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虛設(shè),請勿掛號)老槐樹下的童年2000年的夏天,老城區(qū)彌漫著槐花的香氣。
八歲的林小雨踮起腳尖,試圖摘下最低處的一串槐花。她的小臉漲得通紅,
指尖剛剛碰到花瓣,卻總是差那么一點點。"小雨,你又偷摘槐花!
"身后傳來周明遠的聲音。男孩比她高半個頭,手里拿著一個自制的網(wǎng)兜,"用這個,
我?guī)湍恪?林小雨轉(zhuǎn)身做了個鬼臉,"誰要你幫!我能自己摘到!"她倔強地又跳了兩下,
還是夠不著。周明遠不由分說地站到她身后,舉起網(wǎng)兜輕輕一勾,
那串潔白的槐花就落入了網(wǎng)中。"喏,給你。"周明遠把花遞給她,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林小雨接過槐花,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長到你這么高,我也能摘到。
"她把槐花別在耳后,蹦蹦跳跳地往家跑,"我媽說今天包槐花餃子,你來不來吃?
"周明遠追上去,"當(dāng)然來!我媽說你家包的餃子最好吃。
"兩個孩子的笑聲在老街巷中回蕩。這條街叫槐花巷,因巷口那棵百年老槐樹而得名。
林小雨家就住在槐樹對面的老宅子里,那是她爺爺留下的房產(chǎn),青磚灰瓦,木格窗戶,
夏天不用開空調(diào)也涼快得很。林小雨跑進院子,看見母親王秀蘭正在院子里和面。
面粉的白色粉末在陽光下飛舞,像一場微型雪景。"媽!明遠來咱家吃餃子!
"林小雨大聲宣布。王秀蘭抬頭微笑,"好啊,正好我多和了面。明遠,你媽知道嗎?
"周明遠點點頭,"知道,我媽說謝謝阿姨。"王秀蘭擦了擦手,從廚房拿出一個小竹籃,
"那你們先去摘點新鮮槐花,要剛開的,別摘太多,夠包一頓餃子就行。
"兩個孩子歡呼著跑出院子,直奔老槐樹。林小雨熟練地爬上樹杈,周明遠在下面接應(yīng)。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小雨,你小心點!
"周明遠緊張地看著她。"怕什么,我爬樹比你厲害多了!"林小雨得意地說,
伸手去夠高處的一簇槐花。就在這時,她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機器的轟鳴聲。"那是什么聲音?
"林小雨停下動作,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周明遠也轉(zhuǎn)頭看去,"好像是拆遷隊的機器。
我爸說,咱們這片可能要拆了。""拆?什么意思?"林小雨從樹上滑下來,
手里還攥著幾串槐花。"就是要把老房子都推倒,蓋新樓房。"周明遠解釋道,
"我聽單位的人說的,說這里要建商業(yè)中心。"林小雨皺起眉頭,"那咱們住哪兒?
這房子是爺爺留給爸爸的。"周明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爸說會給新房子,
但肯定不是這樣的院子了。"林小雨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她抬頭看著這棵陪伴她長大的老槐樹,想象它被砍倒的樣子,鼻子一酸。"我不想要新房子,
我就喜歡這里。"她小聲說。周明遠拍拍她的肩膀,"別擔(dān)心,說不定不拆呢。走吧,
槐花夠了,回去包餃子。"那天晚上,林小雨躺在床上,聽著父母在廚房壓低聲音的談話。
"今天居委會來通知了,下個月開始測量面積。"父親林建國的聲音沉重,
"補償方案也出來了,按面積算,咱們家能換個兩居室。""兩居室?
"王秀蘭的聲音提高了些,"咱們現(xiàn)在三間房加一個院子,就換個小鴿子籠?""沒辦法,
政策就是這樣。"林建國嘆了口氣,"聽說周工家能分到三居,他是國企職工,有額外補貼。
""那我們怎么辦?小雨馬上要上學(xué)了,以后..."林小雨聽不清母親后面的話,
她抱著枕頭,眼淚悄悄流下來。她不懂什么是拆遷,但她知道,她熟悉的生活可能要變了。
拆遷令2005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三月初,槐花巷的居民們就收到了正式的拆遷通知。
紅色的公告貼在巷口的宣傳欄上,蓋著鮮紅的公章。林小雨已經(jīng)十三歲了,
正處在青春期的門檻上。她站在公告前,努力理解那些復(fù)雜的條款和數(shù)字。
周明遠站在她旁邊,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
"每平米補償4800元..."林小雨念出聲來,"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按你家房子的面積給錢。"周明遠解釋道,
"然后你可以用這錢去買政府指定的安置房。"林小雨家的老宅有八十多平米,加上院子,
按政策能補償四十多萬。聽起來是筆巨款,但當(dāng)她回家告訴父母時,
父親林建國的臉色卻更加陰沉了。"四十萬在市區(qū)連個廁所都買不起。
"林建國苦笑著對妻子說,"安置房在城東開發(fā)區(qū),離我上班的地方二十多公里。
"王秀蘭正在收拾廚房,聞言停下動作,"那怎么辦?總不能拒絕拆遷吧?""拒絕?
"林建國搖搖頭,"釘子戶的下場你又不是沒見過。上個月老李家不肯搬,
結(jié)果半夜被人斷了水電,第二天挖掘機就開到了門口。"林小雨躲在門后聽著,
心里一陣發(fā)緊。她想起上周路過另一片拆遷區(qū)時看到的景象:斷壁殘垣中,
一只黑白花的貓蹲在唯一還立著的門框上,茫然地望著變成廢墟的家園。"小雨,別偷聽,
去做作業(yè)。"王秀蘭發(fā)現(xiàn)了女兒,輕聲責(zé)備道。林小雨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書桌上放著她和周明遠的合影,是去年學(xué)校春游時拍的。照片里,兩個孩子站在老槐樹下,
笑得無憂無慮。而現(xiàn)在,這棵樹也被劃入了拆遷范圍。第二天是周六,
林小雨和周明遠約好去新建的城市廣場玩。那里曾經(jīng)是一片和他們家差不多的老社區(qū),
現(xiàn)在變成了有噴泉和玻璃幕墻購物中心的地方。"聽說廣場下面以前是條小河,
"周明遠指著噴泉說,"我爸說他小時候常在那里釣魚。"林小雨看著周圍光鮮亮麗的建筑,
突然感到一陣陌生。"明遠,你喜歡這些新房子嗎?"她問。周明遠思考了一會兒,
"說不上喜歡不喜歡。我爸說這是城市發(fā)展的必經(jīng)之路,老房子太舊了,設(shè)施落后,
住著不舒服。""可是..."林小雨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如何表達。她只是覺得,
這些玻璃和鋼鐵構(gòu)成的新建筑冷冰冰的,沒有老房子那種溫暖的感覺?;丶衣飞?,
他們看到拆遷隊的工人在巷口拉起了警戒線。一臺挖掘機停在老槐樹旁,
幾個工人正在測量什么。"他們要干什么?"林小雨緊張地問。
周明遠拉住一個熟悉的鄰居打聽,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他們說下周就要開始砍樹了,
要先清理出施工通道。"林小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甩開周明遠的手,沖向老槐樹。
工人們驚訝地看著這個突然沖出來的小女孩。"你們不能砍它!"林小雨張開雙臂擋在樹前,
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它在這里一百多年了,比你們的爺爺年紀(jì)還大!
"一個工頭模樣的人走過來,試圖勸她:"小姑娘,這是政府規(guī)劃,我們只是按命令辦事。
這樹太老了,移植也活不了...""我不管!"林小雨固執(zhí)地站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這是我們的樹,你們沒權(quán)利砍它!"周明遠趕過來,輕輕拉住她的胳膊,"小雨,
別這樣...""連你也幫他們說話?"林小雨甩開他的手,聲音里滿是失望。最終,
是聞訊趕來的王秀蘭把女兒帶回了家。那天晚上,林小雨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她隱約聽到父母在客廳低聲商量著什么,但疲憊最終讓她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
林小雨被一陣喧鬧聲吵醒。她揉著眼睛走到窗前,看到巷子里聚集了不少人。老槐樹下,
周明遠和他的父親周工正在和拆遷隊的人交涉什么。林小雨匆忙穿好衣服跑出去。擠進人群,
她看到周工手里拿著一張紙,正在對工頭說話:"...這是市園林局的特別保護令,
這棵槐樹被列為古樹名木,不能砍伐,必須原地保留或移植。"工頭皺著眉頭查看文件,
"這不合規(guī)矩啊,規(guī)劃圖上都標(biāo)明了要清除...""規(guī)劃可以調(diào)整。"周工堅定地說,
"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媒體,如果你們強行砍樹,明天就上頭條。"林小雨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悄悄站到周明遠身邊。"怎么回事?"她小聲問。周明遠眼睛亮亮的,
"我爸昨晚連夜去找了他園林局的同學(xué),申請了古樹保護。雖然不能完全保住這片地方,
但至少能救下這棵槐樹。"最終,拆遷隊妥協(xié)了。他們修改了施工方案,
為老槐樹留出了一個直徑十米的保護圈。當(dāng)工人們豎起臨時圍欄時,
林小雨忍不住抱住了周明遠。"謝謝你,"她哽咽著說,"謝謝周叔叔。
"周明遠輕輕拍著她的背,"別哭啊,這不是保住了嗎?我爸說,等新小區(qū)建好后,
這棵樹會成為中心花園的一部分,大家還是能看到它。"林小雨抬頭看著枝繁葉茂的老槐樹,
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知道,有些東西終究是保不住的,
比如她從小長大的老宅,比如這條充滿回憶的巷子。但至少,
這棵見證了她童年的樹還能繼續(xù)活下去。過渡房里的冬天拆遷比預(yù)想中來得更快。五月初,
槐花巷的居民們陸續(xù)搬離。林小雨家是最后一批,
他們在六月中旬一個悶熱的日子離開了老宅。搬家那天,林小雨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看著墻上自己從小到大畫的身高線。那些歪歪扭扭的鉛筆痕跡記錄著她的成長,而現(xiàn)在,
這面墻很快就會被推倒。"小雨,走了。"王秀蘭在門口催促,聲音里帶著疲憊。
這段時間的奔波讓她看起來老了好幾歲。林家的過渡房在城北的一個老舊小區(qū)里,
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建的筒子樓。兩間加起來不到四十平米的房間,廚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
從有院子的老宅搬到這種地方,落差之大讓林小雨一時難以適應(yīng)。更糟的是,
周明遠家分到了另一片過渡房,兩家相隔十幾公里。這意味著林小雨不得不轉(zhuǎn)學(xué),
離開她熟悉的朋友和老師。新學(xué)校的環(huán)境讓林小雨感到窒息。教室擁擠不堪,
課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同學(xué)們早已形成了固定的小圈子,
對她這個"拆遷戶"充滿好奇又保持距離。只有班主任李老師對她格外關(guān)心,
經(jīng)常在課后詢問她是否適應(yīng)。"林小雨,你的作文寫得很好。"一天放學(xué)后,李老師留下她,
"特別是這篇《記憶中的老槐樹》,感情很真摯。"林小雨低著頭不說話。
這篇作文是她含著眼淚寫的,記錄了拆遷前最后一次在老槐樹下與周明遠告別的場景。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容易,"李老師溫和地說,"但變化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可以把這些感受寫下來,這對你有幫助。"林小雨點點頭,但心里并不認(rèn)同。
寫作怎么能彌補失去家園的痛苦?怎么能替代那些被拆毀的回憶?周末,
她終于有機會去周明遠的新家找他。周家的過渡房條件稍好,是成套的一居室。
周明遠帶她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兩人坐在長椅上,一時無話。"新學(xué)校怎么樣?
"周明遠終于打破沉默。林小雨聳聳肩,"還行吧。"她不想抱怨,不想顯得自己軟弱。
"我們學(xué)校組織了一個城市規(guī)劃興趣小組,"周明遠興奮地說,
"老師帶我們參觀建設(shè)中的CBD,還讓我們設(shè)計理想中的社區(qū)。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林小雨看著他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陌生。周明遠似乎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變化,
甚至開始擁抱它。而她,仍然被困在過去的記憶里無法自拔。"明遠,你想念槐花巷嗎?
"她突然問。周明遠愣了一下,"當(dāng)然想。但我爸說,城市要發(fā)展,就必須有所犧牲。
想想看,幾年后那里會有嶄新的住宅區(qū)和商場,多好啊。"林小雨沉默地看著遠處的工地,
起重機和高樓骨架勾勒出城市的新輪廓。她不明白,為什么進步一定要以抹去過去為代價?
冬天來臨時,過渡房的寒冷成了林家的新噩夢。墻壁薄得像紙,暖氣時有時無。
林建國不得不在房間里拉上塑料布,自制一個保暖區(qū)。王秀蘭的手生了凍瘡,
洗碗時疼得直皺眉。最糟糕的是十二月底的那個雪夜。林建國接到工地加班的電話,
冒雪出門,結(jié)果在回來的路上被一輛打滑的摩托車撞倒。肇事者逃逸,
是路過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發(fā)現(xiàn)了他,叫了救護車。當(dāng)林小雨和母親趕到醫(yī)院時,
醫(yī)生告訴他們林建國雙腿骨折,需要立即手術(shù)。更可怕的是,X光片顯示他肺部有陰影,
可能是長期在建筑工地吸入粉塵導(dǎo)致的職業(yè)病。"先處理骨折,肺部的問題需要進一步檢查。
"醫(yī)生這樣說,但眼神閃爍。手術(shù)費花光了林家的大部分積蓄。林建國單位只報銷了一部分,
剩下的需要自己承擔(dān)。更糟的是,醫(yī)生私下告訴王秀蘭,林建國的肺病可能比預(yù)想的嚴(yán)重,
需要長期治療。那個冬天,林小雨覺得自己一夜之間長大了。她學(xué)會了去醫(yī)院送飯,
學(xué)會了在母親加班時自己做飯,學(xué)會了在菜市場討價還價。她不再抱怨過渡房的寒冷和擁擠,
因為知道父母承受著更大的壓力。周明遠偶爾會來看她,帶些水果或舊書。
但兩人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
明遠談?wù)摰氖菍W(xué)校的活動和未來的理想;而林小雨滿腦子都是父親的醫(yī)藥費和下個月的房租。
2006年春節(jié),是林家過得最冷清的一個年。林建國已經(jīng)能拄拐杖走路,
但肺部問題讓他不斷咳嗽。王秀蘭在超市找了份收銀員的工作,經(jīng)常加班到很晚。除夕夜,
三個人圍著電磁爐吃了一頓簡單的火鍋,電視里春晚的歡笑聲顯得格外刺耳。窗外,
遠處CBD的霓虹燈照亮了半邊天空。林小雨站在窗前,看著那些光怪陸離的高樓,
想起去年此時槐花巷的熱鬧景象:家家戶戶貼春聯(lián),孩子們在巷子里放鞭炮,
周明遠的媽媽會送來自己做的年糕...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回憶。
林建國捂著胸口,臉色發(fā)白。王秀蘭慌忙去拿藥,林小雨則倒了杯溫水。
當(dāng)她看著父親吞下那些五顏六色的藥片時,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生根:這座城市奪走了她的家,
現(xiàn)在又在奪走她的父親。她永遠不會原諒這種"進步"。
------古樹的守望者2007年春天,林小雨站在建筑工地圍欄外,
透過縫隙望向里面那棵孤獨的老槐樹。四周的老房子已經(jīng)全部拆除,
只剩下這棵樹矗立在廢墟中央,周圍用簡易圍欄保護著,像個不合時宜的異類。
"它看起來好孤單。"林小雨輕聲說。身旁的周明遠點點頭,"至少它還活著。
我爸說施工方本來想偷偷砍掉的,但園林局盯得緊,他們不敢。"林小雨把手伸進圍欄縫隙,
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遠處的樹干。自從搬家后,她每個月都會來看這棵樹,
就像探望一位老朋友。周明遠只要有空就會陪她來,今天他還帶了一個相機。"笑一個。
"周明遠舉起相機,對著林小雨和背景中的老槐樹按下快門。"你干嘛?
"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記錄啊。"周明遠認(rèn)真地說,
"我爸說這個工地馬上要全面開工了,到時候會有更多圍擋,可能就看不到這棵樹了。
"林小雨心頭一緊,"他們保證過會保護它的。""理論上是的。"周明遠調(diào)整著相機,
"但施工現(xiàn)場變數(shù)很多,萬一要移管線或者打地基...""那我們就再保護它一次。
"林小雨突然說,眼睛亮了起來,"我們可以組織簽名活動,讓更多人關(guān)注這棵古樹。
"周明遠驚訝地看著她,"你認(rèn)真的?""當(dāng)然!"林小雨的語速變快了,
"我們可以先從原來的槐花巷居民開始,然后擴大到愛護樹木的人。你爸在園林局有關(guān)系,
我們可以請他幫忙聯(lián)系媒體。"看著林小雨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頰,周明遠不禁微笑起來。
這是拆遷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她這么有活力的樣子。"好,我們試試。"他說。
接下來的兩周,兩個十五歲的少年開始了他們的"古樹保衛(wèi)戰(zhàn)"。
林小雨負責(zé)制作傳單和聯(lián)系老街坊,周明遠則利用父親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了本地一家環(huán)保組織。
他們在周末到公園和學(xué)校門口收集簽名,講述這棵百年老槐樹的故事。令他們驚喜的是,
很多人被這個故事感動。一位退休的歷史老師甚至寫了一篇文章發(fā)表在本地報紙上,
呼吁保護城市記憶。簽名很快超過了五百個,引起了市園林局的重視。五月初的一天,
周明遠興奮地跑到林小雨家,手里揮舞著一份文件。"批下來了!"他氣喘吁吁地說,
"市里正式將這棵槐樹列為三級古樹名木,施工方必須調(diào)整方案,確保樹木安全!
"林小雨接過文件,手指微微發(fā)抖。紙上密密麻麻的條款中,
最醒目的是那句"不得以任何理由砍伐或移植"。"我們成功了?"她不敢相信地問。
周明遠重重地點頭,"成功了!我爸說,等這個商業(yè)綜合體建成后,
這棵樹會成為中央廣場的標(biāo)志,所有人都會看到它。"林小雨突然抱住周明遠,
眼淚浸濕了他的衣領(lǐng)。"謝謝你,"她哽咽著說,"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做這些。
"周明遠輕輕拍著她的背,心跳加速。他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洗發(fā)水香味,
混合著春日陽光的氣息。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對林小雨的感情已經(jīng)超出了友誼的范疇。
"小雨,我..."他剛要開口,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里屋傳來。林小雨迅速松開他,
轉(zhuǎn)身進屋。周明遠跟進去,看到林建國靠在床頭,面色灰白,捂著胸口咳得喘不過氣來。
王秀蘭不在家,她最近找了份家政的兼職,周末也要工作。"爸,吃藥了嗎?
"林小雨熟練地倒水拿藥,扶起父親。林建國擺擺手,指了指床頭柜上的噴霧劑。
林小雨趕緊遞給他,他深吸了幾口,呼吸才漸漸平穩(wěn)下來。"周家小子來了?
"林建國虛弱地問,看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周明遠。"叔叔好。"周明遠禮貌地問候,
"我們剛收到好消息,那棵老槐樹被正式保護下來了。"林建國露出一絲微笑,"好啊,
你們做得好。"說完又咳嗽起來。林小雨給父親蓋好被子,示意周明遠到外面說話。
"我爸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一到門外,林小雨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醫(yī)生說他的塵肺病已經(jīng)到了中期,必須立即停止接觸粉塵環(huán)境,可他..."周明遠知道,
林建國一直在建筑工地做瓦工,這是全家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如果他不工作,
林家連過渡房的租金都付不起。"我爸說可以幫忙問問他們單位有沒有輕松點的崗位。
"周明遠說,盡管他知道希望渺茫。建筑行業(yè)哪有完全不接觸粉塵的工作?林小雨搖搖頭,
擦干眼淚,"不用了,我媽說等我初中畢業(yè),她就多打一份工。我也可以找點兼職。
"周明遠想說些什么,但所有話都顯得那么蒼白。他只能握住林小雨的手,
希望這樣能傳遞一些力量。分別時,周明遠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紙袋遞給林小雨。
"這是什么?"林小雨打開紙袋,里面是幾顆棕色的種子。"老槐樹的種子。"周明遠說,
"我上次去看樹時撿的。我想...也許有一天,我們可以在某個地方種下它們。
"林小雨小心地合上紙袋,緊緊攥在手心里。"謝謝,"她輕聲說,"我會好好保存的。
"崩塌的世界2008年的冬天來得又早又猛。十一月初,一場罕見的寒潮襲擊了城市,
氣溫一夜之間降到零下十度。過渡房的暖氣系統(tǒng)年久失修,在寒潮中徹底癱瘓。
林小雨裹著所有能穿的衣服,還是凍得睡不著。林建國的咳嗽更加嚴(yán)重了,
有時候一口氣喘不上來,臉憋得發(fā)紫。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六。林小雨記得特別清楚,
因為那天是周明遠的生日。他邀請了幾個同學(xué)到家里慶祝,包括林小雨。
她本想拒絕——父親病著,家里又冷,她實在沒心情慶祝什么。但母親堅持讓她去。
"你去玩吧,家里有我。"王秀蘭把一條洗得發(fā)白的圍巾圍在女兒脖子上,
"周家對我們不錯,別拂了人家的好意。"周明遠家已經(jīng)搬進了新分配的經(jīng)濟適用房,
兩室一廳,雖然不大,但干凈暖和。林小雨進門時,幾個同學(xué)已經(jīng)在客廳里說笑了。
她拘謹(jǐn)?shù)刈诮锹?,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都是原來槐花巷的孩子們?/p>
如今分散在不同的學(xué)校,只有這種場合才會聚在一起。"小雨!"周明遠熱情地招呼她,
"來吃蛋糕,我媽特意做了你喜歡的栗子口味。"林小雨勉強笑了笑,接過一小塊蛋糕。
甜膩的奶油在嘴里化開,卻嘗不出任何滋味。"你們知道嗎?"一個叫張浩的男孩大聲說,
"槐花巷那片商業(yè)中心快建好了,聽說要引進一家超級豪華的電影院!""真的?
那以后看電影方便了!""我爸說那里的商鋪已經(jīng)開始預(yù)售了,
價格貴得嚇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話題自然轉(zhuǎn)到了各自的新家和新學(xué)校。
林小雨安靜地聽著,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當(dāng)有人問起她父親的病情時,
她只是簡短地說"還好",然后迅速轉(zhuǎn)移話題。聚會進行到一半,林小雨的手機響了。
是母親。"小雨..."王秀蘭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
"你快來市立醫(yī)院...你爸...工地上出事了..."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
林小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告別,怎么沖出門,怎么在寒風(fēng)中跑到醫(yī)院的。
她只記得醫(yī)院走廊刺眼的燈光,母親紅腫的雙眼,和醫(yī)生臉上沉重的表情。
"很抱歉..."醫(yī)生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林先生從腳手架上跌落,
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我們盡力了..."王秀蘭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癱倒在地。
林小雨站在原地,無法理解這幾個簡單句子組合在一起的含義。父親...死了?
這怎么可能?早上他出門時還對她笑了笑,
說發(fā)工資了就給她買新羽絨服...后來她才知道,那天特別冷,工地本來應(yīng)該停工。
但開發(fā)商趕工期,強迫工人繼續(xù)作業(yè)。林建國本來已經(jīng)請了病假,可包工頭說如果他不來,
這個月獎金全扣。為了那幾百塊錢,他拖著病體上了腳手架。頭暈加上手被凍僵,
一個沒抓穩(wěn)...周明遠和父母趕到醫(yī)院時,林小雨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她呆坐在走廊長椅上,
手里攥著父親的安全帽——工地的人送來的,上面還有血跡。周母一把抱住王秀蘭,
兩人哭成一團。周工鐵青著臉打電話,聯(lián)系律師朋友咨詢工傷賠償?shù)氖隆?/p>
周明遠蹲在林小雨面前,想說什么,卻只是紅了眼眶。葬禮在一周后舉行。那天飄著小雪,
來的人不少——林建國的工友、老鄰居、還有幾個親戚。林小雨穿著借來的黑色棉襖,
站在墓碑前,
聽著人們對父親的各種評價:"老實人"、"勤快"、"可惜了"...周明遠站在她身邊,
時不時遞張紙巾。但林小雨沒怎么哭,她的眼淚似乎已經(jīng)在醫(yī)院流干了。
她只是盯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那是他年輕時的樣子,健康、精神,
還沒有被塵肺病和生活的重擔(dān)壓垮。葬禮結(jié)束后,包工頭悄悄塞給王秀蘭一個信封,
說是"一點心意"。王秀蘭顫抖著接過,回家一數(shù),五千塊。一條人命,五千塊。那天晚上,
林小雨在母親的哭聲中醒來。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父母(現(xiàn)在只能說是母親了)的臥室門口,
聽到周工的聲音。"...工傷認(rèn)定沒問題,但賠償流程會很慢。
開發(fā)商那邊已經(jīng)在推卸責(zé)任,說是建國自己違反安全規(guī)定...""他病成那樣,
本來就不該上工??!"王秀蘭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知道..."周工嘆了口氣,"秀蘭,
你和孩子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我不知道..."王秀蘭的聲音支離破碎,
"賠償金下來前,我只能多打幾份工...小雨馬上要中考了,她成績不錯,
應(yīng)該能考上好高中...""錢的事你別太擔(dān)心,"周母輕聲說,
"我們可以先借你們一些..."林小雨悄悄退回自己的小床上,蜷縮成一團。
父親的舊毛衣還掛在床頭,散發(fā)著淡淡的煙味和水泥粉的味道。她把臉埋進去,深深吸氣,
仿佛這樣就能把父親的一部分留在身體里。窗外,雪越下越大。
遠處新落成的商業(yè)中心燈火通明,巨大的LED屏幕閃爍著各種奢侈品廣告。
林小雨望著那片絢爛的光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心死"。
分岔的路2010年夏天,林小雨十八歲,本該是參加高考的年紀(jì)。但她已經(jīng)輟學(xué)兩年了。
父親的賠償金拖了整整一年才到位,扣除律師費和各項開支,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