是他的吃飯家伙。柳風的動作像風一樣快。第二天，
他就消失在京城的人海里。我偶爾會收到他送來的消息。他像個變色龍，
混跡在京城最不起眼的角落。茶館里，他是端茶倒水的小二，
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著客人的閑言碎語。碼頭上，他成了扛包的苦力，
和那些力夫們勾肩搭背，打聽著狀元府附近的動靜。貧民窟里，他甚至會扮成一個乞丐，
從那些最底層的人嘴里，摳出別人根本不會注意到的細節(jié)。各種嘈雜的聲音，汗臭味，
茶水味，魚腥味，泥土味……柳風就像生活在這些味道里的老鼠，
什么都逃不過他的鼻子和耳朵。三天后，他帶著一摞紙回來了，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信息，
從府里有多少人，到廚房幾點開飯，再到哪個守衛(wèi)喜歡打瞌睡，應有盡有?！按笕?，
都在這兒了?！绷L把紙遞給我，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務的得意。
我接過紙，掃了一眼，然后看向影七：“開始吧?！庇捌叽蜷_那個小匣子，
里面是各種瓶瓶罐罐和工具。他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
2 鬼手初現(xiàn)在我臉上涂抹、勾勒、點壓。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點點變樣。
光潔的額頭出現(xiàn)了細紋，臉頰凹陷下去，眼神也變得怯懦畏縮。那個冷酷的“鬼手”消失了，
鏡子里是一個面黃肌瘦、飽經(jīng)風霜的鄉(xiāng)下孤女?！昂昧?。”影七說。第二天，
我穿著一身破舊的青布衣裳，來到了狀元府后門?；爝M狀元府并不像撞翻菜籃子那樣簡單，
影七偽造了一套鄉(xiāng)下遠房親戚投奔的文書，加上柳風打聽到的府里正好缺人的消息，
我才得以勉強進入，成為最低等的洗衣婆子。我的生活徹底變成了兩面。白天，
我是那個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在洗衣房里埋頭苦干。刺鼻的皂角味，冰冷的水，
還有大丫鬟們的呼喝和白眼，我都默默忍受著。我的眼神總是垂著，顯得麻木而順從。
我洗過顧淮的衣服，那些上好的絲綢光滑冰涼。手指觸碰到衣料的時候，
腦海里會瞬間閃過七年前那個雨夜的畫面——大火，尖叫，還有他站在雨里，
對我說：“你先走。”我強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恨意，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晾在陽光下。
我開始在府里制造一些不易察覺的小混亂。在顧淮的公文紙角，
用指甲劃一道極淺的印子；在他書房的筆洗里滴入一滴極淡的藥水，
讓他心煩意亂；甚至通過洗衣房的姐妹們，散布一些無傷大雅但能引起注意的流言。
這些小動作像細密的針，扎在府里，尤其扎在顧淮和他的親信趙誠心頭。趙誠的警惕性很高。
我在院子里掃地時，不止一次感覺到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白罱锊惶?，
你們都仔細著點?！彼淅涞貙υ鹤永锏南氯苏f，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我低著頭，
握著掃帚的手緊了緊?！澳闶切聛淼陌桑俊彼蝗粏栁摇Ｎ业纳眢w瞬間繃緊，
但很快放松下來，聲音帶著鄉(xiāng)下的怯懦和一點點顫抖：“是、是的小人……小人叫晚晚。
”趙誠的眼睛猛地瞇了一下，眼神銳利得像要刺穿我，仿佛在努力從記憶深處挖掘什么。
我的心跳得飛快，感覺自己的偽裝在他面前隨時都會瓦解。他沉默了很久，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但他最終只是微微皺眉，沒有再多問?！昂煤酶苫??！彼f完，
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他的懷疑沒有消失，
只是被我暫時的偽裝和他的理性壓了下去。我知道，他會在暗中繼續(xù)觀察我。夜里，
當府邸陷入沉寂，我就活了過來。我像個真正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在府里穿梭。
柳風給的情報是我的地圖，我避開所有巡邏路線和可能有人影的地方。夜風吹過，樹影搖曳，
府邸在黑暗中像一只沉睡的巨獸。我摸清了顧淮的書房、寢室，暗格位置，可打開的門窗。
一天夜里，我摸到顧淮書房外，正準備靠近，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迅速閃身躲到一棵大樹后，屏住呼吸。腳步聲很近，是趙誠。
他似乎只是習慣性地巡邏到這里，然后又轉身走開了。我靠在樹干上，冷汗瞬間濕透了內(nèi)衣。
這種在死亡邊緣跳舞的感覺，我已經(jīng)太熟悉了。我聽到書房里有說話聲，是顧淮和趙誠。
“最近總是睡不安穩(wěn)，白日也有些心神不寧?！鳖櫥吹穆曇粲行┢v?！按笕?，
您是太勞累了?！壁w誠說，“不過，府里最近確實有些奇怪。那些流言，
還有您公文上的……小疏忽，雖然都不嚴重，但結合起來看，總覺得不太尋常。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為之？”顧淮問?！安荒芘懦@個可能?！壁w誠說。
我的心又是一緊。“定遠侯的信又來了。”顧淮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痛苦和無奈，
“不行，我不能不理會?！蔽业纳眢w僵住了。定遠侯？“那件事……我欠他太多了。
七年前那個雨夜，若非我……姜家也不會……”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冰錐刺中。
姜家！他提到了姜家！他竟然還敢提！巨大的恨意像潮水一樣涌來。“大人，
當年您也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趙誠勸道。“身不由己？”顧淮苦笑一聲，
“可代價太大了……七年了，我夜夜夢見那場火，那片雨……還有她，站在雨里對我說，
‘你先走’……”3 暗夜追兇我的呼吸幾乎停滯。他記得！記得那個雨夜，記得我，
記得他說的話！“定遠侯……”我咬緊牙關，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顧淮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定遠侯不會放過任何知道他秘密的人，
當年為了滅口，他連無辜的姜家都敢……”我的腦子嗡嗡作響。定遠侯？七年前的滅門慘案，
竟然是定遠侯主導的？！顧淮……他“身不由己”欠了定遠侯？他被威脅？
巨大的恨意像潮水一樣涌來，但不再只針對顧淮。定遠侯！那個隱藏在幕后的黑手！
我必須知道更多！顧淮書房里一定藏著關于定遠侯的秘密！我決定冒險。第二天晚上，
我趁顧淮和趙誠都不在府里，再次潛入書房。書房里空無一人，只有案上燃著一支蠟燭。
柳風的情報里提到了書房的暗格位置和開啟方法——那朵蘭花雕花需要特定的手法才能觸發(fā)。
我摸索著書案側面的雕花，回憶著柳風傳遞消息時的手勢和口型，
指尖準確地找到了那朵蘭花，向左，然后向下輕按。咔噠一聲輕響，像某種鎖扣彈開的聲音。
書案下方，一塊木板無聲地滑開，露出一個漆黑的凹槽。我顫抖著手伸進去，
摸到一個冰涼光滑的木盒。是它！我取出木盒，正要打開，
就聽到外面院子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罢l！”趙誠的聲音帶著警覺，離書房越來越近。
我來不及躲藏，抱著木盒沖向窗戶。趙誠推開門沖進來，看到書房里的燭光和我翻窗的身影。
“站住！”他厲聲喝道。我翻出窗戶，身后是趙誠追出來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聲。
木盒在懷里顛簸，硌得生疼。我顧不得許多，只拼命往前跑。府邸在夜色中像個巨大的迷宮，
火把的光亮起來，守衛(wèi)的喊聲此起彼伏。我沖進假山，利用地形躲避，跳過花壇，穿過回廊。
耳邊是自己的喘息聲和趙誠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白プ∷?！她是刺客！”我沖向后院，
那里有影七提前做好的準備。在經(jīng)過一處小徑時，我猛地一腳踢向路邊的一塊松動的石板，
石板翻起，露出下面一灘黏糊糊的油污——這是影七的杰作?！鞍?！
”身后傳來一聲驚呼和摔倒的聲音。趙誠！我沒有停頓，繼續(xù)往前沖，沖向洗衣房。
懷里的木盒在劇烈的奔跑中滑開，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我慌亂中只抓住幾封信和那塊玉佩，
其他的……都掉了！該死！我沖進洗衣房，里面一片黑暗。我迅速撕掉臉上偽裝的人皮面具，
塞進口袋。把抓到的信件和木盒殘骸藏進角落的地磚下。然后，一頭扎進了旁邊的大木桶。
水冰冷刺骨，我整個人都縮在里面，只露出頭，大口喘息。腳步聲沖進洗衣房，
火把的光照亮了房間。“沒人？”趙誠的聲音帶著怒氣和疑惑。“誠哥，
只有個洗衣婆子在這兒！”一個守衛(wèi)說。趙誠走到水桶邊，
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落在我身上。我渾身濕透，頭發(fā)沾在臉上，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臉上是驚恐萬狀的表情?！澳悖趺椿厥拢俊壁w誠冷冷地問。
“我……我聽見外面吵吵鬧鬧的，嚇……嚇死了，就躲到水桶里來了……”我哆哆嗦嗦地說，
聲音帶著哭腔，仿佛真的是一個被嚇壞的鄉(xiāng)下丫頭。趙誠俯下身，目光死死盯著我的眼睛。
他的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偽裝，看清我皮囊下的真實面目。我的心狂跳，
感覺自己的偽裝隨時都會瓦解。他沉默了很久，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耙粋€洗衣婆子？
”他自言自語般地說，似乎不太相信?！罢\哥，她在這兒呢，嚇得都尿褲子了！
”另一個守衛(wèi)不耐煩地說。趙誠的目光在我身上又停留了一瞬，帶著未消的懷疑，
然后終于直起身。“加強戒備?！彼麑κ窒抡f，然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洗衣房。
我癱坐在冰冷的水里，直到聽不到外面的聲音，才慢慢從水桶里爬出來。渾身濕透，
狼狽不堪。我爬到地磚下，取出那幾封信和玉佩。玉佩上的“晚”字在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光。
我成功了，也失敗了。拿到部分線索，卻丟失了最重要的賬冊，還引起了趙誠更深的懷疑。
顧淮……定遠侯……七年前的雨夜……我看著手中的信件，眼神冰冷。
4 定遠侯的陰謀“定遠侯……你以為七年前的事就這么過去了？”我低聲說，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我從地獄里爬出來，可不是為了看著你逍遙快活的?！边@場游戲，
才剛剛開始。趙誠，你以為抓不到我就安全了？顧淮，你以為“身不由己”就能抵消一切？
我冷笑一聲，將信件揣進懷里。我沖進據(jù)點的時候，渾身還帶著冰冷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