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曾以朱砂筆，在符紙間畫盡三千癡纏。三清殿的銅鶴在梁上斂翅，蔣佳萍握著半支殘筆，
筆尖的朱砂在黃裱紙上洇出歪斜的符紋。這是她第一千零一次臨摹《度人經(jīng)》尾頁的引魂咒，
墨色里混著三年前方三善指尖的血，
每次落筆都能看見他跪在丹房磚地上的模樣——月白道袍浸著紫黑藥汁，腕間紅線如蛇，
正順著他蒼白的指節(jié)往上攀爬。墨色干時(shí)，三清殿的鐘磬正催晚課。晚鐘撞碎云海時(shí)，
蔣佳萍聽見后山鎖龍井傳來鎖鏈摩擦的悶響。那是天師府鎮(zhèn)壓龍脈的玄鐵鎖鏈，
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會發(fā)出泣血般的哀鳴。方三善曾說這鎖鏈與他腕間紅線同源，
皆是十年前替她擋下雷劫時(shí)，被天劫刻入魂魄的印記。我捧過丹爐里將熄的火，暖過你指尖。
丹房的藥爐只剩幾點(diǎn)火星，映著案頭未合的《雷法真解》。方三善總在子時(shí)偷練禁術(shù)，
掌心的灼痕換作她燈芯的明亮。記得他第一次用本命真火替她修補(bǔ)燈芯時(shí)，
指尖的溫度燙得她靈體發(fā)顫，卻在他眼尾那顆朱砂痣的光暈里，聽見他低笑："佳萍可知，
凡人煉符需借真火，而我煉的，是能暖你千年的凡心。"終究是，人間風(fēng)月熬不過星霜輪轉(zhuǎn)。
窗外的星子落滿飛檐，蔣佳萍望著自己逐漸透明的手掌，燈芯里的桃花瓣開始褪色。
這是守?zé)綮`的宿命——當(dāng)所護(hù)之人魂魄將散，燈芯便會化作塵埃。
昨夜方三善在后山布下的引魂陣被雷火劈碎時(shí)，她看見他咳出的血里浮著細(xì)小的鐘鳴，
那是幽冥殿引魂鐘在啃噬他最后的三魂。今晨折了桃木簪，別起道袍青衫。
桃木簪是方三善去年清明送的，簪頭雕著半朵未開的桃花。蔣佳萍別起道袍時(shí)，
簪尖刺破指尖，血珠落在供桌七十二盞琉璃燈里，
最末那盞刻著"照歸人"的燈突然爆亮——那是方三善的本命燈，
此刻正在云海深處明滅如鬼火。經(jīng)匣里的《度人經(jīng)》，翻到某頁驟雨斑。
經(jīng)匣自動翻開的那頁，墨跡被雨水暈染成桃花形狀。蔣佳萍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雨夜，
方三善渾身浴血撞開三清殿門，懷里抱著浸滿雨水的《度人經(jīng)》，
書頁間夾著半闕殘?jiān)~："燈芯有焰終須滅，不若銜來一片春。"那時(shí)她不懂，
為何他每寫一個(gè)字，她的燈芯就會亮上一分，直到后來才明白，他早已將自己的魂魄，
逐字刻進(jìn)了她的靈識里。你看那紙蝶，曾馱著我半闕心詞飛檐角。紙蝶從案頭振翅而起，
馱著新寫的半闕心詞掠過飛檐。這是方三善教她的禁術(shù)，用符紙折成的紙蝶能穿越陰陽兩界。
十年來每只紙蝶都帶著她的思念飛向幽冥，卻從未帶回半句回音。直到今日，
紙蝶突然跌落在她掌心，翅膀上滲著暗紅的血，
展開時(shí)露出半句被雷火灼焦的字跡："莫等..."此刻正隨符水，沒入云海深處不回還。
符水在掌心化作流光，蔣佳萍看見云海深處翻涌的幽冥鐘影。
方三善的身影在鐘鳴聲中若隱若現(xiàn)，他腕間的紅線已纏至心口，
道袍上繡著的朱砂小燈正在一盞盞熄滅。當(dāng)符光徹底消散時(shí)，她聽見他最后的傳音："佳萍，
別再用靈識探我..."往后山門前的石階，自會有人掃落松針。山門前的石階落滿松針，
新來的掌燈童子抱著新制的符紙走過。蔣佳萍望著他袖口繡的朱砂小燈，
忽然想起方三善說過的話："待我魂飛魄散那日，你便把燈油灑在桃林深處，春雨來時(shí)，
桃樹會開出燈芯狀的花，像極了我掌心的朱砂痕。"我種的靈芝，也會在春露里開新紋。
后山桃林的桃樹果然在春露里抽出新芽，每片新葉都像極了方三善掌心的雷劫紋路。
蔣佳萍摸著濕潤的桃枝，
忽然聽見丹爐里傳來細(xì)碎的爆裂聲——那是方三善留下的引雷符在燃燒，
符紙上的朱砂正滲出微光，拼出半句未寫完的詩："燈滅...心未滅。
"只是你再遇著持劍踏罡的身影。云海間突然掠過一道月白衣角，蔣佳萍猛地抬頭，
卻只看見飛檐上殘留的紙蝶殘影。那衣角的血痕早已淡去，可她還記得某個(gè)冬夜，
方三善踏雪歸來，鬢角的霜落在她燈臺上，化作了永遠(yuǎn)不化的朱砂痕。莫要驚覺，
某片衣角曾染過你鬢邊雪痕。指尖撫過案頭未干的朱砂，那里不知何時(shí)印著半枚指痕，
是方三善最后一次握筆時(shí)留下的。蔣佳萍忽然明白，這世間最苦的癡纏不是星霜輪轉(zhuǎn)，
而是明知所有相遇都是天劫，卻仍要在每滴燈油里，倒映出他持劍的模樣。
縱你閱遍浮世萬千面容。藏經(jīng)閣的風(fēng)鈴忽然響動，蔣佳萍看見無數(shù)泛黃的玉簡里，
閃過方三善不同的轉(zhuǎn)世面容——有時(shí)是執(zhí)傘的書生，有時(shí)是佩劍的俠客，可每一世的眼尾，
都點(diǎn)著一顆朱砂痣。天師曾說，那是他用魂魄為她刻下的印記，縱使輪回千萬次，
也會記得尋燈的路。這世間再無，執(zhí)符念咒時(shí)會為你分神的眼。但她知道，
在某個(gè)雨夜的渡口，某個(gè)踏雪的山徑，總會有個(gè)人忽然駐足，
望著天邊的孤燈出神——因?yàn)槟菬艄饫?，藏著一盞永遠(yuǎn)為他留著的燈，
燈芯上漂著半片桃花瓣，像極了他初見時(shí)，眉間落著的雪。再無，將雷法凝成繞指柔的掌心。
蔣佳萍的指尖終于徹底透明，燈臺上的長明燈開始滋滋作響。最后一滴燈油落下時(shí)，
她聽見三清殿的鐘磬再次響起，混著方三善在記憶里的輕笑："佳萍，你看，
雷法也可以很溫柔。"我原是天師座下，那盞守夜的燈。
燈座上的"照歸人"三個(gè)字突然發(fā)出微光，那是方三善母親留下的舊燈，也是她靈識的起源。
原來十年前他跪在這里求道時(shí)，就已將自己的魂魄與燈芯系在一起，讓這盞本應(yīng)無情的燈，
有了為他燃盡的勇氣。燃盡最后一滴清油，便化作。燈芯在劇痛中碎裂，化作千萬點(diǎn)流螢。
蔣佳萍看見自己的靈體漸漸融入月光，袖間還縈繞著方三善教她的紙蝶訣，
掌心仿佛還貼著他渡來的溫?zé)犰`力。原來守?zé)綮`的愛，從來不是永恒的陪伴，
而是在熄滅的瞬間，成為對方生命里永遠(yuǎn)的光。你此后每夜，可望不可即的——眉間月，
是她替他照亮歸途的清輝；袖上風(fēng)，是她繞著他衣擺的溫柔；案頭未干的朱砂痕，
是她用靈識寫了千遍的"平安"。而他永遠(yuǎn)不會知道，當(dāng)他在某個(gè)轉(zhuǎn)世的夜晚，
對著案頭的朱砂突然心悸時(shí)，那是她在千萬光年外，又為他燃亮了一盞心燈。
終章的鐘磬聲里，她聽見自己輕聲說："方三善，這一次，換我做你眉間的月，袖上的風(fēng)，
和永遠(yuǎn)寫不完的朱砂痕。哪怕星霜輪轉(zhuǎn)，哪怕人間風(fēng)月，我都會在時(shí)光的褶皺里，
等你再次推開三清殿的門，說一句——佳萍，我回來了。
"第一章 燈芯初醒（十年前）三清殿的長明燈在霜降夜突然泛起金芒，
蔣佳萍在暖光中睜開眼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體像浸在琥珀里，
半透明的指尖流轉(zhuǎn)著細(xì)碎的桃花光。這是她作為守?zé)綮`誕生的第一百零一日，
終于能看清殿內(nèi)景象——七十二盞琉璃燈按北斗排列，最末那盞燈座上刻著"照歸人"，
泛著陳舊的桃木香。"方公子又在丹房待了整夜。"掌燈童子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他抱著新曬的符紙推門而入，衣擺帶起的風(fēng)讓蔣佳萍的燈芯輕輕搖晃，
"自從他娘去了枉死城，每日未時(shí)便來抄《度人經(jīng)》，子時(shí)又偷練雷法，
這般損耗元神......"話音未落，殿角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蔣佳萍下意識望向窗外，
看見穿月白衫的少年正從屋脊跌落，道袍下擺被丹爐的火燎出焦痕，
懷里還死死護(hù)著半卷燒剩的玉簡。那是方三善，三天前跪在長明燈前求天師收徒的少年，
此刻鬢角沾著秋霜，眼尾紅得像滴了朱砂。"疼......"他蜷縮在雪地里，
指尖還掐著未完成的雷訣，腕間纏著的紅線滲出鮮血，在青磚上畫出蜿蜒的軌跡。
蔣佳萍忽然想起掌燈童子說的，這紅線是五年前他為替村民擋下雷劫，被天劫鎖鏈勒出的傷，
至今未愈。靈識不受控制地飄向他，蔣佳萍發(fā)現(xiàn)自己能化作流光掠過地面，
卻無法觸碰他的身體。直到看見他掌心的灼痕——那是偷練引雷符時(shí)被真火反噬的傷，
此刻正冒著青煙，她突然想起燈座上的"照歸人"，
想起他抱著舊燈跪求時(shí)說的"求長明燈護(hù)我母親魂魄歸位"。
"燈靈......"他忽然睜眼，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唇角勾起一絲苦笑，
少年的嗓音帶著未褪的沙啞，"原來你真的能聽見。"他望著蔣佳萍靈體上飄著的桃花瓣，
忽然伸手，指尖的血珠滴在燈臺上，"我娘說，桃花開時(shí)亡人會歸家，
可我的引雷符總煉不好......"蔣佳萍的靈體在他掌心凝聚成小小的燈影，
這是她第一次與凡人接觸。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燈影傳來，混著朱砂與桃枝的氣息，
讓她本就不穩(wěn)的形態(tài)幾乎潰散。原來從他跪下的那一刻起，
她的靈識便與他的魂魄系在了一起。丹房的藥爐還在燃燒，
蔣佳萍看見他藏在袖中的玉簡——《雷法真解》殘頁，邊角用朱砂畫著小小的燈臺，
旁邊注著"借燈芯引雷，需以血為契"。原來他每次煉符，都是在用自己的血溫養(yǎng)燈芯，
妄圖用長明燈的靈力打通黃泉路，救出母親的魂魄。"別難過。"他撐起身子，
從懷里掏出半塊烤焦的桃酥，掰下碎渣放在她燈影旁，秋霜落在他發(fā)間，像撒了把碎鉆，
"等我修成雷法，就帶你去桃溪村看桃花。我娘說，那里的桃花能照亮歸人的路。
"從那日后，方三善每日都會來長明燈前坐半個(gè)時(shí)辰。他總說些人間的趣事，
比如丹房的老黃貓偷喝了他泡的桃花酒，比如藏經(jīng)閣的風(fēng)鈴在月夜會奏出《桃夭》。
而蔣佳萍雖無法言語，卻能在他掌心凝聚出微弱的光，替他照亮抄經(jīng)的玉簡。立冬前夜，
方三善抱著傷痕累累的舊燈來找她。燈盞里的燈油早已干涸，燈芯焦黑，
卻被他用紅線纏了又纏："佳萍，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燈，她說只要燈芯不熄，
就能等到父親歸來?？筛赣H戰(zhàn)死沙場后，
燈就滅了......"他指尖撫過燈座的"照歸人"，忽然輕笑，"現(xiàn)在好了，
我有了新的長明燈，也有了會發(fā)光的你。"蔣佳萍望著他眼中倒映的燈影，
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樣——小小的火苗狀靈體，頂端飄著半片桃花瓣，
正是他烤焦的桃酥上落的。原來從他將舊燈供在長明燈旁的那日起，
她的靈識便與兩盞燈的魂魄融合，成了能感知人間風(fēng)月的守?zé)綮`。子時(shí)的鐘磬聲響起時(shí)，
方三善忽然掏出桃木刀，在自己掌心刻下小小的燈紋。鮮血滴在燈臺上，
蔣佳萍的靈體突然變得清晰，甚至能看見他睫毛上的霜："這樣，我們就有了契約。
"他握住她半透明的手，將刻著燈紋的掌心貼上她的指尖，"以后無論我在哪里，
只要你點(diǎn)亮燈芯，我就能找到歸途。"劇痛與溫暖同時(shí)襲來，
蔣佳萍看見自己的靈體與他掌心的燈紋產(chǎn)生共鳴，燈臺上的長明燈突然爆起七彩光暈。
掌燈童子后來總說，那夜的長明燈照亮了整座天師府，連后山的桃樹都提前三個(gè)月結(jié)了花苞，
每朵花苞都泛著燈芯狀的微光。而她永遠(yuǎn)記得，方三善在暈倒前說的最后一句話："佳萍，
等我救出母親，就帶你去桃溪村看桃花。我們把兩盞燈并排放著，這樣，
無論是歸人還是守?zé)羧?，都不會再孤單了?霜在殿外簌簌落下，蔣佳萍望著他腕間的紅線，
突然明白這契約從來不是單方面的索取——他用魂魄溫養(yǎng)燈芯，而她，早已在他每次微笑時(shí)，
將自己的靈識，悄悄種進(jìn)了他跳動的凡心里。
第二章 紙蝶初現(xiàn)（五年后）天師府的藏經(jīng)閣在谷雨那日落了場桃花雨，
粉白的花瓣穿過琉璃窗，在《度人經(jīng)》某頁積成花斑。蔣佳萍趴在方三善肩頭，
看著他用朱砂筆在花斑處畫紙蝶，筆尖劃過的地方，花瓣竟化作振翅的蝶影。"這是引魂蝶，
用守?zé)綮`的靈識為引，能穿越陰陽。"他對著紙蝶吹了口氣，
蝶翼上忽然浮現(xiàn)出她的燈影圖案，眼尾的朱砂痣在燭光下泛著微光，袖口繡著的朱砂小燈，
正是她顯形時(shí)的模樣，"佳萍，試試用靈識觸碰它。"靈識剛觸到紙蝶，殿外突然傳來巨響。
掌燈童子抱著燒焦的符紙沖進(jìn)來，
身后跟著渾身是血的外門弟子："天璣殿的師伯們在斬龍脈時(shí)中了妖邪的幻術(shù)，方師叔祖，
您的引雷符......"方三善的指尖在紙蝶上重重一按，
蝶影瞬間化作雷光："去丹房取雷火符，我去后山布陣。"他轉(zhuǎn)身時(shí)，道袍下擺掃過她燈臺，
蔣佳萍下意識化作流光鉆進(jìn)他袖口，卻看見他腕間的紅線已纏至手肘，
每道紋路都像極了后山鎖龍井的裂痕。龍脈深處的黑霧里，蔣佳萍看見無數(shù)紙蝶在翻飛，
每只都馱著方三善的靈力。他站在陣眼處，劍尖挑著引雷符，
血珠順著手腕滴在符紙上："佳萍，用你的靈識守住陣角，這些妖邪最怕長明燈的光。
"第一次直面妖邪，蔣佳萍看見它們化作方三善母親的模樣，哭著喊他的乳名。
他握劍的手突然顫抖，腕間的紅線劇烈發(fā)燙，而她燈芯里的桃花瓣，
此刻正發(fā)出刺目的光——那是他母親留下的殘魂之力，在替他辨別幻象。
"原來你早就知道......"妖邪在雷光中消散前，發(fā)出尖銳的笑，
"你娘的魂魄根本不在枉死城，她早就被天師府封進(jìn)了你的本命燈！"黑霧炸開的瞬間，
蔣佳萍看見方三善眼中的震驚，看見他望向自己的本命燈——那盞刻著"照歸人"的舊燈，
此刻正在陣角劇烈震顫。陣破的剎那，方三善被妖邪的尾刺劃傷手臂。
蔣佳萍顧不上顯形的禁忌，化作實(shí)體替他擋住第二道攻擊，指尖觸到他的傷口時(shí)，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感受到疼痛——這是守?zé)綮`化形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