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巷來風江南的梅雨季總像被打翻的墨硯,青灰色的云絮低垂在黛瓦之上,
將整條巷子浸得發(fā)亮。林晚棠跪坐在灶臺前,往爐膛里添了塊新劈的桑木,
火星子“噼啪”迸濺,在她淺青色粗布圍裙上燙出幾個焦斑。她抬手撥開發(fā)髻上滑落的碎發(fā),
指腹蹭到鼻尖的煙灰,倒像是水墨畫里不小心洇開的墨點?!鞍⑻模瑤臀野厌u缸挪個位置。
”母親的聲音從院子里飄來,帶著被水汽浸潤的綿軟。竹簾外,
年近六旬的婦人正踮腳往葡萄架上掛曬干的艾草,銀白的鬢發(fā)用木簪松松綰著,
藍布衫的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褲腳沾著的梅干菜碎屑——那是今早晾曬時不小心蹭上的。
林晚棠應了一聲,粗陶鞋底在磚地上蹭出沙沙的響動。起身時帶翻了腳邊的竹凳,
“哐當”一聲驚醒了蜷在門檻上打盹的三花貓。她吐了吐舌頭,繞過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
往檐下那排醬缸走去。缸口蒙著的細紗布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醬汁,
浮著的辣椒段隨水汽輕輕晃動。巷子深處突然傳來汽車引擎聲,打破了梅雨季的靜謐。
林晚棠抬頭望去,只見一輛銀灰色轎車停在巷口,金屬車身在灰撲撲的磚墻間顯得格外突兀。
車門推開,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接著是筆挺的深灰色西裝褲,
最后對上一雙沉靜如潭的眼睛?!霸S先生?”母親從竹梯上下來,圍裙在腰間擦了擦,
“快進來坐,西廂房早收拾好了。檐角的瓦當上個月剛請人換過,不會再漏雨了。
”許硯舟頷首致意,腕間的手表表帶邊緣泛著溫潤的包漿,隨著動作折射出細碎的光。
他跟著母女倆穿過院子時,目光落在青石板上蜿蜒的青苔,
以及墻根處用碎瓷片拼成的花鳥圖案——那是老匠人用傳統(tǒng)嵌瓷工藝留下的,雖已斑駁,
卻依然生動。西廂房的木門“吱呀”推開,潮濕的木料氣息混著新?lián)Q的棉紙香味撲面而來。
林晚棠抱著一摞干凈的棉麻床單進來時,許硯舟正站在窗前,指尖輕輕劃過窗欞上的雕花。
那是祖父年輕時親手刻的纏枝蓮紋,歷經半個世紀,花瓣邊緣仍帶著歲月磨出的溫潤觸感。
“廚房里有井水湃著的綠豆湯,解暑的?!绷滞硖膶⒋矄畏旁诘窕ɡ婺敬采希?/p>
注意到許硯舟腳邊放著的牛皮紙箱,里面整齊碼著圖紙和幾支削好的鉛筆,“若缺什么物件,
盡管跟我說?!痹S硯舟轉身,目光落在她圍裙上的焦斑:“多謝。我此次來,
是為了修復巷尾的明代祠堂。若方便,明日想看看府上的老瓦當,聽陳教授說,
這里保留著最完整的青灰瓦燒制工藝。”暮色四合時,林晚棠在廚房熬制酸梅湯。
銅鍋里的湯汁咕嘟作響,青梅的酸香混著甘草的甜,在水汽中彌漫。她掀開鍋蓋,
用竹勺輕輕攪動,忽然聽見西廂房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響——許硯舟正在燈下研讀圖紙,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流暢的線條,偶爾停下在空白處畫個瓦當?shù)钠拭媸疽鈭D。
第二章:灶火初逢許硯舟搬來的第七日,林晚棠在廚房揉制蘇式月餅皮。
案板上撒著炒香的芝麻粉,她的指尖沾滿雪白的糯米粉,像裹了層初雪。
木門“吱呀”推開時,她正將面團摔打在案板上,揚起的粉霧中,許硯舟抱著一摞圖紙進來,
襯衫領口微敞,露出喉結處的淡青色胡茬?!靶枰獛兔??”他放下圖紙,卷起袖口,
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我在蘇州學藝時,曾跟著老匠人學過做船點。
”林晚棠有些慌亂,手里的面團差點掉在地上:“不用不用,你忙你的……”話未說完,
許硯舟已接過她手中的搟面杖,動作嫻熟地將面團搟成薄如蟬翼的圓皮,
邊緣整齊得如同用尺子量過。“那時跟著師傅學手藝,每天天不亮就得起來揉面。
”他說話時專注盯著面皮,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師傅說,面團就像老房子的磚,
得用心揉,才能經得住時光?!背抗馔高^木窗,在他側臉鍍上金邊。林晚棠接過搟好的面皮,
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鉛筆和鑿刀留下的印記。她忽然想起父親在世時,
掌心也是這樣的觸感——那時他常帶著她在巷尾的老祠堂里,看匠人修補壁畫,
手指劃過磚縫時,總會沾上細碎的石灰。午后暴雨突至,林晚棠在院子里收晾曬的梅干菜。
竹匾剛取下一半,木架突然不堪重負,“嘩啦”一聲倒塌,深褐色的梅干菜灑了滿地,
混著雨水和泥土。她蹲下身撿拾時,淚水突然不受控制地砸在菜葉上——父親去世后,
母親總說梅干菜能留住春天的陽光,可現(xiàn)在,陽光被雨水沖走了,
連帶著她小心翼翼收藏的溫暖。許硯舟撐著傘跑來時,看見她鼻尖沾著泥點,
睫毛上掛著水珠,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默默蹲下身,將干凈的竹籃放在她腳邊,
自己則去撿拾落在水洼里的梅干菜:“其實,這些梅干菜弄臟了也沒關系。
”他指尖捏著一片帶泥的菜葉,忽然笑了,“我奶奶說,土地的味道,才是最好的調料。
”林晚棠抬頭,透過雨簾看見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覺得胸腔里堵著的棉花被輕輕扯開。
她接過他遞來的竹籃,指尖在籃沿相觸,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細密的節(jié)拍。
第三章:檐燈初綻入秋時,巷子口的桂花樹開始飄香。林晚棠踩著竹凳采摘桂花,
碎花布裙擺被風鼓起,像只展翅的蝴蝶。許硯舟站在樹下仰頭看她,手中的圖紙卷成筒狀,
時不時提醒:“左邊那枝開得正盛,小心別碰掉了花蕊。”“接著!
”她摘下滿捧的桂花往下丟,金黃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許硯舟肩頭,像撒了把碎金子。
他笑著接住幾朵,夾進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那里早已夾著銀杏葉、楓葉,
還有她送的茉莉花——都是這幾個月來,她隨手送給他的“院子里的禮物”。
深夜的西廂房總是亮著暖黃色的燈。林晚棠披著薄毯坐在院子里,
看許硯舟的身影映在糊著棉紙的窗上。他握著鉛筆的手在圖紙上移動,
偶爾停下喝一口冷掉的茶,瓷杯與石硯相碰,發(fā)出清越的聲響。有次她悄悄靠近,
看見圖紙上畫著院子的改造圖:玻璃花房的鋼架結構精確到毫米,
屋檐下的暖黃壁燈位置正好避開雕花窗,還有角落里用舊木料搭的流浪貓窩,
畫著三花貓蜷縮的剪影。“你若喜歡,開春就動工?!痹S硯舟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
聲音里帶著深夜的沙啞,“這院子的每片瓦、每塊磚,都該被好好對待。”霜降那日,
許硯舟從工地帶回半塊老磚。磚面上刻著模糊的年號,邊緣缺了一角,
卻被他用金粉細細描過:“這是祠堂地基里挖出來的,明代的磚。
”他將磚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就像人一樣,殘缺也是一種經歷?!绷滞硖拿u面的刻痕,
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老房子就像老人,得用心聽它們說話?!彼ь^看向許硯舟,
發(fā)現(xiàn)他正專注地看著磚面,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和老磚一樣,
藏著許多溫暖的故事。第四章:驟雨初歇項目結束前的那個雨夜,
許硯舟的皮鞋在青石板上踩出急促的聲響。他推門進來時,西裝褲沾滿泥水,
手中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來自上海的緊急來電:“西藏南路的老弄堂要拆了,
需要立即去做搶救性測繪?!绷滞硖恼谠钋鞍拘∶字啵勓允忠欢?,木勺撞在鍋沿上。
滾燙的粥汁濺在手腕,她卻渾然不覺,只看見許硯舟下頜繃得緊緊的,眼中滿是掙扎。
“我訂了明早的票。”他聲音低沉,“最多三個月,我保證……”“我明白的。
”林晚棠轉身擦掉眼角的淚,從櫥柜里取出青瓷飯盒,“給你裝些醬菜和桂花糖,路上吃。
”她背對著他,指尖在飯盒蓋上摩挲,那里刻著祖父留下的纏枝蓮紋,“老房子等得及,
你也等得及?!彪x別的清晨飄著細雪。許硯舟的行李箱滾輪碾過結著薄冰的青石板,
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林晚棠將繡著桂花的布包塞進他懷里,里面除了吃食,還有張字條,
是她用父親的老鋼筆寫的:“檐角的冰棱化了會成水,巷口的桂花開了會再香,你看,
時光總在流轉。”他忽然伸手,將她鬢角的碎發(fā)別到耳后,
指尖劃過她冰涼的耳垂:“等我回來,給你建玻璃花房,種滿你喜歡的鳶尾。
”汽車發(fā)動的聲音響起時,他從車窗里遞出個牛皮紙袋,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圖紙,
每張角落都畫著小小的花房草圖。第五章:花房初暖等待的日子里,
林晚棠將許硯舟留下的圖紙收在樟木箱里。箱子里還放著他用過的木工鉛筆、半塊金粉磚,
以及那把刻著“硯舟”二字的鑿刀。每天清晨,她都會打開箱子,
聞一聞木料與墨香混合的氣息,仿佛這樣就能離他近一些。她開始學著打理院子,
在許硯舟畫的花房位置播下鳶尾花種。母親看著她蹲在泥地里翻土,鬢角沾著草屑,
忽然輕聲說:“你父親當年修祠堂,也是這樣專注?!标柟獯┻^葡萄架,
在母親臉上投下斑駁光影,她忽然想起,父親去世后,母親也是這樣,
每天默默擦拭著他的工具,直到木柄包漿發(fā)亮。三百天后的春分,巷子口傳來汽車鳴笛。
林晚棠正在給剛發(fā)芽的鳶尾搭支架,梯子突然晃動,一雙溫暖的手及時扶住她的腰:“小心。
”許硯舟的聲音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卻依然清亮,“你看,我?guī)Я硕Y物?!避嚭髠湎淅?,
整整齊齊碼著定制的鋼架和磨砂玻璃,還有一盆含苞待放的藍鳶尾:“從景德鎮(zhèn)帶回的,
和你眼睛一樣的顏色。”他蹲下身,指尖輕輕觸碰她手腕的燙疤,那是他離開那晚,
她熬粥時留下的,“疼嗎?”花房動工那日,許硯舟戴著帆布手套,親自焊接鋼架。
林晚棠蹲在旁邊遞工具,看焊槍的火花在他側臉跳躍,映得睫毛尖發(fā)亮。
當?shù)谝粔K玻璃鑲嵌上去時,陽光透過花房,在青石板上投下菱形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以后下雪,也能在里面種花了?!痹S硯舟擦了擦額頭的汗,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
“在弄堂里找到的,應該是你父親的。”盒子里躺著枚刻著“文修”二字的銅鑰匙,
正是父親當年修祠堂時用的。林晚棠握著鑰匙,
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每把鑰匙都開著一扇門,有的通著過去,有的連著未來。
”她抬頭看向許硯舟,發(fā)現(xiàn)他眼中倒映著花房的玻璃,里面有她的身影,
還有即將盛開的春天。第六章:歲時清歡隨著花房落成,院子里的時光愈發(fā)溫柔。
許硯舟開始著手修復巷尾的祠堂,每天帶著圖紙和鑿刀出門,傍晚回來時,
總會帶回些小禮物:可能是塊刻著花紋的老磚,可能是支新削的狼毫筆,
也可能是巷口阿婆賣的糖炒栗子。霜降那日,他帶回來個木雕小花架,
說是用祠堂換下的舊梁木做的:“老匠人說,木料里藏著年輪的故事,不該被丟棄。
”花架上,他用金粉描了朵鳶尾,正是花房里新開的那株。林晚棠開始跟著他學畫建筑圖,
宣紙鋪開在花房的藤桌上,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許硯舟站在她身后,指尖輕輕握住她的手,
教她畫飛檐的弧度:“這里要像燕子展翅,既要輕盈,又要穩(wěn)重?!彼暮粑鬟^她耳后,
讓她想起梅雨季的那場雨,想起他掌心的溫度。冬至前夜,兩人在花房里腌制臘肉。
許硯舟系著她繡的藍布圍裙,往肉條上抹鹽,忽然說:“我父親去世前,
曾說想在老弄堂里蓋間玻璃房,種滿母親喜歡的月季。”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肉條,
聲音輕得像雪,“現(xiàn)在,我也算替他完成了心愿?!绷滞硖姆畔率种械拿蘧€,輕輕抱住他。
花房外,初雪悄然飄落,玻璃上結著細密的冰花,卻擋不住室內的溫暖。
她聽見他胸腔里的心跳,和自己的漸漸同步,忽然覺得,時光在此刻變得緩慢而溫柔,
就像老磚上的金粉,歷久彌新。第七章:梁木清音驚蟄過后,
巷尾的明代祠堂揭開了青布帷幔。許硯舟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褲,
蹲在天井里清理梁柱上的積灰,鑿刀在木雕麒麟的鬃毛間游走,木屑簌簌落在他肩頭。
林晚棠抱著剛蒸好的艾草青團過來時,正看見他對著梁柱上的蟲蛀痕跡蹙眉,
鼻梁上的老花鏡滑到鼻尖,卻舍不得騰出手去扶?!跋瘸渣c東西吧?!彼紫律恚?/p>
用帕子替他擦掉額角的木屑,“這麒麟的鬃毛,和你畫的草圖一模一樣?!痹S硯舟接過青團,
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溫度:“明代匠人用的是分心槽構圖,你看這祥云紋路,
”他用鑿刀尾端輕點木雕,“每道曲線都暗合《魯班經》里的‘七分法’,可惜蟲蛀太嚴重,
得用榆木榫重新加固。”祠堂的梁柱間,陽光透過破損的窗欞,在他發(fā)間落滿金箔般的碎片。
林晚棠忽然想起父親的工作箱,里面也有這樣的小鑿刀,刀柄上刻著“慎終如始”四個字。
她伸手替他扶正眼鏡,發(fā)現(xiàn)鏡片上蒙著層細灰,
卻映出梁柱上重新煥發(fā)生機的麒麟——就像許硯舟,總在細微處讓時光顯影。
第八章:花房私語清明前后,玻璃花房迎來了第一個盛花期。藍鳶尾在晨光中舒展花瓣,
許硯舟用細毛筆給每片花瓣描金邊,說是仿宋代院畫的“接染法”。
林晚棠坐在藤椅上穿珍珠項鏈,看他專注的模樣,忽然想起他教她畫瓦當紋樣時,
筆尖在宣紙上游走的姿態(tài)?!澳愀赣H修祠堂時,總說老房子是活的?!彼鋈婚_口,
珍珠線從指間滑落,“他說磚縫里的青苔是房子的呼吸,梁柱的蟲鳴是房子的心跳。
”許硯舟放下毛筆,轉身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磨墨時留下的。
“我父親在弄堂里量尺寸時,總讓我數(shù)磚縫里的野花?!彼哪粗竸澾^她腕間的燙疤,
“他說,能在舊物里看見新光的人,心里都住著春天?!被ǚ客?,
母親正在晾曬新收的茉莉花。白色的花串垂在竹匾邊緣,像落了一場雪。許硯舟忽然起身,
從工具箱里取出個小木雕——是只展翅的燕子,翅膀上刻著細密的瓦當紋?!敖o你的。
”他放在她掌心,“用祠堂換下的老梁木做的,燕子尾羽是你的生辰紋。
”木雕還帶著木料的溫熱,林晚棠忽然想起昨夜,他在臺燈下雕刻的剪影。
月光透過花房玻璃,在他側臉投下溫柔的弧線,而此刻,這只燕子正停在她掌心,
尾羽輕輕掃過她的生命線。第九章:梅雨重逢端午前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林晚棠在廚房熬制荷葉粥,忽然聽見祠堂方向傳來驚呼。她冒雨跑去,
看見許硯舟正趴在地上,用身體護住剛修復的磚雕,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
在磚面上砸出小坑?!皼]事吧?”她蹲下身,看見他手肘滲出血跡,“先去包扎!
”許硯舟卻搖頭:“扶我起來,磚雕的卯榫松了?!彼麚沃孛嫫鹕恚ぱb褲沾滿泥水,
卻顧不上疼痛,“明代磚雕講究‘五進五出’,榫頭斷了就得按原式復刻,
差一毫就失了氣韻。”兩人在祠堂里待到深夜,許硯舟用石膏翻模,林晚棠在旁研磨徽墨。
燭光搖曳中,他忽然說:“小時候看父親修弄堂,總覺得他像在拼一幅永遠拼不完的畫。
”他抬頭,目光落在她被燭光映紅的臉頰,“現(xiàn)在才明白,有些畫,得用一生來完成。
”墨香混著雨水的腥甜,在祠堂里流轉。林晚棠看著他俯身工作的背影,
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也是這樣趴在祠堂的磚地上,用鉛筆描繪每道裂縫。原來有些傳承,
早已在時光里埋下伏筆,等著兩個注定相遇的人,共同續(xù)寫。第十章:檐角星垂立秋那日,
許硯舟在花房頂上安裝星軌燈。林晚棠抱著竹席上來時,看見他正對著夜空調試燈光,
深藍的LED燈帶在玻璃上投下流動的星圖,恰好落在她送的鳶尾花上。
“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西南,”他指著燈帶,“《鹖冠子》說‘斗柄南指,天下皆秋’,
我們的花房,該有自己的星圖?!币癸L掀起他的襯衫下擺,
露出腰間淡青色的紋身——是半片瓦當紋,和祠堂梁柱上的一模一樣。林晚棠忽然想起,
他曾說過紋身是為了記住父親修弄堂的第一個夏天?!斑^來?!彼焓掷∷?/p>
讓她躺在竹席上,“看,星圖燈照在鳶尾花瓣上,像不像老匠人在琉璃上描金?
”花瓣的影子落在他臉上,隨燈光明滅。林晚棠忽然發(fā)現(xiàn),他眼尾有了細微的紋路,
是這段日子在祠堂里彎腰工作留下的。她伸手替他拂去眉間的灰,他卻忽然握住她的手,
放在唇邊輕吻:“阿棠,你知道嗎?你熬的荷葉粥,比任何修復劑都能讓老房子蘇醒。
”遠處,母親在院子里搖著蒲扇,三花貓蜷在她腳邊。祠堂的檐角傳來風鈴聲,
是許硯舟用舊瓦當改的,每片瓦當上都刻著“禾”與“舟”的篆體,在夜風中輕響,
像時光在說悄悄話。第十一章:冬雪初霽小雪節(jié)氣,巷子迎來了初雪。
許硯舟在花房里調試暖氣管道,林晚棠則在廚房煨羊肉湯,砂鍋里的蘿卜塊浮浮沉沉,
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忽然聽見院子里傳來“咔嚓”聲,她跑出去,看見許硯舟正抱著段斷梁,
梁木上的彩繪在雪光中若隱若現(xiàn)?!办籼貌鸱苛簳r發(fā)現(xiàn)的,”他眼中泛著光,
“是幅明代的星宿圖,雖然殘缺,卻和我們的星軌燈暗合?!绷耗颈恍⌒牡匕徇M花房,
許硯舟用軟毛刷清理表面的積塵,露出北斗七星的圖案,斗柄末端刻著極小的“禾”字。
林晚棠忽然想起父親筆記本里的星圖,同樣的北斗,同樣的“禾”字,原來早在五百年前,
匠人就將祝??踢M了梁柱,等著今天的人來發(fā)現(xiàn)?!暗乳_春,我們把它做成屏風。
”許硯舟說,“讓老星宿看著新鳶尾,該是件妙事。”雪越下越大,花房玻璃上結滿冰花。
林晚棠看著他呵著白氣工作的模樣,忽然覺得,所謂永恒,不過是時光在老磚新瓦間的流轉,
是灶火與星光的交織,是兩個靈魂在歲月里的彼此呼應。
第十二章:臘八新雪臘月初七的清晨,林晚棠在廚房翻找陶甕,打算熬制臘八粥。
樟木箱最底層的粗陶罐上,還貼著父親手寫的標簽:“赤豆三升,桂圓半升,
民國三十七年冬”。甕蓋掀開時,陳香混著歲月的塵埃撲面而來,她忽然想起,
父親每年臘八都會帶著她挨家挨戶收集食材,說是“集百家福,熬平安粥”。
許硯舟抱著星宿圖斷梁進來時,肩頭落著細雪。梁木用棉紙仔細包裹,
彩繪部分露出的北斗七星在晨光中泛著靛藍:“巷尾張叔說,這梁木原屬祠堂的‘星官殿’,
文革時被拆下當柴火燒,虧得老匠人偷偷藏了半根?!彼麑⒘耗痉旁诨ǚ康墓ぷ髋_上,
取出微型噴壺濕潤表面:“彩繪用的是礦物顏料,歷經五百年仍未褪色,
你看這‘斗’字的勾筆,”他用放大鏡指著斗柄末端的刻痕,
“和你父親筆記本里的星圖簽押一模一樣?!绷滞硖臏惤毧矗?/p>
果然在“禾”字旁邊發(fā)現(xiàn)極小的“舟”字,
像是匠人隨手刻下的雙關——五百年前的某個冬夜,是否也有位匠人,
在梁柱上埋下跨越時空的暗號?午后熬粥時,
許硯舟忽然從西廂房取出個漆盒:“父親留下的老茶餅,說是配臘八粥最相宜。
”茶餅表面的棉紙泛黃,印著“松陵老茶”的字樣,正是林晚棠家鄉(xiāng)的老字號。茶針撬開時,
陳香與粥香在廚房纏繞,他忽然說:“我父親臨終前,曾對著這茶餅笑,
說‘該讓舟兒去松陵了,那里有他的北斗星’。”暮色四合時,臘八粥在砂鍋里咕嘟作響。
林晚棠盛出第一碗,撒上炒香的白芝麻,許硯舟卻忽然握住她的手,
將她的指尖按在茶餅的綿紙上:“知道為什么茶餅要做成圓形嗎?
”他的拇指劃過她掌心的紋路,“老茶商說,圓是時光的形狀,就像我們的院子,
像祠堂的天井,像所有重逢的故事。”第十三章:雪屏生光小年那日,
許硯舟開始修復星宿圖屏風。他在花房支起臨時畫案,調膠、篩粉、研磨礦物顏料,
每道工序都照著《髹飾錄》的記載。林晚棠發(fā)現(xiàn),他調靛藍時總會加入少許金粉,
說是“取天玄地黃之意”,就像他畫圖紙時,總在角落畫朵小鳶尾。
“明代彩繪講究‘三疊色’,”他用狼毫筆蘸取調制好的顏料,在斷梁殘缺處輕輕點染,
“第一層打底,第二層破色,第三層醒線。”筆尖在“斗”字邊緣游走,金粉隨筆尖閃爍,
竟與五百年前的匠人手法分毫不差。母親端著年糕進來時,忽然怔住。
她盯著許硯舟手中的畫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圍裙上的纏枝蓮紋:“你這握筆的姿勢,
倒像是跟周師傅學的?!痹S硯舟抬頭,看見母親眼中泛起微光:“周師傅?
可是‘松陵彩繪’的傳人周明禮先生?”母親點頭,
鬢角的銀發(fā)隨動作輕顫:“年輕時我曾跟著周師傅學過兩年,那時你父親剛從蘇州回來,
總說彩繪是老房子的衣裳。”她忽然轉身,從臥室取出個布包,里面是泛黃的彩繪稿,
“這是當年畫祠堂梁柱的粉本,你父親說,要在斗柄處藏個‘禾’字,
說是給未出生的孩子留個記號?!绷滞硖慕舆^稿本,
看見父親的字跡混在彩繪線條中:“禾兒的北斗,該在這里。
”她忽然想起星宿圖斷梁上的“禾”與“舟”,原來早在她出生前,
父母就已在老房子的梁柱間,為她埋下與許硯舟相遇的密碼。第十四章:春信初透立春前夜,
巷子飄起了凍雨。許硯舟在花房調試暖氣管道,林晚棠則在廚房準備春餅。
面團在案板上摔打時,她忽然聽見西廂房傳來木箱開合的聲響,悄悄過去,
看見許硯舟正在翻看父親的舊相冊。相冊里,年輕的父親穿著對襟褂子,站在祠堂的梁柱前,
身邊站著位戴眼鏡的男子——正是許硯舟的父親。照片背面,
父親用鋼筆寫著:“與明修兄合制星宿圖,愿此梁木護佑兩家人,歲歲平安。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許硯舟的聲音帶著顫抖,“父親的筆記本里,
夾著這張照片的底片,背面寫著‘松陵阮兄,星官殿的北斗,該指向有光的地方’。